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寅道:“那么哥儿再想想看,他既可坚持为什么不坚持呢?”
朱汉民沉吟未语,苍寅接着又道:“那该是他们根本不需要得到答复,既然不需要得到答复,为什么又派人跑上少林搅这么一下呢?”
大悟掌教突然说道:“是示威吧?”
苍寅冷笑说道:“你和尚该看得出,这有什么威好示的?他们灭清教又要示的什么威,假如是示威的话,少林今夜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说得是,这件事内情的确不简单。”
大悟掌教目注苍寅,问道:“那么,老檀越,你以为灭清教用意何在?”
苍寅道:“我老要饭的福至心灵,倒是有几分明白,不过”
摇摇头,接道:“中不中我老要饭的不敢说!”
大悟掌教道:“何妨说出来听听?”
苍寅道:“我老要饭的以为,这倒像有意耽误聂姑娘跟民哥儿的行期!”
朱汉民与聂小倩悚然动容。
大悟掌教轻击一掌,道:“对,有道理,只是,他们为什么”
苍寅道:“这不难想象,如果不是怕聂姑娘跟民哥儿早一天到江南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便是他们要趁聂姑娘及民哥儿回到江南之前,有多一天的布署。”
大悟掌教没说话,目光投向了聂小倩。
聂小倩叹道:“五老高智,令我自叹不如,也令我佩服,一针见血,一语中的,他们的用意,该是如此!”
大悟掌教道:“以后谁要再说老檀越鲁莽糊涂,我第一个不依”
苍寅瞪眼说道:“和尚,你少损我!”
大悟掌教道:“阿弥陀佛,贫衲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内心!”
苍寅冷哼一声,道:“要饭的没工夫跟你斗牙。”
转注聂小倩,道:“姑娘,既如此,姑娘跟民哥儿不可再多耽搁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是的,五老,我准备连夜启程”
苍寅道:“让老要饭的命人到登封去弄三匹快马来。”
聂小倩摇了摇头,一句“不必”尚未出口。
忽听一阵急促步履声起于室外。
聂小倩等举目外望,只见少林监院大慧上人急步走了过来,近前双手合十,躬下身形,道:“禀掌教,华山有人求见总盟主!”
四人闻言一怔,互相对望一醒,大悟掌教道:“师弟,可知来人是谁?”
大慧上人道:“华山掌门人师弟银笔金钩莫太和莫大侠!”
大惜掌教立即摆手说道:“有请!”
大慧上人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大悟掌教与聂小倩母子、苍寅随之站了起来
苍寅忍不住说道:“和尚,你知道莫老儿来为了什么?”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贫衲不敢妄加猜测,且等莫老檀越”
苍寅道:“不必等他,如果要饭的我没猜错,可能华山也”
步履响动,已见大意上人陪着一名面貌清瘦,精神矍铄的灰衣老者行了进来。
老者年约六十左右,目光犀利逼人,一望可知是位内外双修的武林一流高手。
大悟掌教一扬手中拂尘,道:“阿弥陀佛,莫老檀越光临,少林蒙宠何幸,增光不少,贫衲未及远迎,还望其老檀越原谅!”
自然大悟掌教这是谦词,论身份,少林有监院大师迎客,已算是十分恰当,并不失礼。
那灰衣老者忙趋前施礼,道:“华山莫大和,见过掌教!”
大悟掌教还了一礼,笑道:“老檀越,一别十余寒暑,可还记得当年大漠故人?”
莫太和闻言一怔,圆睁老眼,愕然说道:“掌教是”
苍寅突然叫道:“莫老儿,敢情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连驼子也认不出来了?”
莫太和揉了揉老眼,惊声说道:“掌教是当年大漠独孤,独孤”
大悟掌教点头笑道:“难得莫者檀越还记得贫衲。”
莫太和惊喜万分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悟掌教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且请先见过总盟主,然后咱们再叙旧不迟。”
莫大和闻言,连忙转向朱汉民,恭谨躬下身躯:“华山莫太和,奉掌门师兄令谕,特来拜见总盟主。”
朱汉民含笑还礼,道:“不敢当,莫大侠一路辛苦。”
莫太和道:“有幸拜见总盟主,这是老朽的毕生荣幸,何言辛苦?”
