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大物揎开,此时又被棒槌撑得像钟子口似的一个大洞。狗小嘴尖,闻见里面腥气,嘴拱进去有二寸许,舌头入内深处,所以较常愈乐。舔弄够多时,淫兴已足,穿裤下楼归房。
他先那几日因牝户裂疼,知道行事不得,倒也不想去弄,此时好了,又试过无妨,可以大举了,把那个粗大东西时刻在念。吃着饭拿着箸子,就想起他的长来,一想。吃茶掇着钟子,就想起他的粗来;二想。看见灯盏,就想起那夜用油。三想,此想令人绝倒。又把那大而且粗的放在心上,连睡都睡不着了。每日叫巧儿来在外打听,使得他如走马灯儿一般,来来往往个不住,心里一动就叫他去,一日何止百十次。到晚睡下,那丫头出不去了,才得少歇。把他的腿也走肿了,脚底心上泡都磨出。他要图主母欢心,也顾不得劳顿。一日,忽见巧儿来说道:“大爷今日又去赌钱,吩咐家人说今夜不回来了。”
火氏虽然欢喜,又愁着竹思宽不知可知道,如何望得他来。凝眸盼望,一刻三秋,比那秀才望报录,与那农夫望岁,还着急几分。正合了曲子上的两句道:望将穿,不见情人到。
将晚时,望得闷上心来,神思困倦,伏在桌上,不觉睡去。忽见竹思宽走进房中,慌忙爬起,笑逐颜开,上前一把拉着手,同在床沿上坐着,道:“你来得好,我望得眼睛几乎滴出血来,你刚才进来没人看见么?”
竹思宽搂着他,道:“我也几乎想杀了,恐你悬望。才在外边,见没人,所以走了进来。”
忙去把房门关了。两人携手上床,不暇脱衣,只褪了裤子。二物相接,方要送入,正才高兴,忽被一推,猛然惊醒,扫兴。昔有一人睡觉,为妻呼醒,其人大怒,痛挞之。妻问其故,恨曰:“人请我吃戏酒,方才上席,被你叫醒,岂不可恼?”
火氏将到妙境,被巧儿唤醒不恨者,竹思宽来强如做梦。原来是梦。睁眼看时,却是巧儿笑嘻嘻站在床前推他。
火氏因叫巧儿不住来回打听竹思宽的消息,走到角门口看看,见门罅着缝,疑内中有人,走进去到北窗下一张,只见竹思宽在内独坐。他忙进去道:“你多昝来的?爷今日不在家,奶奶望你连眼都望穿了,叫我出来看了十数次。”
竹思宽笑道:“我来了好一会了。”
就搂他在怀中,亲了个嘴,巧儿笑道:“那一夜我睡着了,你同奶奶可弄得?”
竹思宽道:“你奶奶的那东西紧小得很,弄了一会,他怕疼,只得罢手,把我几乎急死了呢。”
巧儿道:“我听见他们说你的有多粗多大,我就疑惑弄不得。可应了我的话。既然这样,他还想你来做甚么?”
竹思宽道:“那是头一次才试新,第二回自然就不妨了。”
巧儿笑道:“我就不知道这件事有甚么趣,甚么好吃的糖枣儿,何苦这样忍疼捱痛的还恋着他?”
是个未曾尝过滋味的小丫头说话。竹思宽笑道:“你不曾尝着味儿呢,后来尝着了还更爱。你的虽然弄不得,何妨你在门口晃晃,你看可有趣?”
