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梦

闺房了。于凡身形如电，几个起落，已来到那“流翠楼”之前。

    这时，楼前的司值帮友，早已跪倒迎接。

    于凡微一摆手。身形就如一缕青烟般闪入室内。他才一入室中。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影，几乎与他撞个满怀。于凡突然将体内真气倒流，猝然向侧旁转出。

    但是，对方那人却没有这么高的功力，只听她娇呼一声，抢出两步，才拿桩站稳。

    这时于凡已看清楚眼前之人，正是“阎罗帮”外三堂芙蓉堂堂主“青蝴蝶”吴婷婷。

    吴婷婷这几天，正因自己兄长及陈和和的病，扰得心神难安，形色憔悴。而且她那心上人“诛杀剑”黄安国又久出未归，正是一肚子怨。这时，她绝未想到那险与她相撞的人是谁？只见她柳眉一竖，杏眼圆瞪，身形未定，便娇叱一声道：“是哪一个冒失鬼？快给本堂主站住！”说着，她霍然回转过身来。

    就在她身形回转的剎那间，一位俏俊得神仪逼人的白袍书生，已长揖到地的说道：“在下心中忧急，险些与吴堂主相撞，冒失之名，当之无愧！当之无愧！”

    吴婷婷闻声见人，不由惊得一呼。才呼出半声，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小嘴急急裣衽道：“本堂不知是帮主大驾归山，刚才出言多有冒犯，尚请帮主恕罪……”

    于凡洒然一笑，连道不敢。

    吴婷婷一见帮主那强颜欢笑的模样，就知他的一颗心早已飞向楼上去了。而楼上，正有两位痴情而美丽的人儿，也在以同样的心情，等待着他。

    吴婷婷本来不想耽误于凡任何一分时间。但是，她终于忍不住娇羞的开口问道：“帮主，安国……啊……黄堂主可曾随同着回来吗？”

    于凡正待举步，闻言回头一望，说道：“安国自然与在下一起回来的，他现在正在迎宾精舍中款待着‘大力尊者’戚仁贵老前辈呢……”

    “青蝴蝶”吴婷婷面上，掠过一丝喜悦而欢愉的笑容，深深一福，急急举步出室。

    忽然，于凡又低声的叫住她，微微一笑道：“吴堂主，安国一路上也老是惦记着你，稍停，可不能责怪他没良心啊！”

    “青蝴蝶”吴婷婷闻言之下，不由面孔绯红，轻轻的啐了一声，戴着满腔的甜蜜，出房而去。

    于凡微微叹息想道：“安国是够幸福的，有着这么一位美丽的巾帼英雌深爱着他。唉！其实在男女之间情感中，一个也就足够了，多了烦恼与痛苦反而太多……”想着，他缓缓移步向那通至楼上的梯口行去。

    这段楼梯，只有十多级，上面铺着厚厚的虎皮地毡，人行其上，毫无声息，而且，软绵绵的，予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但是，于凡踏在这厚厚的地毡上，心中却不由感到十分沉重。因为，他无法预料自己心爱的人儿，是否能在那艰辛求得的灵药之下，迅速恢复健康。而且，这目前已逼到眉睫的一笔儿女情债，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呢？这总不是可以用武力解决的事啊！而且，也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能从中帮忙的事。

    这时，他沉重的脚步已行至梯顶，梯口前，正是一道清雅而不甚长的走廊。

    走廊中，这时正有三四名青衣丫鬟，正倚着一盆盆景之前，低声说着话。

    其中有一个面对梯口的丫鬟，这时骤然抬头，目光瞥见，突然惊呼一声，慌忙跪倒在地上。

    其它的同伴不由愕然回头望去，于是，也同样的跪了下来。

    于凡缓缓行近。微微颔首。令她们站起。

    于是四个青衣丫鬟皆悄生生的肃立，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是的，在她们纯真幼稚的心目中，帮主便是她们在世上最崇敬，最畏服的人，好似她们心目之中，那望而不可及的神像一般……

