第一份工作

    　　初中毕业那年，我十五岁。家里条件不好，父亲拧着眉叹着气对我说：“妹子，你别读了，你看村里的几个娃都没读了，过些天叫人给你找份事做学学裁缝也好啊，村里的赵师傅，手艺挺不错的”我低着头一声不吭，用手拼命揪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怎么会不想读书呢，但是当时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父亲越来越苍老了，整夜整夜地咳嗽，母亲的身体也不好，医药费还没有着落。我心一横，扬着头说：“我不读了，我不想读了，我不学裁缝。”我心里想着村里的赵裁缝那一脸麻子，我就一百个不愿意。　

    在家呆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母亲提着一篮子鸡蛋，给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领着我去镇上的一位远房亲戚家里。我和母亲站在亲戚家门口，母亲一脸窘笑着，等着亲戚答应。亲戚家是开塑料手套厂的，得知我们母女的来意后，说：“唉，现在厂子效益不景气啊，但是咱们都是亲戚，就让小妹子先在包装车间试试看吧。”母亲听后高兴不已，不停地道着谢，又不停嘱咐我要听话，要认真做事，不懂就问。母亲回去后，我坐在亲戚给我安排的寝室里的那张小小的竹床上，我一下子就感觉好孤单，好孤单。　　

    住的地方是离厂子大约半里处的一栋民房里，三间两层，中间隔了木板，隔壁就睡着几个男人。与我同室的是一个姓金的女孩，大我几岁，生得有些粗，嗓门大，做事风风火火，在生产车间做事。我一去，她就交代了一大堆事情：“以后这里卫生我们一人打扫一天啊，还有那煤炉盖容易掉，我值晚班时你可要记得关严实了，这是木板楼，老鼠子多，有什么吃的东西你要记得挂到墙上的钉子上，饭没吃完不要倒掉了，第二天早上可以用来煮稀饭”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隔壁的呼噜声彻夜未停，而她睡得香香的，一点事也没有一样。我望着那小小的窗子里透出来的微微的夜光，第一次深深地想家，想念母亲的唠叨。我把脸紧紧地贴在母亲一早扎好的被子上，那里似乎还留着母亲身上的味道。

    第二天，我被亲戚领到了妇女们的包装车间。所谓的车间，其实也就是一间大屋子，一进门，我就看到好多的塑料手套小山似的堆在屋子中间，四周坐着十几个妇女，头也不抬地往自己身边摞手套。亲戚问：“谁给教教新来的这位妹子啊？”她们好象谁也不太愿意，小半会都没有人答话。还好一位短头发的大婶对我说“来我这里吧。”我搬了条小板凳坐到她的身边，看她用两只手分别提着手套口的两边，往身边绕上几圈，就成了股股的气球状，然后用一只手抓紧口子凑到脸边，另一只手一挤压，感觉一下漏不漏风，漏风的为次品，放在一旁送往粘补房，不漏风的则用塑料袋装好，一齐打包。原来手套从生产车间运过来，谁摞到身边的就算是谁的了，然后经过一系列工序后，工人可以得到五分钱一双的包装工资。

    那一天我是没有工资的，我做得很慢，看这看那，短头发的大婶就说：“你做事可不能这么慢呢，象你这样的话一个月可挣不了多少钱！”我心里想着是啊，得认真做事，多挣点工资。我看到墙角的一位胖胖的大姐，正在用她那厚厚的手掌用力地压着一圈打包胶带，终于压扁了，她松了口气，把中间的纸圈抽掉，望了一眼四周，见我看到了，用她那小小的绿豆一般的眼睛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又把胶带扎进了自己的裤腰里。我一时间是不知道说不说出来好，后来我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晚班的时候，我忘了带寝室钥匙，就去生产车间找小金。我进了车间，看见一个大型的池子，往外冒着刺鼻的塑胶味，里面翻滚着红色的液体塑胶。一个圆形的轴不停地转着，白色的手模转到下面扎进池子里，又转出来，染成了鲜红色。小金就坐在不远处，带着白色的口罩，埋头清理一些废塑胶水。见我来了，马上跑过来，知道我是来拿钥匙后，赶紧给我递了钥匙，大着嗓门对我说：“下次没事可别来了啊，这里有毒，有毒！”　

    回到寝室，小金姑娘主动来和我说话。她说“以后你就会慢慢习惯了，那呼噜声也没什么，你就当没听见！那车间里的人，一人一心眼，你不用怕她们，谁欺负你告诉我，我去骂死她！”一番话说得我心里可真热乎。她又叮嘱我说：“你可别乱花钱，存着点啊我再做几年就不做了，到时候自己就能盘间小店了”说着这些话时，她眼里满满的都是憧憬，嗓门也没那么大了。我记得她煮的冷饭稀饭味道还不错，她自己一次能喝一大碗。只是晚上上厕所不方便，要下楼绕过一座小坡才到，我胆小，外面没有亮灯，小金一上了床别人是叫不醒的，所以我经常是憋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急急忙忙地往厕所里冲。　

    以后的几天里，我埋苦干，望着墙边码的几箱子，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给自己算着工资，小小的心里装着小小的满足。

    第五天的时候，母亲来了。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她，感觉她又瘦了。母亲给我带了一个消息，说还是让我去读书。我欣喜若狂，连忙问着这是怎么了。原来是姨妈得知我来做事的消息，说我成绩还不错，表示愿意借钱让我去读书。

    我去寝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小金刚好不在。我问了厂里几个人，说她临时有事情回家去了。结了工资，一共五十多块。母亲看着我瘦小的身子，手里纂着我赚的第一笔钱，红了眼眶。　

    过了几天，我就去了县城的一所学校念高中，开始了我两年的高中生活。两年后，母亲去世了，我辍学回家。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亲戚的那个厂子，也再也没见过小金。

    那段日子离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十年了，可一想来还清晰如昨，那些人，那些事，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