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北京城里的一个夜晚。
月露金钩,群星闪烁,这夜晚美而宁静。
在那内城中的贝勒府,尤其宁静,除了那楼头透过枝叶缝隙,偶尔可见几点灯光外,再也难看到什么,再也难听到什么,四下无声
不对,声在贝勒府那美轮美奂的大厅屋面之上,那是迎风卓立的一个颀长人影的衣袂,随听他朗笑说道:“哪位为我通报,就说有不速之客夜访!”
话声方落,那贝勒府深深庭院的暗隅中,一声轻叱,掠起五条高大人影,疾扑大厅瓦面白影。
只见那白影扬手笑道:“慢来,慢来,堂堂贝勒府,怎好如此待客!”
仅见他摇手,未见他作势出击,那五条高大黑影身形一顿,既未进也未退,竟生生地悬在空中。
这是什么功夫,那五条高大黑影都吓破了胆,只听一人失声喝道:“你,你,你是谁,为什么”
“代勇,你哪来的工夫跟他废话?”
一声朗喝,由后院一座小楼中射出一条白影,闪电一般地扑到,及至他看清半空中那五个时,突然一声惊呼,身形立刻坠了下去,他,愣在了大厅下,那是贝子玉珠。
那大厅瓦面白影朗笑说道:“玉贝子毕竟比卤莽的五虎将识趣,快为我通报”
玉珠倏地定过神来,瞿然失声惊喝:“阁下哪位高人,要,要,要”
蓦地里,那黝黑的庭院中响起一声沉喝:“玉珠,你在这儿大呼小叫干什么”
玉珠倏然回身,抬手上指,急道:“爹,您快看,这是什么”
那暗隅中,负手走出了一袭青衫的贝勒德容,他随着玉珠手指处望去,一怔神情震动,随即两眼暴睁,失声呼道:“接引神功,这是“
只听那大厅瓦面白影笑道:“好了,主人贝勒爷出来了,我不怕挨打了”
那五虎将高大身形倏地坠落地面,轻飘飘地。
德容目中寒芒暴闪,喝道:“阁下是”
那白影笑道:“睽别不过二十余寒暑,贝勒爷奈何不识当年故人!”
德容猛然大喜,失声叫道:“你是夏梦卿”
那白影只一闪,已身在地面,潇洒含笑一揖:“正是,贝勒爷,夏梦卿特来拜望故人!”
德容直了眼,仔细瞧,那眼前俊美英挺,临风玉树般中年白衣文士,可不正是当年的玉箫神剑闪电手。
他大叫一声扑了上来,伸双臂猛然一按,带笑,含泪,激动万般地连连说道:“阁下,你想煞人,你想煞人了!”
夏梦卿面含微笑,也难掩心中之激动,道:“阁下,可否轻点儿,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德容哈哈大笑,手一松,道:“行,让你喘喘气儿,玉珠,叩见夏伯伯!”
玉珠颤声说道:“夏伯伯,您不该今日才来,害得玉珠这福缘迟了这多年。”
言毕,跨前一步,翻身拜倒。
夏梦卿伸手一抄把玉珠抄了起来,笑道:“你会说话,捧得你夏伯伯有飘飘然之感,玉珠,我身上带的东西很多,这见面礼你想要点什么?
玉珠激动地笑道:“谢谢您,夏伯伯,玉珠能蒙您赐予忆卿的一半就知足了!”
夏梦卿笑道:“好,不愧宦海江湖客之后!”
伸手拍上玉珠顶门,玉珠一颤,夏梦卿立即收手笑道:“玉珠,你比汉民的一半还多些!”
玉珠怔了一怔,德容一旁颤声喝道:“浑东西,夏伯伯已增添你功力十年,还不叩谢!”
玉珠大喜,翻身再拜。
夏梦卿已一把伸手拉住了他,目注德容,笑道:“好了,阁下,你何忍一再折磨小儿女辈。”
德容激动地道:“阁下,像你我这样的交情,该说的我不说了,只是,站在你的立场上,你不该这么做”
夏梦卿道:“我没有把德家的任何一人当做外人,要不然今夜我就不来了,当初我也不会交你这个朋友,对么?阁下!”
德容无话可说,向愕立在一旁,满面希冀仰慕之色的五虎将一抬手,喝道:“代勇,过来见过夏大侠!”
五虎将巴不得有这一句,大步向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拜下,由代勇代表说了话:“夏大侠,代勇五个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先见到朱少侠,今夜又见了您,便是马上死也甘心了!”
夏梦卿一抬手,掀起了五个,道:“看样子又得五份见面礼。”
德容道:“你要舍不得就算了!”
