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坟
这会儿,我抬起头,看见棺木。回想起来。对了,有风,我就坐在地上,我看见天上的云总是有事没事的阴沉着,我仰着头朝着他们大笑,接着用手习惯的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哈喇子,再在地上找到一张褪了色的冰糕纸擦了擦手,这时一滴雨水重重的打在我的眼角,让我生疼。当我摸了摸眼试图站起来的时候,雨再一次落在了我得脚上,我看见风卷过尘土,所有得人都用手捂着脑袋像兔子一样跳着从我身边窜了过去,雨就越下越大,我看见被雨水包裹起来的臀部和乳房,很不经意的笑了笑,哈喇子又流了出来。
我看见棺木。偌大的个头,黑漆漆的,有时还会张着一张空荡荡的嘴。我的祖母也总是有时无时的张开那一张偌大的干瘪的嘴,我知道她一定又是在向别人炫耀她那两颗金牙了,然后她很小心得用灰黄色的长指甲敲了敲,我躲在她身后笑了笑。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的碰掉了自己的金牙,那时她脸上的笑一下子僵滞了,我不禁很响亮的笑出了声,她便回过手用手指狠狠地拧我的耳朵,我的笑声于是被卡住了,接着很不响亮的又哭了出来。
我还是笑,我的手里紧紧的攥住祖母的两颗金牙。我看见棺木终于张着空荡荡的嘴,所有得人都在哭。我看见他们哭着的时候,同时又从微掩的指缝里用一种耗子特有的目光相互之间很小心的打量着,那是我父亲的腿一下子就抬了起来,我一下子贴着地狠狠地啃了一嘴泥,于是我开始小心了起来。然而祖母那时就刚刚装进这个被称作棺木的大盒子里,上面未曾盖严,特意的留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于是我们一个个都走上前去朝里面看了看,然后这哭声又一次很特别的响起。我的小弟弟用手攀着棺木用力的看了一阵子,回过头来朝着我仿佛要天真的说出什么,那时我的眼睛盯在地下,我的心那时忐忑不安了起来,我害怕祖母突然从棺木里面坐起来,然后张着一张空荡荡的嘴问我要他的金牙。
我的祖母最后去的地方叫坟。那段时间我总是做着相同的一个梦,看见她总是从一个看不见的地方颤巍巍的走了进来,而每一次都是在她还没走近的时候我就强迫让自己醒来,这个梦的突然终止最终在于我突然蓬勃起来的果敢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勇气。整个下午我都在挪动着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狠狠地压在祖母小山一样隆起的坟头上,然后拉开裤子小屁股一颠一颠地朝着坟头憋了半天美滋滋地拉了一堆活灵活现的屎。直到以后若干个女人相同不同的睡姿躺在我的身边时,我总是很用心的把玩着她们的乳房,她们总是很骄傲的袒露出自己并且不约而同的想从我口里得出她们乳房的形状以及大小还有各种各样的比较之类的话,那时我看了看她们水气迷蒙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咬着牙齿说道:
她们象坟。于是那么多的乳房大大小小风格炯异的乳房都在我的手里不约而同的跳了一下,皮肤一下子因为苍老变得褶皱了起来。我还是紧盯着她们的眼睛稍微快快的重复了一遍:
我说过,她们象坟。
二、家族
麦田的尽头是坟。一如麦田的尽头是坟。这里没有山,只有薄雾里一片更加广阔更加空旷的麦田。小时候我总是踉踉跄跄的沿着麦田与麦田之间的小埂朝着那看不见得远处傻傻地疯跑,这数不清的麦田以及纵横交错的田埂总让我迷路,让我的目光厌倦。有时会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看见一小块很谨慎着地坟地,一般都会有七八株掉尽叶子的树。一座接着一座一座攒着一座的坟开始在你的眼前展开,有草刚刚盖过足背。你小心翼翼,你呼吸急促,似乎这里总有一些好玩的东西在等待着你挖掘等待着你发现。最重要的事,总是在你玩的太久太累的时候只是微微的一抬头便无意的找到你刚刚出生的那一座村庄。以后的一些事情似乎也让我明白了那么一点,坟是为了让人活着,活着却又是为了迷路。
我的父亲我叫他麦秸,因为他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我的母亲我叫她麦壳,因为她从早到晚只是尽情的喂养我们而没有哪一些属于她自己的;我的弟弟我叫他麦粒,因为他太小了,就像丁点那么大小的一颗麦粒。
小时候父亲抱着我的时候我便用手指指了指那怎么也不能看清的远处,说:
——那是什么呢?
