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破风声在夜空中远去了。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等待凉子的指示。凉子扔下了自动来复枪,用手指去绕蜘蛛怪吐出的丝,有皮筋那么粗,不像丝而像细绳子了。然后她叫我说:
“泉田君,这个丝线啊”“怎么了?”
“本来蜘蛛丝都是一根根细纤维(filament)组成的吧。而且,每一根纤维都具有堪与蜘蛛体重匹敌的弹性强度呢。你明白了吧?”
“嗯,也就是说,一根纤维就可以支持蜘蛛的全体重,甚至可能支持两倍于体重的重量,是这样吗?”
由纪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抬头仰望夜空。玛丽安和露西安把贝雷塔藏在裙下,等候女主人的指示。总之,似乎全体平安无事。
“像这么粗细的蜘蛛丝,大概有多少根纤维组成呢?”
“一千根左右吧?”
当然这只是我蒙的,幸好凉子并不深究。
“就假设是一千根吧。另一方面考虑那家伙的体重,差不多有摔跤手那么大的块头呢。以身体构造来说,可能比同样大小的人类体重要轻。假设是五十公斤的话”
凉子用指尖轻点下颌“这样,那蜘蛛吐出的丝就可以支撑五十吨的重量啦。”
尽管这是基于假设之上的假设得出的计算结果,还是相当有盖然性和说服力的。荷重高达五十吨的丝线!吊住区区一个岸本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想起,从饭店楼顶吊在半空外的年轻career警官——还不能说全体平安无事呢。
“对了,还有岸本呢。不能就那么挂着呀!”
“怎么,想起来了?”
凉子说得口气好像兴趣缺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感兴趣。对我来说,虽然不是多高兴去做,但既然想起来了,也不能扔下他不管。
我走到顶楼花园的围栏跟前,栏杆高度差不多到我腹部。如果推测得没错,缠在围栏上的蜘蛛怪的丝是不会被岸本的体重坠断的。
我两手扶住栏杆向下看。街道上似乎已经聚起了人群,借着街灯的光线可以看出,形形色色皮肤头发颜色各异的人都抬头望着饭店墙壁指指点点的。再仔细一看壁面,有个东西挂
在那儿晃晃悠悠的——白白的鸡蛋一样的形状,一个人左右的大小。
岸本还没掉下去呢。我放心了,向走到我身边的由纪子指出她部下的情形。
“哎呀,像个大结草虫似的!”
连一向严肃的室町由纪子都觉得很有趣,我不由失笑。贴着高层饭店的墙壁,在夜风中荡秋千的白色大结草虫——年轻的精英官员的履历中,又添上了光辉的一笔。也不知道将来
这宝贵的经验会派上什么用场呢。
“这家伙真是老不死啊。”
把我夹在中间,凉子站在跟由纪子相反的位置,啧舌感叹着。我也有同感,但说出口就是两样的话了:
“已经引起地面上的行人的注意了呢。”
“集万众瞩目于一身,岸本也算名至实归啦。做艺人的,只有受人注目才有存在的价值啊。”
“岸本又不是艺人啊。”
“差不多嘛。不过,他怎么样了,精神不?”
“完全没有动作,可能都吓瘫了吧。”
“哎呀,真可怜喔。活着还有可能当上关东管区警察局长啊神奈川县警本部长什么的呢。”
“他还没死啦”
我心里不由生出怨念,也只好去拉那银光闪闪的丝线。还有点粘乎乎的,我也无可奈何。回头半夜里有这么个otaku冤魂站在床边,我的精神压力可就太大了,还是把他救上来的好。
室町由纪子伸手来帮我。露西安和玛丽安看凉子不反对,也来帮了一把。
跟三名美女一起干活,作为男人我是很高兴的。不幸目的是救岸本真是有点徒劳空虚的感觉。
好不容易把他拉上屋顶,岸本对救命恩人也不谢一声,直向凉子大呼小叫的:
“凉子大人,您怎么能无情地抛弃我啊~~”
“我可没想无情地抛弃你哦。”
“真、真的?”
“真的哟。你要是死更惨点就好了,我想。”
真是残忍的打击我还以为岸本会悲愤过度悴然到地,想不到他胖嘟嘟的小身板上还缠着蜘蛛丝,竟然笑起来了:
“啊哈哈,我最喜欢凉子大人这种冷酷的样子了。冰冷和甜美兼于一身,凉子大人真是像冰激凌一样的女人啊~~”
“那变成干冰你试试怎么样?别烦我,一边呆着去,去去!”
玛丽安和露西安用战利品军刀切断卷住岸本的蛛丝。凉子转向我:
“接下来,在警察到来之前简单总结一下吧,泉田君。”
“吉野内三人组是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手下,蜘蛛怪的同伙。”
“这两起都收拾掉了。那,你认为气球男是一切的幕后主使吗?”