夏梦卿笑道:“别激我,阁下,我这个由来大方,何况汉民在这儿的时候,跟他五位极为投缘,屡承他五位照顾。”
转注五虎将,笑问:“五位要什么,我看恐怕”
代勇忙道:“夏大侠,您没说错!”
夏梦卿笑道:“我说什么了?”
代勇脸一红,窘笑说道:“夏大侠,代勇五个心里想的,还能瞒得了您?”
夏梦卿笑道:“算我猜对了,只是,五位不比五珠,他是个真元未破的童身,对他那一套,不适于五位,我奉赠一本破书,只要能心领意会,那跟玉珠差不多。”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本黄绢为面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五虎将大喜,代勇忙伸双手接了过去,道:“夏大侠,代勇五个不谢了厂
夏梦卿笑道:“五位只要不辜负我今夜赠书的心意就行了。”
代勇道:“您放心,绝不会。”
夏梦卿这里人情债一一偿还,德容那里及时问道:“阁下,汉民这趟来北京,你知道了?”’
夏梦卿含笑点头,道:“南昌碰见了他!”
玉珠插口问道:“夏伯伯,小卿近来可好?”
夏梦卿道:“谢谢你,玉珠,他很好。”
玉珠道:“夏伯伯,您知道,玉珠有好几次想去找他,可是,可是”
夏梦卿截口说道:“可是令尊大人不许,是么?”
玉珠红着脸,点了头。
夏梦卿淡淡笑道:“玉珠,令尊大人拦得对,你是知道汉民在干什么,你身为大清朝廷的皇族亲贵贝子,怎么能去找他?”
德容一旁接了口,道:“阁下,别见面就骂人,行么?”
夏梦卿道:“贝勒,你该承认我说的是实话!”
德容扬了扬眉,道:“你也该知道我有个女儿如今已抛弃了这儿的一切!”
夏梦卿道:“我至为敬佩,也至为感激。”
德容道:“那你就不该骂我。”
夏梦卿道:“贝勒该知道,夏梦卿由来不会拐着弯儿骂人。”
德容一叹说道:“阁下,你没有说错,彼此虽然交情不凡,但你我谁也没肯放弃自己的立场,交情归交情,立场归立场,尽管汉民跟玉珠是亲同手足的好兄弟,可是在这时候我不能让玉珠去找他,至于兰珠”
一声轻叹,住口不言。
夏梦卿道:“贝勒,就因为这不平凡的交情,所以彼此之间都能谅解。”
德容点头强笑,道:“说得是,阁下,兰珠可好?”
夏梦卿道:“她很好,跟汉民也处得很好。”
德容道:“那是我妹妹想出来的主意,如今她是少林俗家高弟霍天民的掌珠霍玉兰,汉民自然跟她处得很好,但是一旦”
夏梦卿截口说道:“你错了,贝勒,我说的很好,是指他俩感情如兄妹,并没有涉及儿女私情,那是因为汉民心有别”
德容忙道:“别是谁,阁下?”
夏梦卿道:“贝勒的掌珠,小郡主兰珠。”
德容一怔,道:“可是在京时他一再”
夏梦卿道:“那跟我当年一样,碍于彼此的立场!”
德容神情一黯,叹道:“当年的结果,是我唯一的妹妹出了家,将来的结果,又不知道我这唯一的女儿会如何了!”
夏梦卿脸上掠过一片歉疚之色,道:“贝勒,有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固执己见,但当同样的事发生在第二代身上时,他会有所不忍的。”
德容一怔,双目顿现异采,道:“阁下,你的意思是说”
夏梦卿截口说道:“贝勒,我已代汉民下了聘,今夜特来求亲!”
德容身形猛然暴颤,道:“阁下,你说什么?”
夏梦卿道:“我今夜特来求亲。”
德容哑声说道:“阁下,你这是当真?”
夏梦卿淡淡笑道:“婚姻大事,岂容儿戏!”
德容立趋平静,目光凝注,道:“阁下,是什么力量使你转变了?”
夏梦卿避开了那双目光,道:“贝勒,我不忍也不能眼见悲剧重演于下一代!”
德容淡淡地笑了笑,道:“恐怕也是兰珠的痴心真情感动了你。”
夏梦卿道:“贝勒,事实如此,我不否认。”
德容突然激动地提高了话声:“难道说我妹妹当年的痴心真情,比不上今日她的侄女儿?”
夏梦卿唇边掠过一丝苦笑,道:“贝勒,我不是说过了么,有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坚持立场固执己见,可是一旦同样的事发生在下一代身上,他却有所不忍,如今,兰珠的痴心真情感动了我,我有所不忍,也感动了汉民,他只是坚持固执地不承认而已”
德容淡然说道:“这么说汉民他有个好父亲!”