就掀开衣服,扯他裤子,巧儿故意不肯。竹思宽强替他脱裤,就将他仰卧在椅子上。看他的囫囵美物,只条细缝。巧儿比火氏的又自不同,十分可爱,真是生平头一次才乍见也。唾上一朵津唾,用手攥着阳物,将guī头在他那缝上擦晃。巧儿被他擦得痒酥酥的,不住嘻嘻的笑。晃了一会,也有些清水流出。巧儿笑道:“晃得不好过,你放我起来,我去对奶奶说,好出来同你做正经事。”
竹思宽放起他来,他穿了裤子,上来与火氏报信。
见他醒了,附着耳道:“原来竹相公来了,我方才出去看看,前边一个人也不见,书房院子门倒关着,我先疑是家人们在里面赌钱,我走到后边角门口听听,门是虚掩着的,我进去看,只见竹相公自己一个坐在里面呢,他说昨日串了开赌场的屠家,今日请了爷去耍夜局,他知道不回来,故此傍晚来了。到了门上,不见一个人,想是知道爷不来家,都吃酒耍钱去了,可谓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他悄悄走进书房,倒关着门,开着角门等我,可可凑巧遇了我去。他见了我,欢喜得了不得,叫我拜上奶奶,请奶奶早些出去。”
火氏听了,笑容满面,精神顿长,那个喜那里还说得出来。连忙爬起,忙一。忙下床来,忙二。忙到镜台前,忙三。把头发挽了个结实,两鬓抿光,忙忙的匀了匀脸,忙四。点了点唇,忙拿出一条大绸汗巾,忙五。塞在裤带上。正收拾着,见捧了晚饭来,他心忙意乱,也无心去吃,吩咐道:“我心里不自在,要早些睡,不吃饭了,你们都去快快的吃,吃了都早早的睡了罢。”
丫头们拿去了,受用一饱,伸开铺,倒头而睡。觉得他们比火氏还快乐几分。巧儿问道:“奶奶怎么不吃饭?”
火氏笑着低声道:“他的那东西长得利害,吃饱了,怕顶断了肠子,空着些肚子好。”
奇想忙叫巧儿掇了一脚盆水来,忙六。熏水澡牝。忙拿了一双大红睡鞋,忙七。用块绢帕包了,叫巧儿笼在袖中。外面有起更时分,丫头们大约睡沉。恐书房中无灯,忙叫巧儿点了两枝安息香,忙八。拿了两枝烛并粹灯,然后忙忙出来。忙九。才到角门口,那竹思宽正站在那里潜潜等等。一见了面,也顾不得巧儿在傍,两人忙搂抱着。忙十。先是火氏独忙,此是两人同忙。亲嘴咂舌,亲热了一会,相携进房。巧儿忙点上了烛。忙十一。竹思宽见火氏比前夜愈加俏丽,等不得叙寒温,情急如火,忙拉着火氏一同上床。忙十二。这是竹思宽独忙。巧儿递过那个包儿,火氏接过,放在枕傍。忙忙各自宽衣解带,忙十三。此是两人同忙。脱得精光,火氏忙把睡鞋换上。忙十四。此又是火氏独忙。竹思宽见他一身雪白肌肤,烛下照耀,细腻如放光一般,两只小脚刚有三寸,穿着大红平底睡鞋。神魂飘荡,那阳jù翘然直举,忙叫火氏睡倒。忙十五。竹思宽两手捏着他两只金莲,分得开开的,看他的牝物时,比前大了许多,两瓣大张,中间一朵花心,碎糟糟如一个杨梅一般,微微红紫,心爱极了。忙缩下身去,忙十六。此又是竹思宽独忙。亲嘴也似的连亲了几亲,把舌尖将那花心舔了几下,忙上身要弄。忙十七。火氏前次与他初会,那个大物虽然看见,却不曾细细赏鉴。此时要仔细领略一番,便道:“你且住着,待我起来看看。”
遂爬起来,那话正狰狞跳跃,他一把攥住,仔细端详,果然好个异物:紫威威一个和尚光脑袋,鼓棱棱一枝头陀大戒箍。粗将只围,长约一尺。青筋蟠绕,如皮绳乱缠铁棒。黑须倒竖,似毛缨上托钢枪。若非那骚淫宽大之阴,怎容这坚粗长大之肾。
那火氏见了,眼中都爆出火来,心爱极了,缩下身子,也将嘴来含祝先是竹思宽舔他的,此是他舔竹思宽的,可谓还礼。他那一张未及三寸的樱桃小口,只含了一个顶儿,就撑得嘴了,有些疼。笑道:“好大东西,连嘴都含不进去。”
喜杀,火氏之嘴反不如其阴矣。他用舌尖把那马口挑弄了几下,竹思宽筋骨皆酥,忙推他睡倒。忙十八。两人都情急了,用上唾沫,一顶而入。毫无难苦。火氏心中之喜不消说的,把个竹思宽几乎乐杀,问道:“这次何如?”
