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子里,篮柄上用缎带扎了一个很大的蝴蝶结,挺括地直立在篮柄上。水果的品种从不重复,也就是说,各种水果的安排或者说搭配从不重复,水果也从没有一个斑点和瑕疵,她因此明白,每天送来的水果必定都是新鲜的。扎在篮柄上的缎蝴蝶结也从不重复,由此也可大致推测出,每天的水果篮也是不同的。每天用一个新篮子,装上一篮子的新鲜水果。
如果说,这些水果的意义在她眼里根本不像鲜花那么重大的话,那是因为鲜花是鲜花,而水果也就是水果而已。尽管如此,水果的样子还是赏心悦目的,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青紫色的葡萄和绿色的、紫色的葡萄上,使它们具有一种教堂窗户的光彩;巴特利特梨1带有一抹玫瑰色红晕,这几乎是只有在苹果的黄色果实上才有的色彩;带着一层绒毛的黄桃;小巧的柑橘;鲜艳的苹果几乎是鲜红欲滴。
1巴特利特梨为一种硕大多汁的梨,原产英国。
每天,安逸舒服地躺在荫凉的、簌簌作响的、深绿色的薄纱织物之中。
她还不知道医院是否会对病人如此体贴入微。她也不知道医院是否会为他们的病人提供诸如此类的东西;即使是病人的钱袋里只有一毛七分钱——或者说如果他们有钱袋的话——也会接纳他们住院的话。
有时她会想起过去,回忆过去,重温过去,但过去留下的痕迹已无几多。然而对过去的任何一点回忆都会让这个房间蒙上阴影,使房间的光明的四角变得黯然无光,甚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一条条密密的阳光光带变得细弱无力,使她只想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双肩,因此,她懂得了,应当撇开对往事的回忆,决不再去想它。
她想道:
我在一列火车上。我跟一个姑娘一起呆在一个关紧门的盥洗室里。她还能回忆起盥洗室里亮闪闪的金属装置和镜面的反光。她能看见那个姑娘的脸;三个酒窝排列成一个三角形:两边脸颊上各有一个,颏下也有一个。只要她拼命去想的话,她甚至能重新感觉到摇动和震颤,步子也有点趔趄摇晃。不过这样一想便使她有点恶心,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就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她知道了,但当时她并不知道。她通常就在这一刻赶快把想象转换掉,就好像她头脑里有一个开关似的,预先阻止自己再去回想那接下来肯定会出现的一幕。
她记起纽约。她记起了那扇敲不开的门。她记起了从一个信封里掉下的那张单程火车票。这些就是那片会笼罩整个房间的阴影,实实在在的,令人感到异常沉重。这些也就是使房间里的温度下降的真正原因。每当她回想起这次火车旅行的情况,她就会想起纽约的另一面。
她赶快闭上眼睛,把搁在枕头上的脑袋扭到另一边,把过去的一切全部从记忆中摒除出去。
至今为止,现实的一切令人感到相当亲切。在一天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轻易地得到它。一点不费什么事你就会感受到它。就呆在现在,让过去见鬼去吧。现在很安全。别贸然地离开它——不管朝哪个方向,向前还是向后。因为那儿只有一片黑暗,到那儿是没有出路的,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现什么。坐也紧张,躺也紧张,你在那儿就是这么回事。
她张开了两眼,重新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兴趣。阳光照进来,阳光是那么厚实、温暖和有力,足以承受得住一架雪橇的分量,把它从窗台上带到地上。怒放的鲜艳花朵,扎着蝴蝶结的满篮子水果。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静谧。他们马上就会把那个小小的人儿带来,让他憩息在她的身旁,她会感受到那种幸福,一种全新的幸福,会让你不由自主地弯起胳膊,不让他再离开你。
让现在就保持这样吧。让现在就这么延续下去吧。别发问,别寻觅,别有疑问,别去同它争执。付出你所有的一切,紧紧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