接着,他又见过了聂小倩及苍寅。
苍寅跟他是当年旧识,自不免一番哈哈。
见礼毕,大悟掌教肃客入座。
坐定,朱汉民问道:“华山离此不近,莫大侠遥遥千里赶来少林相寻,不知贵掌门人有什么赐教之处?”
莫太和欠身说道:“不敢当,掌门师兄派老朽前来谒见,只为向总盟主报告一件事情,请总盟主定夺。”
“好说!”朱汉民忙道:“莫大侠请说。”
莫太和双眉轩动,尚未说话。
苍寅突然摆手说道:“莫老儿,且慢,先让老要饭的猜猜看”
顿了顿,接道:“敢莫是灭清教有人上华山胁迫加盟么?”
莫太和一怔说道:“苍老五,你,你怎么知道?”
苍寅道:“说穿了一文钱不值,少林刚演过这么一出戏!”
莫太和“哦”地一声,转注大悟掌教,道:“请问掌教,事情是怎么了的?”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被总盟主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接着就把适才情形说了一遍。
听罢,莫太和轩眉说道:“原来这样”
朱汉民截口问道:“莫大侠,灭清教人是什么时候上华山的?”
莫太和道:“禀总盟主,三天前夜里,有一黑衣蒙面人闯上华山,自称是灭清教人,奉他们教主之命,传话华山加盟,并限七天之后答复。”
苍寅拆眉笑冷说道:“哥儿,看来老要饭的确实料中了,那灭清教人在三天前闯上华山,七天之后听取答复,七天工夫足够华山派人到嵩山一个来回了,兔崽子们时间算得好准!”
聂小倩道:“这还不算什么,少林事刚了,莫大侠便紧跟着而来,这前后配合之巧,才令人不得不佩服呢!”
苍寅点头说道:“姑娘说得不错,兔崽子们的确厉害,若有那么一天,我老要饭的非看看那位什么教主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不可!”
聂小倩笑了笑,道:“五老,我有同感,像这么一个极富心智之人,是该看看”转注朱汉民,接道:“民儿,你算算看,此去华山,最少要有几天耽搁?”
朱汉民未假思索,道:“娘,只要民儿去了华山,少说也要耽误三四天!”
聂小倩笑道:“这正好又被他们绊了三四天,如若他们再在峨嵋来一手,咱们耽搁的时间就更多了呀。”
朱汉民皱眉说道:“那么,娘以为”
苍寅冷哼说道:“干脆给他来个置之不理!”
聂小倩摇头说道:“五老,这不是办法,万一他们真的对华山下了手,那时不但合作难谈,便是后果也不可收拾!”
苍寅道:“那么,姑娘,事情就很麻烦了,他们的用意原在拦阻你跟民儿回江南,要是你跟民哥儿不去,他们又不肯罢手,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的确,这件事够棘手的!
聂小倩皱眉沉吟不语。
苍寅却又说道:“老要饭的敢断言,只要姑娘跟民哥儿去了华山,华山事一了,峨嵋警讯定然紧跟着而来!”
聂小倩点头说道:“这个我想得到,无如”
话锋微顿,接道:“不然只有这样了,民儿照原计划启程先返江南,我跟玉兰到华山走一趟,先稳定他们再作道理。”
苍寅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办法,老要饭的跟姑娘走一趟!”
大悟掌教突然说道:“不必了,夫人,贫衲有个办法在此,夫人跟总盟主只管带着玉兰往江南去,华山方面,自有贫衲应付。”
聂小倩愕然投注,尚未开口。
苍寅呆了一呆,诧声问道:“和尚,你有什么办法?”
大悟掌教笑道:“莫问,莫问,天机不可泄漏,贫衲自有办法负责华山之安全,而且保证不惹动干戈。”
苍寅叫道:“和尚,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悟掌教道:“事关重大,贫衲岂敢儿戏!”
苍寅大叫说道:“和尚,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贫衲不是说过么?事关天机,倘若华山有丝毫损害,或败了大事,诸位只管惟贫衲是问就是!”苍寅还待再说,聂小倩已抢着说道:“五老,能有办法让我母子顺利往江南,那是最好不过,掌教一派至尊,也事关重大,他该不会有戏言的,既然不是戏言,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苍寅悻悻然闭了嘴。
聂小倩美目转注大悟掌教,口齿启动,似欲有所言,终于,那要说的话,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跟着,她站了起来,道:“事不宜迟,我母子行期不能再延误,早一点到江南,也好办事,我母子就此告辞了。”
说着,回过头去向大雄宝殿方面唤了一声:“玉兰,咱们要走了!”