火氏笑嘻嘻摇头,道:“不疼了,只有些胀胀的。”
竹思宽放了心,忙抽chā起来。忙十九。抽了有十数下,淫水滑溜,渐渐送入有多半截,还剩有三寸余在外。伏此一句,为日后死火氏之根。火氏觉得顶到底了,再入就受不得,忙伸手去攥住,忙二十。道:“进不去了,就到这里罢。”
竹思宽也觉guī头顶在软浓浓的肉上,甚是有趣,知道他的牝户大而不深,也不敢再进。火氏用手捏住,叫他拔出来,起来拿过带来那个汗巾,替他裹在根子上。先只疑是带来做陈妈妈,不想是做如此用。忙将裤带取过来,忙二十一。扎了个结实,然后卧下,忙跷开两足。忙二十二。竹思宽就势扛在肩上,一挺而入。这回将弄起来,响声震耳。好一番动作也,怎见得:那火氏牝中与口内齐鸣,竹思宽阳物共肾囊乱撞。男子妇人,上下并用;阴门厥物,两件同忙。弄够多时,抽扯半晌。火氏初经这番风雨,心窝内受用难当;竹思宽乍尝这宗美物,遍身上酥麻乐极。有半个更次,将一个时辰。竹思宽情浓精泄,那火氏也兴足火消。
两人拭抹干净,这不知是用大汗巾,是用包鞋的小帕?并肩叠股卧下。以上共写了二十二个忙字,到此方忙毕。世间惟此一事,虽极罢缓之人,到此事无有不忙者。偶忆一笑谈:夜游神到一家访察善恶,正值他夫妇行房。入问他家宅神云:“他二人所作何事?”
答曰:“造人。”
神问一年造得几个,答云:“一年只造一个人。”
笑道:“一年造一个,何须如此忙?”
附此一笑。竹思宽道:“方才若不是巧大姐出来,我几乎空费了这场心,白等了这一夜。”
火氏道:“这几日我那一日不望你,时时刻刻叫巧儿出来打听,那一日不走二三十次。今日也是他伶变,要不是到角门来看看,岂不误了天大的事。”
竹思宽道:“总有个缘法,应该我两人姻缘凑合,所以他才走了来。”
火氏道:“你进便进来了,明日怎么出去?”
竹思宽道:“我想到了,明日约略有开大门的时候,找到厅上,只说来会铁老爷的,说是不在家,我就出去了。要是遇见铁大爷回来,他也只当是我才来找他,那里疑心我在此过夜,你道这想头好么?”