    于凡和熙的向其中一人道：“小翠。陈姑娘近日来可曾好些？夏姑娘也在里面吗？”

    这名叫小翠的丫鬟，因帮主的这一声垂询，而感到十分宠幸，她有些受宠若惊的，却又沾沾自喜地悄悄向她身旁的同伴一瞥，她这种感觉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知道帮主平日不茍言笑，而且，甚至一连几个月，也不会和她们说上一句话。虽然，任她们是多么想得到这位俊俏挺秀的帮主一句最简单的字句，一丝微不足道的微笑。哪怕这抹微笑，并不是对她而发，那么她们也会满足了。

    这时。那名叫小翠的丫鬟肃然而上。低声道：“陈姑娘近几日来，病情已是更形严重。病发时，不但痛苦异常，而且，她更哭泣着，整日叫着帮主的名字，甚至连昏迷时也不例外。”

    于凡面上起了一阵痛苦的扭曲，但是，他仍然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又问道：“夏姑娘呢？听说她近日来十分劳累是吗？”

    那名叫小翠的丫鬟，黯然的低下头，说道：“夏姑娘这时正在室内，她近月来整日侍候陈姑娘汤药，衣不解带，日以继夜，如今也神情憔悴不堪，自己也病倒了，可是，夏姑娘仍然不要婢子等帮忙，除了一些粗活之外，她都是事事亲自动手的……”

    这小翠又向于凡偷偷的瞟了一眼，怯生生的道：“帮主，婢子亲眼看见，夏姑娘常常暗自抹泪，而且，她在梦中也时常呼唤帮主呢……”

    于凡心中一震，面上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他沉声道：“你们这些日子来侍候二位姑娘，也十分辛苦了，现在，除了留下一人在此，其余的都可暂时休息……”

    四个丫鬟齐齐裣衽为礼，于凡徐步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行去。他走到那扇青纱门之前，缓缓立住身形。

    半晌，才轻轻将门推开。

    于是，一层浅蓝色的纱缦，好似一个浅蓝色迷蒙的梦境，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向于凡全身袭来。他感到脑中有些晕眩，缓缓的吸入一口气之后，才举步入内。掀开重重垂落的纱缦，方才看到一张罗帐半垂的锦榻。

    榻上，正躺着那娇柔的陈和和。然而，她已不再是昔日那娇美绝伦的模样。她原先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这时已肿胀成比平日大上近乎一倍，而且，皮肤更泛出暗紫带乌的颜色。双眼肿得如同核桃班大小，但此时却紧紧的闭着。昔日曾使多少英雄豪士倾倒的樱唇，现在也肿得又厚又紫。这模样看在于凡眼中，他只觉得，彷若一颗心几乎要完全破碎了。

    一个人，只有在内心流血的时候，才是他感受着最深刻痛苦的时候。

    榻前，一张上铺锦垫的矮凳上，这时正坐着一个身材窈窕，却十分削瘦的少女。她正以手之颐，扶在床沿，好似已沉沉睡去。

    濮阳维不用细看，只要一眼已经够了。他知道这少女必是“紫仙子”夏盈盈无疑……

    她为了自己，为了陈和和，竟毫不顾惜她自己的身躯，做着这种瘁心劳神的苦事。

    于凡缓缓上前，将手轻轻的抚在夏盈盈的秀发上。

    于是，“紫仙子”微微的蠕动一下，她悚然回过头来。于是，在那如梦幻般的气氛中，她看到了那梦中常见的心上人……

    那正站在浅蓝色的烟雾里，向她凝视着……这浅蓝色的气息中，原该有一个美丽而轻俏的笑容啊！但是，这梦中的人儿，那英挺的面孔上，又怎么有着如此多深刻的忧虑呢？

    夏盈盈迷惑了，她轻轻揉了一揉自己朦胧的双眼。于是，她看清了。这不是梦，但是，那梦中的人儿，却千真万确的站在自己身前。她颤抖着，悄悄立起，轻轻的唤了一声：“凡弟弟！”两粒晶莹闪亮的泪珠，已自她那美丽而又劳瘁的眼眶中滴落，滑腻腻的。就好似两粒滚圆的珍珠一样。