大雄宝殿那边传来了美姑娘脆生生的一声答应,倩影闪动,人已翩若惊鸿般掠了过来。
适时,在座都站了起来,大悟掌教不再挽留,偕同苍寅与银笔金钩莫太和,一直送出了寺门。
一直望着聂小倩三人消失在少室山腰那茫茫夜色之中,大悟掌教方始收回目光,转向莫太和含笑问道:“莫老檀越是在少林歇息一宿,还是即刻赶返华山?”
莫太和道:“掌门师兄日夜都在盼望回音,所以老朽不敢有丝毫耽搁,想即刻启程,赶返华山复命了。”
大悟掌教道:“那么贫衲不敢强留,请莫老檀越归告贵派掌门人,只管放心应付,贫衲所邀约之高人随后即到。”
莫太和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奠老檀越,贫衲愿以项上这颗人头担保!”
莫太和老脸一红,忙道:“莫太和不敢,既如此,莫太和告辞了!”
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苍寅背后叫道:“莫老儿,老要饭的送你一程。”
说着,他举步跟了下去。
目送两人背影远去,大悟掌教老脸上浮现-丝笑意,转身进了寺门。
他回寺之后,没往别处走,径自走回他那禅房之中,禅房中,孤灯摇晃,他刚进禅房,灯光忽地一涨,紧接着,那香察旁响起了傅小霞的话声:“掌教,晚辈辞行来了!”
大悟掌教笑道:“不敢当,一天来,委曲姑娘了!”
傅小霞低声说道:“掌教的大恩晚辈只恐无以报答,何言委曲二字!”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贫袖不过锦上添花,何恩之有?姑娘如今便要随令兄之后,动身往江南去么?”
傅小霞低声说道:“是的,掌教。”
大悟掌教沉吟了二下,道:“姑娘可否暂缓几天再去?”
傅小霞低声说道:“怎么,莫非掌教有什么差遣?”
“不敢当!”大悟掌教道:“正有一桩大事要请姑娘帮忙!”
傅小霞低声说道:“那么掌教请吩咐,晚辈赶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悟掌教道:“姑娘言之太重,贫衲谨此先谢过了。”
微一合十,接道:“姑娘当已知道,华山适才来了人!”
傅小霞低声说道:“是的,掌教,晚辈已经知道。”
大悟掌教遂把适才所谈说了一遍。
说完,只听傅小霞低声说道:“掌教的意思,莫非要晚辈代家兄走一趟?”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贫衲正是这个意思,也只有姑娘去最为恰当!”
傅小霞低声说道:“以掌教看,晚辈能胜任么?”
大悟掌教道:“以姑娘具备的条件,必可胜任愉快,绰绰有余,要不然贫衲也不敢以这等大事烦劳姑娘了!”
傅小霞话声犹疑地说道:“只是,掌教,晚辈是个女儿身”
大悟掌教道:“贫衲并不要姑娘现身,只请姑娘吓走那灭清教徒,以及阻拦那进犯华山之人就可以了。”
傅小霞道:“那么晚辈遵命了!”
大悟掌教道:“还有,姑娘当知玉兰已随令兄往扛南去了?”
傅小霞道:“这个晚辈也已知道了!”
大悟掌教道:“那么,华山事了,姑娘便可由华山取道径往江南,找着了令兄之后,还请姑娘暗中多多协助。”
傅小霞低声笑道:“这个当然,掌教尽请放心!”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贫衲再谢谢姑娘,贫衲打算由十八罗汉中派出四人,护卫姑娘到华阴”
傅小霞低声忙道:“多谢掌教,不必了,晚辈倘没有能力走这条路,还上什么华山?掌教若无其他指示,晚辈要告辞了!”
大悟掌教道:“既如此,姑娘一路请保重,贫衲不敢多留姑娘”
突然,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大悟掌教忙道:“姑娘快走,苍五老回来了!”
傅小霞低低应了一声,灯影摇动,微风飒然,那样房的两扇门忽地开了,适时,禅房外走进来了苍寅。
他突然停步,张目四顾,轻轻地“咦”了一声。
大悟掌教含笑说道:“老檀-越,什么事?”