火氏欢喜得了不得,搂紧了他,亲了个嘴,道:“亲亲,你真好想头。”
竹思宽道:“我承你这样深情,这几日我的心思也费尽了,串了老屠,寻了几个赌友诓了铁大爷出去,我才得来亲近你。”
火氏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道:“亲亲的哥,你要留心想出个妙法儿来,常常把他弄在外边去。妙极,下句不曾说出。谓常常把他弄在外边去,你的那个才常常弄得我这里边来也。此一句,写尽淫妇之淫,至于此极也。我同你终日相亲才好。”
竹思宽道:“我自然留神,何用你说,你那条有血的汗巾我带在身上,簪子绾在头上,一日摸着一百遍,就想你一百回,连夜里睡觉都是魂梦颠倒的。”
火氏道:“可不是呢,我比你还利害,你的那几根毛,我剪了几根头发包在一处。夫妻称为结发恩爱,奸夫淫妇以毛发相结,当作何称?我拿了几个珠子石宝,一块金子,一个银锞儿,宝贝似的装在花包里,自有毛以来,未有重之到此者。挂在裤带上,走着坐着,但把我的腿挨一下,就想起你来。若带在裤内胯之前,刻刻与阴户相挨,岂不甚妙?刚才望你不来,才闭上眼,就梦见你来了,正讲得亲热,被巧儿推醒,说是你来了。”
又搂着亲了个嘴,道:“亲亲,我看这个样子,同你今生今世同生同死,将来之谶。再拆不开的了。”
说着话,竹思宽看那火氏两只眼已乜斜着,一点点个鲜红嘴儿微绽,似笑非笑,两个眼眶通红,两只手不住的捏弄阳物,知他又有些情动。看了他这骚态,心爱不过,又昂然直竖。两人这一场泼战,非同小可。火氏竟自轻车热路,越觉有味。交媾多时,竹思宽虽把筋力费完,那火氏也算饱其所欲。
事毕之后,竹思宽伏在火氏肚子上,咂口调笑说道:“俗话说,妇人嘴小,阴户也校我看你这样一张樱桃小口,不意你下边的,竟可容得一个大约半斤的桃子。好像开棺材铺的招牌,外面放着小棺材做样子,里边的却大得放样。”
火氏笑道:“要不亏我这大棺材,你这东西装在那里?”
竹思宽笑道:“可是人骂的,我竟是短棺材厥的了。”
火氏道:“这是怎么说?”
竹思宽道:“抽了两下,你不见只装了多半截,还剩这些在外面么?”
笑说了一会,又抽了一阵。竹思宽将旧物拨出,缩下身子,再看火氏的阴户时,有几句比方道:牝户大张,如喜极人裂开笑口。花心外吐,似馋劳儿牙缝流涎。又如那善说人临死一言难吐,惟张嘴而似叹似语。又像那哑巴子欲说无声,只吐舌而或闭或张。从前细细一红瀛,今此宽宽一黑洞。
二人又顽笑了一会,都乏困了,并枕而卧。只苦了巧儿,听了半夜梆声,那小牝中也点点滴滴流了好些清水。有打油四句道他三人。
覆雨翻云锦被中,漏声短促兴匆匆。
独怜识趣知情婢,听得淫腔一夜风。
他熬困了,以椅代榻而睡,一觉醒来,出去溺尿,见天色将明,忙推醒了火氏,穿衣而别。古人有两句道得好:最是五更留不住,唤人枕畔着衣裳。
正是这个光景,那竹思宽穿衣起来,也不敢复睡,见红日将出,开了院子门出来。往外一看,大门已开,家人知主人不在家,尚都酣睡。管门的开了大门,大清早料无客来,且回房中高坐。竹思宽满心欢喜,忙忙趋步而去。
