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打破沉默的是刑事部长。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更为故意地横了公安部长一眼:“新宿御苑也好,玉泉园也好,还有都知事公馆,都是公安部控制着,却没有任何像样的成果。能不能解除市民的不安可成问题啊。”
公安部长翻着眼白反驳道:
“才第三天而已,重大的案件才要慎重的搜查啊。”
“哼哼,慎重啊。这可不像公安的风格,恐怕早就开始监视审查了吧。”
“不幸我们处理的可不是像刑事部那么简单的案件啊。”
不意间总监突然吟咏了一句:“关系和睦何其美满,仿佛梅雨之空。”
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没话说了,总监把双手手指在肚子上交叉起来,看着凉子说:
“按说也不能操之过急,但是都知事都住院了,外部的声音很嘈杂。听说副都知事们嫌警察的作法碍事,还擅自动用‘首都战士东京’进行搜查呢。”
“首都战士东京”是个很没品的名字,不过是由都知事做后盾的自发警备团体。他们穿着橙色和绿色样子好像丧服的制服,夜间在繁华街道上集体巡逻。由于他们会管制像醉酒闹事、趁黑灯瞎火飙车等等的问题,在市民中很受欢迎。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过确也曾在警方行动之前抓住过纵火犯和毒贩子什么的。
最开始他们做出“请让民间人士协助警方”的低姿态,接受电视和杂志的采访后格外地有人气。慢慢地态度就改变了,现在开始声称“连警察都要靠我们呢”似乎使警视厅首脑人士相当不快。
凉子应声答道:“不需要首都什么东西这些外行人插手多嘴,我已经掌握了这一连串案件的犯人和动机了。”
“你连动机都知道了?”
“是啊。”
“既然知道,就告诉我们吧。”
公安部长说,那眼神分明是要横夺他人功劳的样子。凉子的回答断绝了他的春秋大梦:
“免费的?”
“免、免免费是、是”
公安部长翻着白眼,刑事部长无话地仰望天空。警视总监轻轻动了动交叉在肚皮上的手指。
“药师寺君,我认为有关犯罪者的情报是搜查当局共有的——这怎么说呢——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是正确的嘛”
“哦呵呵,我当然知道。开玩笑啦。情报这种东西不管多珍贵,也希望您能笑纳啊。”
到底有什么好笑纳呢?
“那,‘第一大屁’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公安部长第二次用谦卑婉转的声音问道。美丽的魔女立刻回答:
“是复仇哦!”“复仇”
“并不是预习复习那个预习啦(译者注:复仇和预习在日文里发音相同,都是fukushuu)。用低俗的英语来说,是revenge。”
“这我知道但是,‘第一大屁’是针对谁、为什么进行复仇呢?”
凉子流利地回答了总监的问题,内容是我已经知道的。言谈中出现黑林道义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位精英警察官僚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摇了摇头。看来就算这人上了警方的黑名单,还不到上达天听、让这几位都晓得的地步。
凉子讲的告一段落之后,公安部长啧着舌说:“简单来说,就是疯狂科学家(madscientist)型的恐怖分子吧。这可难收拾啊。”
“哎呀,他可不是恐怖分子,是憎恨恐怖分子的爱国者嘛。”
“就算这么说啊”刑事部长一脸苦相地说:“本来恐怖分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深信自己是爱国者嘛”
“就取缔恐怖行动这方面而言,倒是彼此彼此嘛。”
凉子讽刺的毒舌太强了些,三位精英官僚很不爽地陷入沉默。凉子在沉闷气氛加重之前将其打破了:
“不管怎么说,需要三位放开手啊。包括搜查费用在内,也都由我负责吧。”
药师寺凉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得逞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掏腰包”
几十亿的内部费用都干什么了?要是真花在搜查上了还差不多,但并不是这样,而是按照头头们高兴的那样花,用在高尔夫球、麻将和买宴会赠品上了,全都是为了在内外安插人脉,制造派别。与此相比,凉子还更高尚一些,哪怕是错觉也好。
总监很心疼似的深深叹了口气:
“药师寺君能为了犯罪搜查,不惜投入个人财产,真是难得啊。毕竟眼下不景气,预算不足也是一方面原因啊。巡逻车也不能增派,交通秩序也维持不好,真是让人头疼。”
三位精英警官奏响“叹息三重奏”我想说的话简直堆山填海一样多,还是闭着嘴保持沉默。反正就算我不说,凉子早晚也会说出口吧。正想着,凉子果然如此:
“但是我有条件。”
“又来了啊。”
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又二重唱了一次,却被凉子的高笑声粉碎了:“随着局面的变化,条件也会变化。这是当然的嘛,哦呵呵呵呵。”
怎么看这都是坏人才有的言语举动。凉子茶色的秀发在我眼前灵动地飘着。
总监叹完了气问道:
“什么条件呢?”