苍寅愕然站在禅房门口,道:“好香的一阵风,好像是”
大悟掌教笑道:“檀越好灵的鼻子,贫衲刚点上檀香!”
苍寅摇头说道:“不是,不是,那不是檀香味儿,好像有人擦身而过,而且是个女的。”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道:“檀越怎地胡说八道起来,贫衲这禅房之中,何来女流?”
苍寅面上诧异之色未退地注目道:“可是我明明闻到”
大惜掌教忙道:“阿弥陀佛,佛门弟子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这种玩笑开不得,否则老檀越是会被打入那拔舌地狱的。”
苍寅目光一凝,疑惑地直逼大悟掌教,道:“和尚,我要饭的要是闻错了,情愿自割鼻子!”
大悟掌教合十说道:“罪过,罪过,贫衲怎未闻见?
苍寅道:“那不是你和尚鼻子不灵,便是你和尚装蒜!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道:“老檀越请看,贫衲这禅房之中可有”
苍寅“哼”了一声,道:“要是有,你和尚还赖得掉,辩得了么?”
大悟掌教不敢再说下去,脸色一整,道:“檀越,玩笑要适可而止,莫施主走了么’”
苍寅道:“你和尚这是明知故问,我老要饭的敢赌咒,谁要是跟你和尚开玩笑,谁是这个!”右手一伸,比了个王八。
大悟掌教摇头笑道:“檀越好雅兴,休再胡说了,快坐下来谈正事吧!”
苍寅仍难释然,也照旧一脸诧异色,但毕竟他坐了下去。
大悟掌教唯恐他再提,忙接着说道:“檀越,人家都走了,你仍待在登封么?”
苍寅心不在焉地道:“走,我要饭的也走,就是来向你和尚辞行的!”
大悟掌教心中稍松,道:“檀越打算回丐帮总舵?”
苍寅摇头说道:“不,我要饭的也要到江南走走!”
大悟掌教“哦”地一声,道:“那适才为什么不跟夫人及总盟主一起走!”
苍寅道:“要饭的总是要饭的,跟他二位一起走,让人看在眼里那算什么?我要饭的只能随后赶到就行了,和尚,我要饭的似乎有预感,这场流血干戈难免,你信不信?”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贫衲深信不疑,只希望总盟主有回天之力化干戈为玉帛,要不然武林精英又不知要损失多少了”
摇头一叹,忽地抬眼说道:“檀越,夏大侠已将衣钵传给总盟主,不问世事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檀越似乎也该回去养养老了,别老拦在前面,不计年轻人出头。”
苍寅瞪眼说道:“你和尚懂什么,我看你是念经念糊涂,越活越回去了,你以为夏大侠不管了?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光我河山,复我神州,这是神圣使命,地不分南北东西.人不分男女老幼,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该视为己任,奋勇直前,你和尚懂么?”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檀越,贫衲懂,也深感敬佩,只是老来筋骨
苍寅霍地站起,轩动白眉,道:“和尚,我要饭的就不服老,也许我要饭的等不到神州匡复,山河重光那一天,但我要饭的若不把这把老骨头投在匡复义举之中,直到伸腿瞪眼咽了气,绝不干休,和尚,你吃你的斋,念你的佛吧,我要饭的走了!”
言毕,转身出门而去。
大悟掌教怔住了,但倏地,他身形微颤,老脸上掠过一片异样神情,闭目合十,喃喃说道:“檀越,多年至友,交称刎颈,你怎地不懂贫衲话意,点之不透?恕贫衲身在佛门,不敢轻泄天机,只有远在少林为你日夜诵经祈祷了”
拾手熄灯,禅房中刹时一片黝黑
距离清明之会还早,加以朱汉民母子在路上听说和坤那位如夫人已经转往六朝金粉的南京,所以也绕远路下江南,直奔向南京,去看看和坤那位如夫人到底在干些什么?
那年头,满清朝廷把原名应天府,别号南京的南京,改作了江宁府,驻扎了好几个旗营。
江宁钟山龙盘,石头虎踞,以六朝时为最盛,繁华冠绝一世。
周邦彦有阙“金陵怀古”的词句儿,其中有:“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
王安石也有那么一阙“金陵怀古”:“登临纵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晴”
看看这两阙词儿,就难怪更早的诗仙李白感慨的说:“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邱”了,概当年吴宫秀丽江南,往日的盛景,如今仅存铜驼禾忝!