看官且往,前说竹思宽的这根孽具,只有一个郝氏是他的老对子,除他之外,老娼淫妓遇着他,肉绽皮开,今这火氏是良家少年嫩妇,且又是一个娇怯怯的身躯,如何倒反弄得?要知事有不然,理无足异。竹思宽当日嫖妓时,有一个妓字在心中,以为他老的少的,俊的俏的,见过了千万,此窍何所不容?况嫖妓可还有用唾沫的理?爬上身,猛然一下,自然弄得狼狈而走也,未必几千百个妓女都受不得他的,只不过遇了几人受了他的亏苦,互相传说,人就不肯招惹地了。他后来遇了郝氏,正是棋逢敌手,心满意足,喜出望外,也就不想去再寻别人。今遇火氏这一番下爱,真是梦想不到的美事,可还有推辞之理,见了他这样个青年娇嫩的人儿,不敢像当日冒失,去下辣手,唾而油,油而破,两次三番,用了多少水磨工夫,才得渐入佳境。且男人的阳物既有大小不同,妇人阴户岂无阔窄之异。奇矮极小之男子有极大极粗之壮阳,何见得娇怯秀美之妇人而无深松阔大之牝物乎?俗谓观妇人之面色,可以知阴好歹。黄松黑紧白邋遢,大约火氏之面皮是个黄黑白占净了。闲话不必多言,且看正传。
那钱贵自从与钟生定盟之后,私心窃喜,以为终身有托,遂吟一诗以志意云:半生心愿一朝酬,意蜜情殷不自由。
何日桂香来枕畔,梦魂先到曲江头。
叫代目代他写下收贮。钱贵因代目一见钟生,便识他是个佳客。怂恿他相会,得遂了生平之愿,越发待他亲厚,暗对他道:“此事只你知我知,不可再传六耳,异日我此身有归,决不使你失所。”
代目感之不尽,暗暗也自欢喜。
且说这代目之父姓戴名迁,戴迁之父亲名叫戴善。他家祖上也还是书香一脉,到了戴善,读书不成,因而学贾。他虽非绝顶的好人,还是个一邦之善士。四十无儿,他的妻房氏屡屡的劝他娶妾,戴善不肯,道:“我若命中无,虽娶十妾奚益,应不绝嗣,焉知你就不生育?何必又多做这番事,误了人家的儿女。”
房氏见丈夫执意如此,也无可奈何。光阴迅驶,岁月如流,不觉又是十载,他夫妻二人同到了五十岁上。房氏道:“我年已五旬,是万万不能生育的了,你娶妾一事,实不可缓。”
戴善还不肯,房氏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凡事要尽人事以听天命,你娶了妾,若再不能生子,这就是命了,况且你一生并无恶过,未必就到绝嗣的地位。前日二叔带了信来,他尚无子,你再又无子,将来戴门宗祀岂不斩绝了?”
戴善见房氏说得大义凛然,便道:“你这样贤德的话,我安得不听?但我今娶妾是为生子,非图慕色也,不必拘定要少年标致处子,就是中年略像样的寡妇,可以生育的就罢了。”
房氏听得这话也甚有理,托媒人去访,不拘女孩寡妇,只要没残疾宿病,遇巧便成。
过了几日,媒人打听着一个小寡妇,来说道:“这个寡妇二十岁了,先守着个小儿子,不幸死了。公婆怜他青年,叫他改嫁。他娘家姓缪,他姓缪,生得乃郎虽不甚妙,孙女幸而还妙。人物生得也好,我们提起府上要寻二房,他素常知道府上是良善人家,也竟愿意。”
房氏大喜,一应礼物俱全,择日娶了进门,就在西屋内祝房氏见这缪氏生得端装稳重,心中甚喜,如姊妹一般相待。过了一年多些,就生了一个儿子,这老两口欢喜无限。只生过这一胎,以后虽也还常常下种,总不见收成,这才妙,再生一个便不妙了。这孩子他也无病无灾,易长易大。到了八九岁,送入学堂,起名戴迁。他这读书不过应卯而已,读书几年,亏他聪明,竟可上上账目,写写包皮。到了十六七岁,老妇人望孙子心盛,就替他娶了一个那氏为媳。头胎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代目了。后来又生了二个儿子。
这戴迁到了二十多岁,他父母相继告终,都是七旬外的人了,五十无子,方才娶妾,竟还得见孙子,这也就是天眷善人,看官当于此等冷处着眼。他老夫妻也自瞑目了。他生母缪氏也将五旬。