“警备部的参事官里,有个叫室町由纪子的吧?”
“啊,有的。跟你是同期嘛。”
“请把它派到我手下。”
总监他们互相望着。我却出乎自己意料地行动了,手抓着沙发备俯身到凉子脸侧悄悄说:
“请不要这样,警视。”
“为什么?”
“以特命为名义让同期的人当手下,这样不公平啊。”
“哎哟,这是我对由纪的能力的高度评价嘛。所以才一定想让她来辅佐我。你以为我别有居心吗,把人想歪了也要有限度啊!”凉子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那表情不像是邪恶的阴谋家,真像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一样。
三位警察官僚把脸凑在一起商量,几乎不出声,连嘴巴的开合也在最小限度之内。不过到出结论为止并没花太长时间。
“嗯药师寺君,尽管这是个特例,但是为了搜查、为了解决案件、为了保卫社会秩序、为了警察的威信”
“刚才的条件ok是吧?”
“是,是啊。让警备部的室町警视来协助你。她也是优秀的具有公仆精神的人,对协助你的事一定不会推辞的。”
为他人的牺牲而惋惜,这在本国的精英群中是不可能的。
凉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故作正经地敬了个礼。室町由纪子的不幸就这样决定了。
凉子走出门,我正要跟着走出去的时候——
“啊,泉田君,你留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要一会儿就好。”
为什么总监会叫我的名字呢?
2
门一关上,我立刻就被三位精英警察官僚包围了。可是他们三个人,对我一个non-career也太过分了吧?
“你应该明白吧,泉田君?你在警视厅所属的几百个警部补里,从事着最重要的工作啊。”
“啊”“你要对可能动摇警视厅的危机保持高度警惕啊!”“我想,那位引起的是‘麻烦’而不是‘危机’吧”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危机呀。”
总监突然这么一说,我便没的反驳了。不管多白痴的家伙,自身也会有危机感的。可别小看了我啊——我暗想着,不过没必要说出来。我在警视厅供职十年了,似乎越来越远离当年的初衷了——这话对我眼前的大人们则有不同的意义。
公安部长用极其阴险的口气继续说:
“以毒攻毒,这才是达者该采用的手段哪。泉田君,你明白吗?”
“啊”“你明白吧。你可不能不明白呀。要把牺牲不”他意识到不妥,改口说“把负担减到最小限度嘛。”
“不过,这么说的话,我就是用来克毒的那个‘毒’啊?”
还以为讽刺一句总能让他们反应过来,没想到在三位精英面前根本行不通。
“不,你是对,就好像黄莺嘛。”
“黄莺吗?”
“嗯,你知道的吧?喏,就是二十世纪末的时候,搜查邪教团体的机动队员为了防止有毒瓦斯,不是带着黄莺行动的吗?”
原来如此啊。这下我可以体谅了——就是说,大怪兽驱魔娘娘凉子吐出有毒瓦斯的时候,我就首当其冲的倒下,看到这一情景的高层们就好快快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好计划,不过他们似乎看漏了一点,那便是——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对毒性的抵抗力。我倒是好好地呆在凉子身旁,可离得八丈远的总监和部长早已砰砰地倒下,这种情形可不是没可能呀。
当然我没把这一层想法说出来。无奈的non-career们,这一点处世之道还是懂得的。我用非常谦恭的态度回答说:
“尽管我力量绵薄,还是希望能够求得最好的结果。”
“嗯,那,可就拜托你了啊!”总监点头首肯,接着刑事部长也流露出乞求的目光说:“可真是要拜托你了呀!”
估计他心里真正想的是:我可负不起所托非人的责任呀!
“那我就先告退了。”
我敬了礼转身走开。一边感觉到身后集中的视线如芒刺在背,我一边尽量自然地打开门,走到过道上。
尽管控制住自己没有长出一口气,可是肩膀还是僵硬了一阵子。我一边敲打着肩膀一边往电梯走,凉子正交叉着双手等在半道上。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怎么,那些家伙许给你特别奖金了?”
“不,完全没这回事”
“一群小气鬼。这转过年了,内部小帐不是挺充裕吗?”
凉子踏响高跟鞋走着,我相差半步跟着她。本来是完全无意地侧了一下肩膀,却有人慌慌张张地把总监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似乎刚才有偷偷打开,从里面观察我和凉子的情形。
为什么呢?
药师寺凉子是挂了号的危险人物,这倒没错。可即便如此,连我都要警戒就没道理了。
总监他们到底有何真意?