    于凡心中一酸。修长而结实的双臂急伸，将“紫仙子”轻轻拥在怀内。他怜惜的吮吻着夏盈盈颊上的泪珠，苦涩之中，有带有辛酸。

    “紫仙子”将面颊紧紧地贴在于凡怀中，啜泣着。她断续的道：“弟弟，你好狠的心……一去便是两个月……临走前，连见我一面也不肯……弟弟。你不爱我了？你厌弃我……我了……是吗？”

    于凡用那干裂的嘴唇，堵住了夏盈盈的小口，他低声道：“姐姐，别这么说，我永远都不会做那负心之人，但是……和和妹……唉！我为着她心都要碎了……”

    突地。夏盈盈将于凡轻轻推开。低泣道：“你只记得和和妹妹……难道……难道姐姐就没有一丝能使你惦念的吗？”

    于凡轻轻托起夏盈盈那满是泪痕的俏丽脸庞，深深的凝视着，幽幽说道：“姐姐，别再使我心痛……你瘦了……为了和和妹……近日可把你累苦了………姐姐，难道我们的感情，非要自言词中表达出来不可吗？”

    夏盈盈惊惶的紧搂着于凡，急切的道：“弟弟，别这么说。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你打我。骂我，甚至杀死我都行，但是，我求你别刺痛我的心，为了你，姐姐的这颗心已再也经不起折磨了……”

    于凡激动的将夏盈盈紧紧搂着。在她耳旁，梦呓般的低语……他呢喃的道：“姐姐，你又为何说出这些话来？只要你……我永不会负你的……我知道，也相信你，你是与我同样的深爱着和和妹妹……”

    夏盈盈仰起那憔悴的面庞，轻柔的在于凡唇上一吻，表示她的回答。忽然，夏盈盈附在于凡耳边，轻道：“弟弟，姐姐尚要去为和和妹妹端药……你便陪她一刻，姐姐不打扰你们了……弟弟，只要你永远记着姐姐，姐姐已够终生满足的了……”说着，“紫仙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袅娜的行出室外。

    于凡轻轻的摇头太息一声，将纱帐微掀，半伏在陈和和的身旁。他一双煞气时显的眼睛，这时已找不出一丝冷森的寒芒，代替的，却是多少温柔与怜惜的目光。他凝注着心上人那紫肿的面庞，两滴冰凉的泪珠，溅落在枕上。轻缓的，幽暗的……。

    陈和和嘴角微地颤动着，一丝低弱的呼唤，出自她的口中：“哥……哥………你……莫走啊！你不要我了？凡哥哥，我不愿离开你……”

    逐渐的，呢喃的声音又低沉下去，彷若游丝般，袅袅而散。

    于凡心中一阵凄楚，发狂似般俯身下去，雨点似的吻在陈和和的额角、鼻尖、樱唇。

    蓦然，陈和和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口中断续的呼道：“冷……我好冷………哥，你……抱紧我啊……”

    于凡双目中的泪水，已似决堤般夺眶而出。他伸出那强而有力的双臂，将陈和和紧紧搂在怀中，是那么样的紧……

    缓慢的，陈和和那两只失去光采的眼睛，逐渐地张了开来。她凝视着于凡，良久，良久……于是，她哭泣了，哀恸的哭泣了，口中呢喃道：“这又是个梦，我又在另一个梦中，你多美啊！可是它总是空虚的……哥，你回来吧！我不要什么灵药，我更不要你去受苦，我只要有你伴在我身边，哪怕是即刻死去，也满足了………”

    于凡心中一阵黯然，面孔痛苦的扭曲着。他幽幽的呼唤：“和和！你睁开眼……你看看，是我啊！和和，我的妻……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你看看啊！”