这戴迁自幼因他谪母房氏姑息太过,娇纵得他无所不为。他家与竹思宽昔年准与人的旧宅比邻相接,竹思宽久已看上了他的家俬,因他父母在堂,不敢动意。他父母死后,丧事完毕,被竹思宽轻轻一钩,就钩到赌场上去,下了场锅。这个昏头昏脑的少年,乍见了一个雪白碗中装着红红黑黑,金晃晃的六块骨头,以为是天地间第一种高贵上流有趣的美事,死命贪祝人先哄他上钩,小小的输两场与他,他便欣欣得意,道:“我的本事高强,才初上场,就把多年耍钱的老把势都被我赢了,若再顽熟些,我定是头一把交椅无疑。”
那里知道是别人下的香饵。
这一件事原来也有些邪处,初去学他,心中何尝不怀着个我是初学,恐怕要输。若果然一上手输上几场,也就兴致索然了。惟独这一毫不知的雏儿,不要讲甚么盆口,连叉快还认不清。自己掷了两个六、两个三、两个二的三三靠六六的快,不会赢人,反被人掷了四个六,两个二的黑隔子眼,假说快,倒赢了钱去,岂不可笑。他这样被人弄去哄了。手起就该背了,竟大不然,混掷瞎掷,满手丫里都是。明明五个骰子坐着是个臭了,那一个还滚出一个快来。譬如坐三个六,一个金么,一个白么,那一个看着是个二四的样子。他一阵跳,不是么就是三,反赢五注。诸如此类,定要与他赢过几场,梦魂中都想着这个甜头。但是略知道了些,这就拾着倒运的票子了,便一日一日的输将下去。因恋着先赢的那几场,决乎不肯放手,到后来大输过三场,他心中不服,道:“我前几次怎么赢来?这输不过是手气不顺,故此偶然失利也。”
并不知是入了人的圈套,再要想去翻本,越翻越输。间或侥幸赢得一场,贪心不足,又想去赢第二场,不但不能赢来,反将前次赢的贴了利钱送去。
这些很不知死活的小伙计们赌钱,更有可笑之处。譬如那人来赌,只有十两银子,把他赢到了九两九钱还不肯歇,定还要想赢他二十两,就不知那人输到十两零一钱,连那一钱都没有。设或那人色子顺了些,翻回一二钱,越发不肯住,道:“他十两银我先赢到差一钱,尚不肯饶他,何况此时反又少了一二钱,安肯心死。”
一时被那人手快起来,不但十两翻回,倒反赢几两去。那人先已输到将尽,此时翻本,而且又赢,焉有不歇之理?到了这个时候,睁着眼,张着嘴,才叹气后悔。他心中何尝不想刚才休说赢了九两九钱,就是赢四五两也是个采兴,就该歇了。万不然被他翻了本去也就罢了,决不该反输了自己的。及此时懊悔,那雪白的细丝锭儿已被他卷而怀之,倒不出来了。
还有一种可笑的人,一上场去,色子又顺,手气又好,三文五文,一吊两吊的赢了几拾两,心犹未足,竟像在这几块骨头上要赢出个大财主来的样子,拿在手中,总不肯歇。人掷这件东西,一日到晚,若手气不改,俗语说得好,这叫做十回九不遇的事。那里拿得稳?后来手气一败,被人几掷翻了过去,只剩得不过些须,他倒反歇了,岂不可笑,而且可叹。这是说那不肯歇的,还有一种不但可笑可叹而又可怜者,这是甚么缘故?可怜地抱着个色盆不放,连死活都不知的人,还要贪着顽钱。他掷色的时候,别人掷掷是快,他像个闷昏鸡也似的,可是人说的歇后话,瞎老婆奶孩子一混乳。还赶着下注,自己掷掷是臭,一个快星儿也没有,他还大着脑袋混掷混下,里外盆被人赢得死死的,十掷中还强不过一掷来,他还强着色色去下,并不知说:“我今日的手气不好,歇了罢。”
断然不肯,只等赢家赢足了,见他输得可怜,歇了。他倒还急怒道:“为何歇了,不容我翻本?”