——孩子,那是麦田。
——麦田又能做什么呢?
——那里全是麦子,象屎一样黄象金子一样黄的麦子。
那时,父亲的眼睛真正的湿润了。
三、名字
麦金是我的儿子,而我有过这样的一个儿子。
我讨厌贫穷,我同样讨厌饥饿。而我出生的时候正是赶上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在我大了一些的时候母亲总是很小心的在床前的米缸里摸上好半天才抓出那么一小把的米,弟弟坐在门槛上哭,而锅里的水闹的正欢。我很小心的朝屋子四处看了看,空荡荡的只有皴裂着的墙壁,我就觉得纳闷,为什么麦田只种麦子呢,为什么麦田种了麦子还会觉的贫穷和饥饿呢?
当我再一次问着父亲的时候,父亲不太耐烦的把眼睛翻了翻,没好气的朝我哼了一声。我知道如果我再问的话他就会把我揪翻在地,结结实实的揍我一顿,因为每一次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打我。
我会长大的。没事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呆在油灯下把玩着从祖母那里悄悄攥走的两枚金牙,很仔细地朝油灯下面凑了凑,金子或许就是金子在我小小的眸子里闪烁出一种很特别的光,却又暗自点亮了我心中某个还在蠢蠢欲动的念头,我再看一看灯火,我知道我总是在寻求着机会。在我足够大了的时候我便开始有意地同村子里一伙无所事事的二流子一起鬼混,并且每一次在麦田里劳作的时候我便开始有意的磨蹭,我知道我是足够有理由有能力地为自己的懒惰骄傲一下,再找一个机会心平气和地同我的父亲好好的谈上那么一谈。
机会来了。依旧是火一样的天,火一样的麦子。我穿着白色的汗衫,一边很轻松地干活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调侃起这鬼一样的天,言语并且有意地涉及这片只会种出贫穷和饥饿的麦田。在这之间我知道父亲有几次朝我狠狠地瞪上
那么几眼,然后看着眼前海一样涌动着的麦子继续努力的劳作。我索性将汗衫扒了下来,走在田的另一侧伸了个懒腰装作很舒坦地坐下,我知道父亲的脚步很迅速的朝我逼近,我笑了笑,继续咒骂着这同样可笑的天。
父亲在我的伸手之处同我对视。我听见他汗水狠狠地砸进泥土的声音,我对他不屑一顾,在他伸出手快要抓住我的时候我很不小心地将他一下子推在了地上,然后一边活动了一下筋骨一边很趾高气扬地对着他说:
——其实你老了,其实你错了。麦田里不应该只种麦子。
——那你个混蛋说麦麦田该该种什么呢?
——麦田里没有麦子,只有种钱,只有种钱啊!
我把这句话扔给他的时候,他悲哀的看了看我,神情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颓唐。于是我在全家人整个麦田里的人交杂着的目光扬长而去,在走过小弟的面前我特意的低下头去看了他一眼,他提着篮子,一张小脸黑里泛红,偶尔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并且很仔细的拾起掉在地上一颗两颗三颗的麦粒。
我的儿子就叫麦金,当我有一天从那个可以被称作妻子的女人的身上滑下来的时候,一边用手指轻轻滑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边使自己有意地回想起那个阳光充盈着的下午,而就在那个下午,父亲刚刚打骂完母亲,而那时的父亲,是一种多么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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