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愿意让汉民多给我叩几个响头?”
夏梦卿淡淡说道:“对泰山,那自无不可!”
德容突然大笑说道:“行了,阁下,我要这个女婿了!”
玉珠大喜,一跳老高,叫道:“爹,原来您是”
德容道:“没听爹说么?这是不得不拿一拿的!”
夏梦卿淡淡笑道:“可惜贝勒未能贯彻始终。”
德容笑容一敛,道:“阁下,你要知道,我是可以改变主意的。”
夏梦卿道:“我不再赔笑脸,那任凭贝勒!”
德容再度大笑,道:“亲家,够了,无论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玉珠大叫说道:“代勇,备马,我给姑姑报喜讯去!”
他刚要拔腿,德容又大喝阻止:“站住,哪用得着你多事?去搬两把椅子来,再泡上一壶好香片,我跟你夏伯伯就在这儿畅谈了。”
玉珠也是个机灵鬼,冲着夏梦卿一眨眼,笑道:“对,该让姑姑来个意外惊喜!”
夏梦卿刚一皱眉头,他已一溜烟地没了影儿。
夏梦卿摇头失笑,德容突然正色说道:“阁下,别怪我刚才发脾气,你知道”
“我知道!”夏梦卿道:“我不敢怪贝勒,换了是我我也会发脾气!”
德容道:“阁下,你不知道,我一见我妹妹我就忍不住想掉泪,所以我根本不去看她,现在又来了个兰珠让我担心”
夏梦卿道:“贝勒放心,兰珠跟着小倩,不会有任何委屈的。”
德容点了点头,道:“我不是指这个,这个我也知道的,我是真担心她会落得跟她姑姑一样的,甚至”
夏梦卿忙道:“这个也请贝勒放心,我既然登门求亲,我就有把握。”
德容摆手说道:“不谈这些了,我由来相信,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我妹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是”
玉珠提着两把椅子飞步而来,另外,代勇捧着一个茶盘跟在后面,德容立即住口不言。
摆好了椅子,德容肃客就座,玉珠殷勤地斟上两杯香茗,然后退立一旁,坐定,喝了两口茶,德容又开了口:“阁下,你这趟侠驾突降,专为来替汉民求亲的么?”
夏梦卿道:“自然还要探望几位故人。”
德容道:“纪泽那儿去过了么?”
夏梦卿摇头说道:“还没有,天太晚了,纪大人不比贝勒,宦海中的江湖人”
德容接口道:“随时都该起来接待客人是么?其实,阁下,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养成了晚睡的习惯了,不过午夜很难成眠。”
夏梦卿道:“那是想念令嫒兰珠?”
德容摇头笑了笑,道:“做一个父亲,可不容易啊!”夏梦卿点头说道:“我有同感,一旦为人父,便会处处为小儿女辈着想!”
德容深深地看了夏梦卿一眼,道:“阁下这趟北京,当真系为替汉民求亲及探望故人么?”
夏梦卿反问道:“贝勒以为我还有什么事?”
德容道:“我以为你随时随地都不会忘记你那神圣的使命。”
夏梦卿笑道:“贝勒,汉民继承了我的衣钵。”
德容道:“事实上你永远不会退隐。”
夏梦卿道:“自诛雷惊龙至今,我这一段岁月,不叫退隐叫什么?”
德容道:“那只是自武林退隐,在大的方面,你似乎更积极!”
夏梦卿笑了笑,没说话。
德容紧逼一步,道:“我说对了么?”
夏梦卿道:“贝勒永远知我。”
德容叹了口气,略一沉吟,道:“其实,阁下,这么多年了,打圣祖入关到现在,多少汉族世胄前朝遗民图谋匡复,不遗余力,可是”
夏梦卿道:“贝勒,锲而不舍,金石为开,前仆而后继,永不断绝,汉族还有世世代代的子子孙孙的。”
德容道:“阁下,这是天意,也是定数。”
夏梦卿道:“贝勒,人定可以胜天,再说,我也不以为那是天意。”
德容笑了笑,摇头说道:“看来,咱们之间,永远不适于谈这个问题。”
夏梦卿道:“当此之际,我原觉贝勒大煞风景。”
德容不禁失笑,道:“阁下,在来我这儿之前,你去过了些什么地方?”
夏梦卿道:“煤山。”
德容呆了一呆,苦笑说道:“看来我也不该有此一问。”
“贝勒!”夏梦卿道:“我也说一句逆耳不中听之言”
德容道:“我愿意听听!”