就不知这件邪物顺起来却也爽神,从心所欲,想快就快,叫叉就叉。至于要输起来了,下了注,人的手快,单捏就掳;人的手略皮,自己就掷臭送去,任你甚么能干老手,不急不热忍得。谚云:少输便是赢,此六字真是赌中妙决,惜乎此辈不解耳。这上面占些应想,拗相是再拗不过来的。这些初出世耍钱的少年输大了头,那里知道这些奥妙,这说的是那个不肯结的。所以赌局中有一句话,道:“赢不歇,输不结。”
真是个呆赌。
南京赌场中有个市语,送了这种人一个暗号,名之曰酒。虽不知他的深意,大约说一个人全成了酒,昏沉沉,连死活都不知的意思。更有一件,人在赌场中每一场输赢都算十两,若十场中赢得七场,就算极好的时运了。他自己也说,我赢的次数多。别人看见这人场场赢,拈飞的,打算的,不计其数。他以为这何足惜。不过五个指头动了动就赢了来,费了我的甚么力气。及全输了之时,并没人帮出一文,少不得自家全全拿出。他就不曾细算,这赢了七次,名虽得了七十两,是不心疼的钱,三文不值二文的花销了。傍人拈飞,自己浪费,实在收入囊中之物,未必有二十多两。到了输上三次,这三十两雪花银却要自家拿出,究竟还要倒贴出己囊,赢的却在何处?有钱的人还罢了,没有钱的有得当卖,还算体面。竟有偷人之物,骗人之财,以还赌账,百丑俱备,这是何苦?惟有这些无知少年,见了色盆,心都死透,再劝不醒。此一段不是霹空撰出,非久历于此中者,不能知内中利害若是之详也。好赌之人,将此一段当细细读之。戴迁是个乍出来赌钱的酒,全犯了这些病症。所以不几年,把产业家俬,被这六块骨头送去。他心还不死,犹想去翻本。一日,输了铁化的三十两银子,无可偿还,被他辱骂打闹了几次,受气不过,只得把女儿准了与他为婢。这种好赌钱人的心肠竟有一件奇处,令人猜测不出。他虽该了私钱官债,被打被骂,情愿领受,却舍不得还。到赌输了,还得也没有这样爽利。还有家中无衣无食的人,宁可死捱,及到场上输时,钻头觅缝,弄来填还他,美其辞日:“这是好汉钱,要还人的。”
这种人真不可解,更有异处,人有极刚拗的性气,闲常他人或有无心一语之失,他便攘袂奋衿,怒目切齿,恨恨不休。到该了赌博账,或被人辱骂,或以拳脚相加,不但一点气星儿也没有,还满脸陪笑,直受之而不辞。
这戴迁自从把女儿准了赌账,他母亲缪氏,妻子那氏,终日啼啼哭哭的咒骂。家中又穿吃俱无,方才后悔,痛恨既往之非,已是迟了。能知悔恨,还算良心未死尽者,予见今日至死无悔恨者多矣。他祖父都是正经人家,自从把他女儿输了与人,不知被亲友谈论笑骂了多少,人都不理他。下眼看成,他自知做得不是,也没有颜面见人,躲了三几年,全靠婆媳二人针指度日,月月还要出租房钱。戴迁一来躲着不是常活,二来家中供个口食还不敷,一寸布也添不上。一口气瞒着母妻,雇与船上做牵夫,往北京投奔他叔叔戴良去了。
他叔叔在北京张家湾住,家开了个雇船的埠头老行,甚是兴旺。也是六十多岁了,他先也无子,因戴善夫妻七十岁时,他把店托了伙计照看,他到南京来替哥哥拜寿。二则别久了,都有年纪,来会一会。见了戴迁,说道:“兄弟二人有人接续香烟的了。”
心中欢喜无限。这一端补得好,不然戴迁如何认得去投奔他也。戴善又劝他娶小,道:“你嫂子劝我多次,我先不肯,到五十岁,才娶了缪氏,今年也就有了十九岁的儿子,且又有了孙女。你今也才五十多岁,回去也赶着娶一个,焉知不生儿子?”