光凭印象判断一个人的行动是不对的吧,再说还有过了很多很多年才发现事情真相的例子呢。不过,要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是完全凭自己的实力登上了好莱坞之王的宝座,我感
觉不那么可信——也没准只是我没有看人的眼力罢了。但是——
“我实在很难认为,那个人有本事凭自己的意志随意驱遣别的人。”
“这样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哦。气球男既不是天才制作人也不是什么好莱坞之王,只是在人前装装样子罢了。”
“您是说有人在他背后操纵实权吗?”
“正是如此,我的侍从长。”
嗯哼。我反复思考着,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既不是天才也没有铁腕,只是什么人的傀儡——凉子这种假说是有说服力的,至少对我有效。我感觉到的格利高里二世身上的空虚感,
用凉子所说的“气球”来形容一点都没错。一旦破灭,什么都剩不下
可是,这样想就会产生别的疑问,而且不只一个。
“第一个疑问,到底是什么人躲在格利高里二世的阴影里?”
“这还不清楚呢。”
“那么第二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藏在幕后呢?”
“换句话说,他为什么不出现在人前,为什么要把名声和社会地位借给他人,自己小心地躲在影子里呢?这是”
凉子跟我同时说:“因为有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原因!”
两个人异口同声,引来十步以外的由纪子奇异的目光,岸本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玛丽安和露西安则小声交谈着。
“那么,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嘛比如说,长了一副土星人一样的脸?”
“我认为不是。”
“你可以断言吗?”
“就这点而言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一边断然肯定,我心里一边祈祷着。就算真有土星人存在,拜托也不要一高兴就跑来地球捣乱好不好!
凉亭的一角传来人生和脚步声。看来警察终于该出场了——来的是头戴牛仔帽、身穿制服的皇家骑警。
室町由纪子转向我和凉子,表情非常认真严肃,连姿势都端正起来。
出于不祥的预感,我刚想制止,由纪子已经深深低下头道歉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们也被连累了。我没想到吉野内和加户他们会到温哥华来。”
我无语仰天不用说,由纪子是比凉子的良心多一万倍的正常人类,但这种时候可没什么必要谢罪。事件的整体面目还没看出端倪,再说这里还有个专门抓人把柄的专家哪。
“是吗,你终于明白了吧,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现在道歉也都晚啦。不过,既然你这么悔过,以后就努力变得讨人喜欢一点吧。哦呵呵呵!”
凉子满足地放声大笑。即使是由纪子也好像被她惹恼的样子,凉子还不知反省。我实在很怀疑,接下来两人如果在楼顶花园展开决斗的话,我自己到底能派上多大用场。
我赶紧插嘴劝说由纪子,打消她跟凉子斗嘴互相激发的可能。
“请不要像药师寺警视看齐。她的运动能力根本就不是哺乳类动物应该有的。”
室町由纪子愣住了,似乎被我的比喻吓了一跳。一只纤纤玉手横空伸过来,在我头上敲了个“栗凿”
“难道我是爬虫类吗?喂!”
“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想说,像超人一样的啊”“废话多!你可别想蒙我。回头生孩子再生一个蛋出来,那时候你可别后悔!”
为什么我要后悔呢?我正摸不着头脑,却看见由纪子瞥了我一眼。这时候,有个男人向凉子走过来,跟我们打了个招呼。是皇家骑警的吴警部,带着一副最爱的棒球队出乎意料地逆转落败的表情:
“真可惜,不能向各位道一声goodevening了。真希望到goodnight之前能了结这件事啊。”
吴警部一开口就是这番话,同时无奈地轻轻摊开手。五分钟左右以后,蜘蛛怪的牺牲者、不幸的被害人被运出去了。今天晚上对验尸官们来说,可是一个繁忙而伤脑筋的夜晚了。
我听到叹息声。室町由纪子被我盯着,白皙的脸上浮现苦笑的表情。
“有太多不明白的问题了——那蜘蛛怪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这么看来,至少把吉野内他们抓住就好了。”
那时候凉子的判断应该没错。就结果来说,吉野内他们也好蜘蛛怪也好,全都逃得一干二净。
由纪子对我的话点头肯定:
“吉野内他们杀害那两名日本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现在还没有任何物证。只能先以其他的事情逮捕,在拘留期间的审问中想办法得到招供吧。”
由纪子微微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
“那,这件事跟驻温哥华总领事馆没有关系吧?”
一想到高山总领事可怕的内衣show,我不由得有点遗憾地说:
“杀人事件与他们无关。我想他们可能会涉足秘密的迷幻剂、色情派对之类的,但这些问题有治外法权的壁垒,加拿大的法律不能制裁高山总领事他们。”
“即使如此,那篇报道一出来,他们也要受到某种程度的惩戒吧?”
由纪子轻轻摇着头说。这次轮到我苦笑了。
井尾育子和西崎阳平大概是被吉野内他们杀害的。关于两人的遗体,加拿大方面保管责任的期间早就过了。按说应该把遗体——或者说是遗骨送还日本,由死者家属引渡领取。但
是这两人的家属始终没有出现。加拿大方面肯定希望早点把遗体送归日本,消灾解厄吧。就算温哥华总领事馆在一切问题上都不合作,日本籍国民的遗体也不能总放在加拿大。再
说,遗体送还日本的费用应该谁承担呢?