夏梦卿道:“彼此的交情非比泛泛”
德容截口说道:“现在更成了儿女亲家。”
夏梦卿道:“兰珠嫁过朱家之后,就成了朱家的人,古来婚姻男为主,女为从,夫妻之间不容有二心”
德容道:“废话,兰珠她已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夏梦卿道:“郡主也已是出家之人。”
德容道:“就剩下我跟玉珠爷儿俩了。”
夏梦卿道:“所以贝勒如今受累更深,终难久安,何不到我那小庄石府一起同住?我以一片诚心,敬邀贝勒”
玉珠突然叫道:“好哇,夏伯伯,这样我可以跟小卿一起”
德容眼一瞪,吓得玉珠连忙闭上了嘴。
德容抬手一指玉珠,向着夏梦卿道:“你看,阁下,这就是皇族亲贵的贝子,我的儿子!”
夏梦卿笑了笑,道:“年轻的一代,不会像”
德容截口说道:“可是汉民就不像他。”
夏梦卿道:“那么更好办,如今问题就剩贝勒一个人了。”
德容道:“阁下,我打算老死在这儿。”
夏梦卿还待再说,德容已然说道:“阁下,我跟你一样地固执,不说也罢。”
夏梦卿笑了笑,道:“行,不说,我明知说了也是白费,贝勒,我很喜欢玉珠,他的禀赋不下于汉民,我想”
德容急道:“阁下,你想干什么?”
夏梦卿道:“我想把他收在身边。”
玉珠大喜,叫道:“夏伯伯,玉珠给您”
德容一摆手,叱道:“玉珠,别站在这儿让我看了生气,睡觉去!”
玉珠苦着脸,道:“爹,我要是跟着夏伯伯,准能像汉民”
德容道:“人要知足,你如今已可称京畿第一高手了。”
玉珠道:“可是,爹,学无止境,百尺竿头”
德容脸一沉,道:“小孩子懂得什么,我叫你睡觉去。”
玉珠不敢再说,懊丧地噘着嘴走了。
夏梦卿道:“贝勒何其忍心,也不怕让玉珠窝在心里?我不在乎贝勒不高兴,拦阻自己儿子上进,贝勒这做父亲的”
德容冷笑说道:“阁下,你不该再转而勾引玉珠!”
夏梦卿道:“贝勒,那不是勾引,我是为德家。”
德容叫道:“你这是害德家。”
夏梦卿淡笑说道:“贝勒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这件事作罢论,另外有件事我且要告诉贝勒,很重要”
德容仍然有点不痛快地道:“什么事,说吧!”
夏梦卿道:“贝勒可知道,和涸那位如夫人,就是当年雷惊龙的情妇邬飞燕,那和天仇也就是雷惊龙的遗腹子!”
德容大吃一惊,道:“阁下,这话当真?”
夏梦卿道:“这等大事,我怎敢欺骗贝勒?”
德容诧异欲绝地道:“和-那位姨太太,怎会是”
猛然抬眼说道:“阁下,她,她又怎会嫁给和-?”
夏梦卿道:“这道理很浅显,她嫁和-是为了假和-之权势报仇,在朝,她要铲除贝勒兄妹及纪大人还有傅侯伉俪的遗孤。在野,她要杀夏梦卿父子二人”他未说灭清教事。
德容道:“何以见得?”
夏梦卿道:“贝勒已经知道了,在朝,她已害了小霞,并有开棺验骨等事,在野,那和天仇曾率死士潜往江南,挑了汉民一手创立的日月七盟,这都是事实。”
德容目光凝注,道:“阁下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夏梦卿道:“我请贝勒小心提防。”
德容冷笑说道:“他敢把我怎么样,他又能把我怎么样?你既知开棺验骨事,就该知道汉民在景山巧遇皇上事,皇上已经知道了一切,当场赦免了我跟纪泽,除此我已经没有把柄让她抓了。”
看来这个人是点不透。
夏梦卿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道:“那是最好不过,只是,贝勒,凡事多小心为上。”
德容道:“谢谢阁下,我自会小心,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假如皇上真要杀我,那也只好由他了,我要学学小天,做个忠义之鬼。”
夏梦卿未再多说,笑了笑,改了话题。
又谈了一会,他起身告辞。
德容忙道:“阁下,这多年不见,你怎能就走?”
夏梦卿笑道:“我在北京停留不了多久,还要赶回江南去的。”
德容道:“怎么说你也该在我这儿多住几天。”
夏梦卿摇头笑道:“多谢贝勒,我这个人散漫惯了,贝勒这儿我住不惯!”