夏梦卿双眉微扬,道:“我父亲过世太早,事实上我不如汉民。”
德容道:“汉民爱兰珠?”
夏梦卿点头说道:“是的,贝勒!”
德容紧逼一句:“你对我妹妹也有情?”
夏梦卿垂下了目光,道:“贝勒,人非草木,夏梦卿不是铁石心肠!”
德容惨笑说道:“同样地有情,竟有幸与不幸之分,苍天何其不公?”
夏梦卿一袭白衫无风自动,未接话。
德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恐怕你下聘的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少林俗家高弟霍天民的掌珠,而不是我这当朝亲贵,贝勒德容的女儿?”
夏梦卿道:“事实上那是一非二!”
德容说道:“可是身份不同,你们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的人,也是特别注重这一点的,不是么?”
夏梦卿扬眉说道:“贝勒,前者倘果如贝勒之言,我可以就近往登封走走,大可不必跑来你贝勒府登门求亲,自招奚落与报复,至于后者,贝勒,我不以为你不注重这一点。”
德容大声说道:“可是我一个妹妹,一个女儿都能放弃自己的立场,你们能么?”
夏梦卿吁了口气,淡淡说道:“贝勒,你该知道,古来婚姻男为主,女为从”
“对。”德容自嘲地笑道:“谁叫女的都出在我家又偏偏都不争气,钟情于你们父子,活该听人家的,顺从人家”
夏梦卿忙道:“贝勒,夏梦卿丝毫不敢有委屈人的念头!”
德容没说话,似在极力平静自己,半晌始道:“阁下,汉民如今知道了是兰珠?”
夏梦卿摇头说道:“不,他还不知道。”
德容道:“所以了,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得出来,汉民活脱脱是当年的你,他要是一旦知道是兰珠”
夏梦卿截口说道:“贝勒,我要是管不了我自己的儿子,今夜我不敢登门求亲!”
德容道:“恐怕要不是为了求亲,你也不会踏入我贝勒府的大门。”
夏梦卿脸一红,未说话。
德容淡淡地笑了笑,道:“阁下,你能担保汉民一定听你的?”
夏梦卿挑眉说道:“贝勒,这个儿媳妇我要定了,除非他不承认是我的儿子!”
德容:“这么说来,你是完全赞成了?”
夏梦卿道:“贝勒未免多此一问!”
德容道:“一点也不多余,现在是我德家拿乔的时候了,我不答应!”
一直愣在那儿的玉珠急忙叫道:“爹,您”
德容摆手叱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搭腔儿!”
玉珠嗫嚅说道:“可是要嫁给小卿的是妹妹而不是您啊!”德容脸色一变,倏又敛去威态,淡淡说道:“不错,但婚姻须凭父母之命。”
玉珠道:“爹,您真不答应?”
德容摇头说道:“玉珠,别让人以为德家的女孩子嫁不出去了!”
玉珠没有再说,翻身要走。
德容陡扬沉喝:“玉珠,站住,你要到哪儿去?”
玉珠一惊停身,道:“我找姑姑去!”
德容双眉一挑,道:“那没有用,长兄如父,她也得听我的。”
玉珠傻了脸,忙望向夏梦卿。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贝勒,你这是跟谁斗意气?”
“跟谁?跟你!”德容大声说道:“你不是说我奚落你,报复你么,索性我来个痛快。”
夏梦卿道:“你痛快了,可是伤心断肠的是小儿女辈。”
德容道:“你也知道好事难谐,人会伤心断肠么?”
夏梦卿道:“贝勒,夏梦卿至今心未合,肠未续。”
德容道:“我妹妹的心与肠,恐怕一辈子也难合难续了。”
夏梦卿道:“贝勒,对于一个业已心如止水的出家人,贝勒难道不觉得这么说”
德容截口说道:“我觉得,我只觉得这多年来她太可怜,我太心痛!”
夏梦卿微微低下了头,道:“贝勒,难道我以促成小儿女辈来补偿,还不够么?”
德容道:“可是谁能安慰安慰她?”
夏梦卿道:“贝勒,这一趟北京,我会去看看郡主的。”
德容道:“无论你怎么说,情天难补,恨海难填,我还是不答应!”
夏梦卿扬眉说道:“贝勒当真不答应?”
德容道:“自然是当真不答应!”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万事勉强不得,贝勒只为一念报复,便一手摧残了小儿女辈,诚乃天下第一等忍人!”
言毕,拱手欲去。
德容忙摆手说道:“慢点!”
夏梦卿道:“贝勒还有什么奚落报复之言?”
德容道:“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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