凉子跟吴警部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由纪子和我,还有岸本,都被凉子的话音吸引住,侧耳细听:
“黑蜘蛛岛的地下应该还有好几百具跟那个一样变成木乃伊的尸体吧。牺牲者大概都是偷渡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离家出走的人、失业者这样的人吧。”
吴警部慢悠悠地开口了,其实憋了一肚子的话:
“我听说过很多关于黑蜘蛛岛的传闻。就岛的主人是亿万富翁这一点,就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听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把好莱坞的女演员、拉斯维加斯的表演女郎等等,都集中在
岛上,九棋厩林。据说还有迷幻剂和性虐待、真实的血拼厮杀什么的”
“九棋厩林”是什么?这段奇妙的话一停止,凉子就解释说:
“是酒池肉林啦,九棋厩林”
原来如此,吴警部说的是本来的中文发音吗
凉子讽刺似的质问吴警部:
“那,既然有这么多怀疑,为什么不上岛搜查呢?”
“格利高里加农二世不是加拿大人,而是美国国籍啊,而且还是现任总统的有力支持者。没有被害者出面控诉,我们不能进行搜查。”
“为什么没有被害者控诉?”
“唉,大概都是用金钱解决了吧。”
——还有压力,甚至恐吓吧。格利高里二世是媒体巨头,大多数电视和报纸都会受他指使。
“也就是说,不管黑蜘蛛岛发生什么,加拿大警方一概不知,是这样吧?”
吴警部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欧美小说家会用“佛像般的笑容”来形容的微笑,深不见底。
“抱歉对此我不能说明,因为我不能代表加拿大警方啊。这件事涉及高度敏感的政治判断,即使一定要我说明什么,也恕难从命。我只能说,只要没有上级的命令,就不能踏足黑
蜘蛛岛。”
这位让人吃不透的警部,似乎也没有主动向上级提起申请的打算。
吴警部以目光行了个礼,转身回去指挥部下了。凉子似乎有所期待似的独自颔首。我悄声问上司:
“您想潜入黑蜘蛛岛吗?”
“当然!”
“这是诱饵啊。蜘蛛怪也好,吉野内他们也好,举止行动都太过嚣张明显了。轻举妄动潜入岛上的话,那才真掉进蜘蛛丝陷阱里了呢。”
“所以才一定要潜入岛上嘛!不管会不会变成蜘蛛的猎物,黑蜘蛛岛上肯定已经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啊。一定要给他们报仇才行!”
这要是真心话,听起来倒是堂而皇哉。我忍不住发表了无礼的感想:
“哎呀,想不到您竟是奉行劝善惩恶的人啊!”“说劝善惩恶可有点不对哦。”
“怎么不对?”
“我才不劝什么善呢。我只对惩恶有兴趣!”
昂然挺胸发出挑战宣言的凉子,俨然一副好莱坞之王不在话下的样子,充满了霸气和锐气之美。在随随便便被感动之前,我还是先踏入了常识的世界:
“那,对您来说什么是恶?”
“那还用说吗。不合我的心意的,全都是恶!”
这应该叫独裁者还是专制君主呢。由纪子扫视凉子,保持着沉默。
“总之,我要去黑蜘蛛岛。谁有异议就赶快说!”
与其说我“没有异议”其实是我知道,说了也没用。
不过,在潜入黑蜘蛛岛前,今夜似乎还有必要去一趟皇家骑警的办公室。
这是到温哥华的第三天早上。今天晚上,在下就要陪同女王陛下潜入黑蜘蛛岛了。昨天晚上经历了蜘蛛怪那一战,看样子今夜就要大开杀戒了,有很多需要准备的。
我打电话叫出岸本明,在走廊里跟他见面。有件事始终让人惦记着——昨天晚上,看到窗外的蜘蛛怪的时候,岸本不是说了什么吗——对,他失口说出“转身之间的巨大蜘蛛”
他所知道的一定不简单。
“你是不是知道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这个电影?”
“知、知道啊。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原名theenormouscockroachatyourback,好莱坞怪奇电影的杰作嘛。”
我并不觉得那是什么杰作,不过岸本竟然连原名都晓得,真是博学多才,不愧是otaku中的otaku(otakuofotakus)。
“一般来讲会翻译成背后的,翻译成转身之间的,就看得出连译名都下过功夫了。最近的电影进口公司就缺乏这种精神,总是把英文字母的题目直接打成片假名。跟先人
的努力比起来真是羞耻啊,真希望他们能醍醐灌顶、好好反省一下。”
岸本意气难平,otakutic的义愤之火熊熊燃烧着。
“这点我倒是也同意。不过不说这些,你知道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这部电影的制作人是谁吗?”
“啊,太可惜了”
岸本看着我的眼睛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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