往日的“南搂风月”“北梅琴樽”今日已是坟垒萧萧了!
这一座石头城,竟至“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哀江南”里也说:“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
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墙,入目萧条
还有那:“乌衣巷故人贫,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唱一曲哀江南,放悲声,哭到老”
还有那:“端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
更有那:“那青黄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个饱”
可是,这些位词人,诗人,名士,都去得太早了些,假如他们能留到如今,看着这年头的南京,他们就不会如此感慨悲悼了。
只因为满情朝廷自雍正以来,在江宁驻扎了好几个旗营,与驻扎在杭州的旗营相呼应,来镇压汉人的。
几十年后的八旗子弟,已不是上马能杀敌,握笔能文章的了,反之,养尊处优,几十年来的悠闲逸处,那些龙旗下的八旗子弟,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是遛马斗鹌鹑,就是泡茶馆上酒肆,征歌逐色,寄情于享乐。
满清朝廷自派下首任两江总督之后,自己人总会为自己人着想,于是就尽量地繁华江宁,以应八旗子弟的需要。
于是,茶馆、酒楼应运而生。
于是,灯红酒绿,笙歌处处。
于是,南国红粉,北地胭脂又到了江宁。
于是,灯船再闹,酒旗又飘。
于是,秦淮河又有画舫了,夫子庙又热闹了。
于是,如今的江宁虽不能上比六朝,但至少要比那几位登临纵目,为之感慨万千的景况要繁华热闹得多了。
这一天,江宁府飘然来到了三个人,那是朱汉民与聂小倩还有美姑娘霍玉兰。
今天的江宁与往日有些不同,把守城门的旗勇标兵,增加了一倍,刀出鞘地如临大敌。
而且,还有个挎刀的武官带领着。
当然,朱汉民与聂小倩不会在意,北京城里再大的排场也见过,哪会介意区区的几十个旗勇标兵。
可是,一进城门就出了毛病!
城门口过往进出的人很多,那些旗勇标兵连正眼也不去瞧一下,而当朱汉民与聂小倩霍玉兰进城的时候,那名武官却丢了个眼色“当”地一声,四名旗勇的四柄红樱枪交叉在了一起,拦住了进城的路口。
朱汉民微微一怔,飞快地与聂小俏交换了一瞥,未动声色地道:“诸位是”
那名挎刀的武官,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打开手中一卷白绢看了看,然后把那三角眼停在朱汉民的脸上:“你这位哥儿姓朱?”
朱汉民毅然点头,道:“不错,我姓朱,叫朱汉民。”
那名武官的脸色变了一变,目光又溜向了聂小倩:“你这位姓聂?”
聂小倩微颔粉首,点头说道:“是的,姓聂,叫聂小倩!”
那名武官三角眼一蹬,突然喝道:“来人,把他俩拿下!”
轰雷般一声响应,如狼似虎地过来了两个,抬手使抓。
“慢点!”朱汉民双眉微挑,一撂手,道:‘我母子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拿人?”
那名武官冷冷一笑,展开了手中的白绢:“瞧瞧看,这是你两个么?”
那块白绢上,画着两个人,正是朱汉民与聂小倩的半身像。
朱汉民当即点头说道:“不错,是我母子,怎么样?”
“怎么样?”那名武官嘿嘿笑道:“好大的胆子,如今江南到处都在缉拿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居然敢大摇大摆地进江宁”
朱汉民道:“我只问,我母子犯了你满清朝廷哪条王法?”
那名武官瞪眼说道:“造反.就是这一条,还不够么?拿人!”
那两名旗勇虽抓了下来,却被朱汉民一抖袖,枪飞人滚,一下子掉出了老远,半天爬不起来。
这一来,守城的旗勇标兵们顿时大哗,纷纷挺枪围过来。
那名武官腔上变了色,叫道:“怪不得这么胆大,原来会武,竟敢出手打官兵,你不要命了,大伙儿上,死活不论!”
朱汉民陡桃双眉,扬掌便待劈出。
只见那站在城门,远远看热闹的人群中奔出一个人,扬手呼道:“总盟主,手下留情!”