如果凉子成功了,身后就会贴上一群尾巴分她的功劳;反过来如果失败了,没说的杀它个干干净净。全部责任都压到凉子身上,上峰还能不脏自己的手就除掉这极端危险的“驱魔娘娘”真是可喜可贺啊!
乘上电梯以后,我低声问道:“我只是以防万一问一句,您这样可以吗?”
“‘这样’是哪样啊?”
听我简短地说明了总监他们的意思“当然没问题了!”凉子干脆地断言道。
“首先,我不会失败的!”
“啊”“第二,就算他们想利用我,让他们享受一点幸福感也没什么不好嘛。”
她嘲讽地扫了一眼电梯里的监视摄像头“挡道的家伙就要踢飞,不过,跟那些小玩意共存也是人生必经之路嘛。反正到建立我理想中的世界为止,先将就一下好啦!”
美女眼睛发亮的时候常常被形容为“星眸”在凉子来说,眼睛里闪烁的简直就是要爆炸的“超新星”——危险,但是人拿它没辙。
电梯停下了。开门的时候有个不等里面人出来就急着进去的无礼之徒,被凉子一瞪就畏畏缩缩地退后了。我们下了电梯继续谈着。
“这么说,您理想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这个嘛,至少每两个礼拜就得有那么一起天下大事呀、关系到日本生死存亡的危机呀,让我玩个痛快!”
那日本国怎么受得了——建国以来,差不多一千五百年了吧,躲避了多少坎坷曲折才迎来二十一世纪,总是努力向着“存”而不是“亡”的道路行进。
“不过,眼下这点小骚动,我决定在今天搞定。泉田君你也要准备好了哟!”
凉子说着,我敲了敲敞开着的参事官室大门。
少女金森吾友坐在一角的椅子上。贝塚聪美巡查陪着她,好像在翻看什么相册聊着天,两人都很活跃。看来她放下了心事,总算打起精神来了。
“辛苦了!”
“啊,这孩子有希望呀,警部补。”
“有希望?”
“看到香港电影七十二大明星的相册,她能知道一半以上呢!剩下的也一下子就记住了。”
“你想培养香港爱好狂的后继人吗?”
“哪里是后继人,已经够当对手了呢!”
听贝塚聪美有点夸张地赞叹,金森吾友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我注意到室町由纪子不在场,就问:“室町警视去哪了?”
“已经回警备部去了。”
“真没责任感。”凉子不近人情地批判说。
“警备部那边本来就有工作,没办法呀。对了,那边是不是打她手机来着?”
少女的后半句话是问贝塚聪美的。她摇摇头说“不,她看到岸本警部补来这边找她,就一起走了。”
“岸本?!”
我下意识地大叫一声,贝塚聪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怎么了吗?”
“啊,不,对不起,那个什么来着。”
我说的含含糊糊的,虽然是敷衍的回答,其实是因为我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我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大叫一声,是因为看漏了凉子的一个表情。
3
跟凉子道过别后,金森吾友回家去了。她的表情明显比刚来警视厅的时候晴朗了许多,让我们很是欣慰。
不过,最多也就是完成了作业迎接周末那样的心情罢了。如果不能满足少女殷切的期望,就又要失去一位市民对警察的信赖了。对警方来说,这才是最重大的损失吧。
“我可是从来都没失败过的。”——我也只有相信驱魔娘娘这句话,尽全力协助她了。
离开凉子的办公室,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桌上堆着之前几起案件的审理材料,有两三件需要处理的,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精神。昨夜就牵挂在我意识深处的某种东西,使我对岸本的名字有所反应。为了捕捉这种小小的奇异感觉,我下了好几次决心,但此刻感觉到,如果再放走机会就会彻底失败了。
因此我立刻付诸行动:
“贝塚君,能不能帮我把岸本那家伙叫出来?请你想个适当的借口。”
“是为了工作,还是您的个人爱好呢?”
“我跟那家伙才没有共同爱好呢!”
听我这么抱怨,贝塚聪美快快地小声说道:“是嘛那我尽量找个恰当的理由吧。马上就要吗?”
“拜托马上吧。”
我一边看着贝塚聪美打电话,一边暗地里盘算自己这种行动是否合适。即使没有任何成算,我也必须要诘问岸本。把数个疑问和可疑的片断,用岸本这个粘合剂拚凑起来试试,说不定能拼出了不得的惊人图象呢,再说即使得不出任何结果也没什么损失。
贝塚聪美放下电话说:“岸本警部补马上就来了。”
“谢谢你,这样就行了。”
我向贝塚聪美道过谢后,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
“那个,你说了什么把他叫出来的?”
“我说有‘大正浪漫抚子飞行船队’的主要成员全体的旗袍装版”
“等等,这玩意是什么动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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