    那凄凉而幽远的呼唤，将陈和和自一个虚幻而迷蒙的梦境中拉回。她睁开眼，疑惑的瞧着于凡。于是，她伸出那颤抖的手抚摸着于凡的面颊。

    终于，那短短的须根，刺痛了她的手掌，也证明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陈和和猛然扑倒在心上人的怀中。她哀伤却又满足的哭了。泪水浸透了于凡的肩襟，陈和和幽幽的说道：“哥……真是你……你真的已回来了……啊！做了多少这种虚无缥缈的梦……醒来时，什么都是空的，只有浅蓝色的纱缦，还好似我梦中去过的地方，但是，这淡蓝色的气氛，却为何又如此冰冷？……我好似独自踯躅在一个陌生而清冷的世界里，没有阳光，没有温暖，更没有我的凡哥哥……所有的，仅是这浅蓝色的薄雾……哥，我不要再离开你了，就是马上死，我也要死在你的怀中………哥，你答应我啊……”

    于凡柔肠寸断，他已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痴迷的望着自己挚心所爱的人儿，豪情壮志，不经不觉的化为乌有。

    陈和和微闭着双目，又凄迷的道：“哥……我现在一定很难看，是吗？我已有好久，好久，没有起来梳过头发了……哥，我身上好脏哟……你不嫌我吧！他们把镜子都收起来了，任我如何哀求，他们也不肯拿给我……他们说，是哥吩咐的……哥，你为何如此呢？你难道不希望你的和和妹打扮的好看一点吗？那样，人人都会说：‘看哪，那就是于凡的心上人，多美啊……’”

    于凡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虽然他知道，不论陈和和能否恢复以前的容貌，他也会深挚的爱着她。但是，这些天真而又令人肠断的话，怎么不令这叱咤风云的大丈夫心神俱碎呢？他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任那丝丝鲜血渗出，但是，他却无法忍住那若断线珍珠的泪水。

    一滴滴，一颗颗，冰凉，冰凉的，落在陈和和那肿胀紫黑的面庞上。

    陈和和悚然睁开双目，她惊惧害怕地呼叫起来，道：“哥……你哭了！你为什么哭呢？是和和的话使你伤心？抑是和和惹你生气？哥，你别哭啊！你哭，我也要哭了……”

    于凡紧紧搂抱住陈和和低声道：“妹……哥哥没哭，这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啊！”虽然，他知道他面部的表情，已明确的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谎言，但是，若不这样，又叫他怎么说呢？

    陈和和柔顺得像只倚人的小鸟，缩在于凡的怀里，也只有在于凡的怀中，陈和和才觉得安全与信赖……她全心全意的爱着于凡，哪怕于凡即刻叫她去死她也愿意。

    于凡搂着陈和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是那么温柔，那么轻悄，生怕拍重了，便会伤害着她似的。这情景，宛如一个慈祥的母亲，在哄拂着她深爱的婴儿一般……

    浅蓝色的气氛中，涌起一丝哀愁，轻轻的，淡淡的，这气氛是如此和谐，如此安详！

    层层的纱缦后面，悄立着一个婀娜的身影，她正在轻轻的擦着泪水。

    “流翠楼”这时，突然传来一个粗犷的嗓音，吼道：“妈的！你这小子想找死哇！本座有事求见帮主，凭你这小子也敢拦阻！”

    这大声吼骂之人，原来正在“排云掌”乔无天。他手中端着一只精致的盖碗，正指着一位“流翠楼”下司值的帮友大骂。

    这两名青衣弟子正恭身肃立，面色煞白，但他们知道帮主正在楼上，而且，他们已经看到，帮主刚才面色十分晦涩凝重……

    因此，在火暴栗子脾气的“排云掌”乔无天，持了那手中盖碗到达之时，便被挡了驾。

    这时，两名弟子虽被骂得手足无措，但了不起，挨顿臭骂了事。若是触怒了帮主，那严厉的帮规却是两人所承受不住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