朱汉民一震,沉腕收掌,那人如飞掠至,挥手斥退了那些个挺枪围过来的旗勇标兵,趋前施了一礼赔笑说道:“在下迟迎了一步,至令他们冒渎了总盟主,真是该死,尚望总盟主宽怀大量,谅宥一二。”
朱汉民仔细地打量了这人一眼,只见这人身着长袍,外罩马褂,衣着讲究又气派,三十多岁年纪,白面无须,只是眼眶深陷,目光闪烁不定,一望便知是个颇富心机的狡猾人物,当下他扬眉问道:“阁下”
那汉子嘿嘿笑道:“总盟主,我叫石冲,别的还用我说么?”
朱汉民心中了然,目光一扫那名武官,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石冲赔笑道:“误会,误会,这纯出于误会”
立即转向那名武官,沉下脸色,道:“这三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奉命要拿的人,以后办事要瞪大跟瞧清楚后再下手!”
那名武官甚为瞿惧,连声唯唯,未敢置一词。
那石冲转过身,堆笑哈腰摆了手:“总盟主,请,居处早为您准备好了!”
敢情又是那一套!
朱汉民微一点头,道:“我先谢了!”
扶着聂小倩,昂然往城内走去。
那石冲未再看那武官一眼,急步跟了上去。
那名武官直发楞,看看手中白绢,又看看朱汉民与聂小倩的背影,摇了头,但倏地他瞪了眼:“你们这些混帐东西,还不站好!”他挨骂得糊涂,只好向那些旗勇标兵们发发官威。
朱汉民扶着聂小倩向前面走,那些看热闹的人纷纷向四下退让,他一眼瞥见人群中站着一个魁伟人影,那竟是他摩下十二巡察之一的乐兆熊。
四目交投,他忙向乐兆熊递过一个眼色,然后侧转身子,向着石坤问道:“贵敦为我订的客栈是哪一家?”
那石冲赔笑说道:“回总盟主,是东大街金陵客栈。”
朱汉民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那石冲却突然抢前一步,向着停在路旁的三顶软轿招呼喝道:“抬过来!”
然后笑对朱汉民又道:“东大街金陵客栈离这儿不近,请总盟主与老夫人姑娘上轿!”轿至,他又连忙掀开轿帘。
朱汉民道:“贵教礼貌周到,我母子受了!”
毫不客气地与聂小倩霍玉兰登上了软轿。
石冲又为两顶软轿放下轿帘,然后喝道:“走,东大街金陵客栈!”
六名轿夫应了一声,抬起软轿向前奔去。
那石冲则步履若飞地一路跟在轿旁。
金陵客栈是江宁首屈一指的一家,朱汉民与聂小倩所居的那两间上房也是这家客栈最好的上房。
进了客栈,朱汉民冷跟旁观,只见客栈中上上下下,对这叫石冲的汉子不但是恭敬,而且带着畏惧的,再加上适才城门口的郝一幕,朱汉民不用想便知道这个灭清教徒不但是官府里的人,而且职位还不会低。”
安顿好了朱汉民三人,那石冲满脸堆笑地要告辞。
朱汉民却道:“石老哥,我还没有谢过适才解围之情!”
石冲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总盟主这是哪儿的话,这是应该的,那些个东西就吃这一套,只要您不见怪就行了!”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石老哥想必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石冲堆笑说道:“我不大清楚,不过我听说是福康安下的令”
朱汉民双眉微挑,道:“怎么,福康安已经到了江宁?”
“不!”石冲忙摇头说道:“那是他出了京以后,给各地方官下的令!”
宋汉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石老哥,我若有事怎么联络?”
石冲嘿嘿笑道:“回总盟主,我住在总督府,您要找我不大方便,我每天总会到客栈来一趟,听候吩咐的。”
朱汉民道:“不敢当,那么石老哥请吧!”
石冲应了一声,施礼而去。
望着石冲那背影,朱汉民不由摇头笑道:“好厉害,灭清教竟也打入了总督府!”
美姑娘霍玉兰可不解这些事,瞪着美目,探问所以。
朱汉民含笑概略地把内情说了一道。
话尚未说完,院门口走进了乐兆熊,他大步近前,一躬身,恭谨说道:“属下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摆子摆手,乐兆熊又见过了聂小倩与霍玉兰。
见礼毕,朱汉民把乐兆熊让进房中,等乐兆熊拘谨地坐下后,朱汉民方始发话问道:“乐巡察什么时候到的?”