德容道:“那么你准备住哪儿?”
夏梦卿道:“城外多的是客栈,随处找一家住住也就行了。”
德容道:“你当真要走?”
夏梦卿点头说道:“纪大人那儿,还有郡主那儿,我还没去”
德容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不留你了,只是,阁下,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再见面了,也许”摇摇头,苦笑不语。
夏梦卿道:“贝勒,别忘了,小儿女的婚事还待你我主持呢!”
德容失笑说道广对,你瞧,我竟给忘了。”
夏梦卿道:“咱们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我自会来请贝勒的!”
德容点头说道:“好吧,阁下,我等着了。”
夏梦卿道:“临行我让贝勒看一件东西”
忽地抬手一招,院左屋面上响起一声惊呼,一条人影飞坠而下,砰然摔个结实,那是个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
这一下显然摔得不轻,他落地后一直爬不起来。
德容脸色大变,喝道:“代勇,把他绑起来。”
其实,用不着他招呼,五虎将早就一拥上前了。
四个人分别抓住那汉子两只手臂,把他提了起来,代勇这五虎将臂力何等之大,那汉子拼死挣扎,却一点也动不得。
德容寒着一张脸,望着夏梦卿,道:“阁下,这人是”
夏梦卿笑了笑,道:“贝勒,他自己会说。”
果然,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立即说道:“德贝勒,我是和相府的”
德容勃然色变,一拍椅把,道:“来人,给我备马,我”
夏梦卿忙道:“贝勒,他在那屋面上听了半天了!”
德容脸色又复一变,道:“那么,杀了他!”
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冷笑说道:“贝勒爷,和相可是知道我上贝勒府来了,要是在天亮之前我没回去,他会亲自找贝勒爷要人的。”
他吓错了对象,这何异火上加油!
德容更怒,尚未说话,代勇抖手就是一巴掌,那巴掌像蒲扇,打在脸上岂是好玩的。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唇破血出,牙也掉了两颗,只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反而冷笑说道:“好,打吧,要打就打得痛快些,要不然”
代勇笑道:“打你怎么样,我不信谁能吃了我。”
抖手又是两巴掌,这两巴掌要人命,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半张脸肿起了老高,满嘴是血,牙又掉了好几颗。
德容怒笑说道:“我要看看和-敢拿我怎么样,杀了,杀了。”
代勇举起斗大的拳头便向黑衣汉子胸腹击去。
夏梦卿及时说道:“代勇,慢一点,我还有用他之处。”
代勇硬生生地一沉腕,收住了势。
德容望着夏梦卿,道:“怎么,阁下,你还有用他之处?”
夏梦卿点了点头,道:“贝勒,把他交给我带走好了,贝勒犯不着杀人,也犯不着让他血溅贝勒府的,只要今后多加小心就行了。”
德容想了想,道:“好吧,你带走他吧,从今夜起,我要在我这贝勒府各处加强禁卫,谁敢再像他一样,格杀勿论。”
夏梦卿没多说,转注五虎将,道:“放了他,让他跟我走!”
代勇迟疑了一下,道:“您说放了他?”
夏梦卿道:“是的,放了他,你还怕他跑么?”
代勇立刻想起了适才那吊在半空的滋味,以及夏梦卿适才那抬手隔空擒人的一手,忙松了那黑衣汉子。
放了的兔子没有不跑的,那黑衣汉子腾身欲遁。
夏梦卿淡然一笑,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就这么一句话,那黑衣汉子脚下像生了根,纵了好几纵,却是丝毫未动,他不由大骇,惊恐地望着夏梦卿,也忘了再跑了。
德容惊叹说道:“阁下,你岂非成了仙?”
夏梦卿未答话,含笑拱手,道:“贝勒,我走了,记住,多小心,倘有惊变,找郝元甲联络,山庄石府内,我随时恭候大驾。”
言毕,向那黑衣汉子一摆手,道:“走!”
腾身而起,那黑衣汉子竟似有物牵引一般,身形也跟着拔了起来,随着夏梦卿向夜空飞去。
德容悚然动容,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看来他是”
倏地住口,转注代勇等五人喝道:“你五个给我看好玉珠,从今夜起,不许他出大门一步。”
代勇等闻言一怔,德容猛摆手,沉喝又道:“还不快去,走了玉珠,我唯你五人是问。”
代勇等一惊“喳”地一声飞步而去。
这五个一走,这位贝勒德容突然笑了,笑得很爽朗,也很欢愉,摇摇头,负手行向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