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深深

却轻轻说了一句：“进来喝杯茶吧，”声音很轻，就像一声不长不短的叹息，他看见女人背着灯站在门口，她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朦胧而阴暗，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大概那就叫做一种悲伤吧，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就像一个沙漠中寻水的人，寻觅了很久的人，却看不到一点希望，所以她累了，也困了，也没有力气和能耐继续了。她的脸在背光的边缘划出一条亮线，就像一滴光亮的眼泪，女人的语气没有一丝哀求的意味，大概就像一种常见的客套，就像在送礼给人时候，他们总是要你将礼物带回去，说什么这怎么好意思呢？然后你又跟他们来一个推来推去，然后，他们最终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仿佛他们接受你的礼物是对你的一种恩赐，不是吗？如果不接受，你还可能会不快活呢？所以就接受了吧。其实刚刚开始的不要不就是一种简单而易见的客套吗？但是他们却总是乐此不彼。但他的脚，却在门槛停住，这毫无生气的邀请，却让他想留下一会儿，陪一下这个孤单的女人。他是做建筑设计的，却非常喜欢读书，在初中的时候，他就喜欢那种武侠小说，那时他总是把自己当成大侠，虽然年岁渐长，他也明白这样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但他却对比自己弱的人抱有了一份包容和关心，如女人和小孩，虽然为了这种非常可笑的性格，他吃了不少的亏。他的性格中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天真，即使被母亲骂长那么大却没有一点脑子，被朋友调侃说他孩子气，也是这样。但是却正因为这样，他就交上了一大堆的朋友。每一周就得删一堆手机短信，要不手机内存就会暴满。

    但这一种孩子的天真却不能够帮助他度过现实的考验，他的理想很简单，就是买一个可以过得去的房子，让父母住得舒服些，再娶一个老婆，过着一些平凡的生活，但是在现实中，他却连这样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那旧而潮湿阴暗的两层的小楼，就歪七八糟地住着几门的房客，他和父母就窝居在那第一层中，因为潮湿，所以父亲的关节炎总是发作，而母亲因为年纪老了，所以特别念旧，很多东西都舍不得，所以让小小的房子更是寸步难行。在这个大城市要买一套房子不是那么容易的，每次听到父亲边捶骨头边咳嗽的声音，他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撅住了似的。那种忧伤，是不为别人道的，也无从道起，只能够沉淀在自己的心里，沉沉的。这潮湿的屋子就要拆掉了，但是以后住哪里呢，还是一个钱的问题。而且他干的那一间建筑公司，景况却不是这么好，能不能做下去也是一个问题，他只能够看着母亲担忧的目光，父亲日益佝偻的身体更加努力地工作，近乎白痴地去省钱，他只有一件西装，只在在正式的场合穿，平日穿的都是衬衫，牛仔裤一类的衣服，配着一张标准的娃娃脸，二十七岁的男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就这样穿着衬衫，牛仔裤像一个迟到的学生一样拘谨地走进了女人充满寂寞的房间。

    屋子里面是腐败的空气，从四周传来，整个人就如同误闯墓室一样，压抑，是空气的味道，半新不旧的红木家具，给人一种奢华却禁欲的味道，这是一个老处女的房间，他想。

    即使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始终戒除不掉自己出身于市井的习气，对于女人家中这种“书香世家”的古老的味道很觉不了然，恍恍惚惚间，他已经坐在正厅里面，手中拿着女人去泡的茶，屋子里面清冷得没有一丝活气，丝丝凉气透入室内，他觉得屋子好像有一点寒冷的感觉，他对女人说：“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女人帮他倒茶的手停了一下，说“不是他们都在楼上，他们正在睡觉呢？他们就是这样，总是这个”他觉得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就不在说话了，之后，女人和他始终没有发过一句话，两个人默默地坐着，他甚至忘记了客套的“谢谢”只是静静地品味着其实并不好喝的茶，很久很久以后，每想到这一节，他都觉得是否是在梦中一样，或许根本没有发生过。

    他有点受不了沉默的气氛，两眼乱瞄，看到了不远的茶几里面放着几本书，一条黑黑的楼梯就在不远处，上面更黑的一个洞口就是入口，吊灯不知道在何时在旁边的地方不停的摆动，有一种恐怖的气氛，女人静静地和他一起喝完茶，然后默默地送他出了门，他一直在找话题，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回家的路上，他踏到一张白色的纸片，拾起的时候看到却原来是给死人用的“路钱”不由得笑自己的白痴，他甩了一甩头，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第二天，他发现自己睡在工作台上，大概太拼命了吧，他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接着又是一天的工作。他看了看对门的老屋，想起那个女人和自己无言的一夜，总是觉得诡异又奇怪，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但是那奇怪的女人，他笑了笑，真是要不得的奇怪的好奇心。但是那间屋子里面真的有其他人吗，那个女人，眼睛中的平淡和寂寞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打开了昨日还没有完成的图纸，继续写写画画算算，外面传来了母亲大声叫他吃早餐的声音，他想了想，走出去开始了新的一天。

    不久之后，他交到了新的女朋友小西，邀他到家中玩，在房间里工作的时候，看到小西惊讶地看着窗外，他问到，你怎么了呢？小西指着那隔壁的屋子，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那间屋子，在你这里居然可以看到啊！”他笑了“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么。”“那间屋里面还住着一位很善良的大姐呢？”

    “小西，你怎么呢？”小西紧紧地盯着他“那屋里面很早就没有人了啊！”

    他笑了“小西，你怎么了，我前几天还看到那位大姐呢？还有她经常在这条街上出入，我怎么会弄错。”

    小西的两眼瞪得更圆了“那是不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呢？”

    “是啊，怎么呢？”

    “她在一年前就死去了，就在她女儿生日的那一天，上吊死去的，她的女儿是我以前的同学，我和她不是很熟悉，但记得她长得也美，有很多的男孩子都想追求她，她总是笑得甜甜的，我跟别人还是很合得来的，但是对着她却总是有种拘束虽然我是她的同桌，但是后来她死去了，自杀死的，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她葬礼的那一天，大家都去了她家，看到了她的母亲，那时候，她的母亲也是个很美丽的女人，所以我记得特别深刻。后来高中毕业后，大家都各散东西了，我也到外地去念大学，但结果还是得回到这个城市来做记者，我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报道一位独居老人在寓所自杀的新闻，她就是在阁楼上自杀的，在做她的新闻的时候我在收集背景材料的时候才知道，她曾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是她母亲一个人带大的，她早年不顾母亲的反对与丈夫离婚，与母亲一起带着女儿，后来她母亲去世，她自己带着女儿，女儿死后，她就再也无心画画了，就在我回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年，死掉了。”

    小西叹了一口气：“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很漂亮啊，这么有气质的一个女人，其实完全可以开展一段新的人生啊。”

    他听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一个晚上其实是一场梦吧，那是那女人残留的寂寞吧。

    那女人脆弱地想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而她们却都不在了，那就到她们在的地方去吧。她是不是这样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