戴良见哥哥娶妾得子,他住了些时,辞了回去,也娶了个妾,也竟生了个儿子,方得七八岁。他恐自己年老了,草霜风烛,一时或有不虞,这几千金家业,儿子幼小,如何承管?知哥嫂己殁,正要想带信叫侄儿来,同居料理。今见他到了,心中甚喜。见他褴褛不堪,问其所以,他哭诉自己不知事,为人所诱,花费了家俬,把女儿都准了与人家。直言无隐,全全说出。并说如今虽悔心改过,已是无及,无颜见家中亲友,故远来投奔叔父。
戴良见侄儿这个样子,心甚不忍。说道:“书上说,过则勿惮改。你若能改过,我叔叔家产也还够你们穿吃,再要赌钱,这就不可定了。”
戴迁道:“侄儿此后若不改过学好,再要做这一件下流的事,不要说将来死后不能见祖宗父母于地下,今日就狗彘不食其余了。”
戴良连连点头道:“好好,你若能改悔自新,新是我戴门之幸了。”
戴良的原配顾氏已故五载有余,现今就是生子的这个妾萧氏当家。戴良遂领着戴迁进去相见了,他的儿子也来拜了哥哥。随叫他换了衣服,留住了十数日,戴良对他道:“你只顾你来了,家中母亲妻子靠谁养活照看?你可去接了他们搭船到这里来同祝你那里既无家业,我又年老,你兄弟幼小,你可来帮着照料家务。再者我们虽不是甚么仕宦之家,也还是有些脸面的,怎么把女儿与人为婢,你可赎了他来,就加些利钱也说不得。但速去速来,免我老人家悬望。”
他家现当埠头,搭船是极易的事。恰有一个苑寺少卿,姓候,在他行里,写了两只官座往云南去,戴良就叫戴迁跟着船同往。预先择着个出行的黄道日子,打点了行囊,取出一百银子交与他,道:“这个做来的盘缠。”
并替他们做两件衣服好上路。又付五十两道:“这个千万赎了孙女儿来。”
教他都打在腰中,叮嘱再三,然后分手。上船等候着候少卿一同起身。他这一番气象,与前番来时那个光景大不相同。
一日,到了家,见了母妻。他母亲见了儿子衣服光鲜,心中甚喜。看至此一句,不仅泪落如豆,人家母亲未有不望儿子光鲜者,奈儿子不能光鲜以副母父之望何?复又悲道写尽慈母:“你去了数月,我倒当你流落到那里去了。同媳妇眼泪不知流了多少,你在那里来,怎得这样光鲜回家?”
戴迁详细把叔父的话说了,一家大喜。他把银子取出交与母亲,次日拿了五十两银到铁家去赎女儿,铁化道:“几年不见你来赎,陪了舍妹到童百万家去了。”
戴迁疑他说谎,又到童家门口来探问真假,却刚刚问着了买仙桃的那个家人童佐弼,他听说是仙桃的父亲来赎女儿,暗吃了一惊,答道:“你这个女儿,我们奶奶疼他得很,不见你来赎,恐误了他的青春,打去年已嫁了人家去了。”
戴迁见他说嫁了人,知不可赎,便问:“嫁了甚么人?家在那里住?我好去看看。”
他怎肯说是现在钱贵家,答道:“这就不知道,听得说是个外路人,不在本地的。”
戴迁不放心,又面见了童自大根问详细。童自大当日听得家人说是嫁往外路,也就是这话答他,戴选无可奈何了,只得回家复了母亲妻子。那婆媳二人又哭了二三日。他家收拾了衣服行李停当,上了坟,就一家搭船上北京去了。他父女祖孙可还有相会之期否,后来便见端的。
你道戴迁搭他船来南京的侯少卿是何出处,且听下回分解,正是:欲知侯姓人详细,再接来文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