乐兆熊恭谨答话,道:“属下听丐帮说总盟主取道来了江宁,故赶来相迎!”
朱汉民道:“就乐巡察一人来的么?”
乐兆熊道:“不,总护法及八位护法都到了,他九位现住在城西应天客栈!”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他们都来了?”
乐兆熊道:“听说总盟主来了江宁,他九位赶来护卫。”
朱汉民道:“他们知道我已到了么?”
乐兆熊道:“属下海日在城门口恭候,适才见盟主到了之后,属下还没有回去禀报,所以他九位还不知道。”
朱汉民道:“江宁最近可有什么变化?”
乐兆熊道:“一切都在等侯总盟主归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没有什么变化!”
朱汉民道:“刚才那人你看见了,他叫石冲,是灭清教潜伏在总督府里的人,我一路南下所经,几乎每一处官府都有他们的人!”
乐兆熊道:“据属下所知,以前各地官府中并没有灭清教的人!”
朱汉民“哦”地一声,扬眉问道:“何以见得?”
乐兆熊道:“江北属下不敢说,但江南各处属下都颇熟悉,以前并没有看见过这些生面孔!”
朱汉民沉吟了一下,道:“你可知道这事是什么时候才开始的?”
乐兆熊想了想,道:“就在最近不久,而且并不是各处官府都有”
朱汉民道:“乐巡察,这话怎么说?”
乐兆熊道:“属下等十二人对和坤那位如夫人颇为注意,她每到过一处府衙之后,该处十有八九就会多生出个生面孔的人,那没有生面孔出现的府衙,那些官儿不是丢官罢职便是被摘了脑袋,属下十二人对这件事深感奇怪”
朱汉民神情震动,突然轻击一掌,道:“对,有点道理,那河南巡抚刘天和府中的总管,便是在和坤那如夫人离去之后换的,当时他们开口夫人,闭口夫人的,如今想想,那夫人两字,可能指的是和坤那”
聂小倩突然插口说道:“民儿,真要这样,只怕她跟灭清教不无关联了!”
朱汉民扬起双眉,道:“本来就怪,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出了京,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即使真是上少林烧香还愿的,事毕之后她也该回去了,为什么还像个钦差大臣一般地巡视各地官府?”
聂小倩道:“还有一点,江南早不告急,晚不告急,偏偏她一到了江南,灭清教便在武林中大肆展开了活动?”
朱汉民道:“还有,娘,那和天仇经常带着死士出京,一出京便是旬月。”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是的,民儿,这些都是疑点!”
朱汉民略一沉吟,猛然抬眼凝注乐兆熊,道:“乐巡察,和坤那位如夫人,如今可还在江宁?”
乐兆熊点头说道:“回总盟主,她现住总督府中!”
朱汉民道:“这两江总督府里,你可熟?”
乐兆熊道:“除了那位总督外,其他的人属下都认识。”
朱汉民道:“适才那叫石冲的入呢?”
乐兆熊道:“他是在和坤夫人到了江宁之后才出现的新面孔!”
朱汉民道:“此人在总督府中担任何职?”
乐兆熊道:”是总督的贴身求随之一!”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好,你回应天客栈去,告诉他们九位,就说我已经到了,暂时不要来找我,到时候我自会去找他们。”
乐兆熊应声站了起来。
朱汉民及时又道:“还有,我已跟灭清教主订有清明会晤之约,一切维持原令,没有我的话,不许采取任何行动!”
乐兆熊又应了一声是,大步出门而去。
望着乐兆熊出了后院,聂小倩问道:“民儿,你有什么打算?”
朱汉民道:“民儿准备今夜到总督府探查一下!”
美姑娘霍玉兰连忙说道:“民哥,带不带我去?”
朱汉民眉锋微皱,含笑说道:“兰妹,你知道,这种事,人越少越好!”霍玉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不要我替你把风么?”
朱汉民失笑说道:“我又不是去挖墙撬门做那梁上君子,何用把风?”
霍玉兰笑了笑,未再说话。
这位姑娘永远是那样温柔,固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是她绝不任性,绝不刁蛮。
在朱汉民眼中,这就是汉家女儿与满旗女儿的不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