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休并没有说谎,他的二叔朱贤良的确是第二天出殡。
八月初六。
朱贤德是在端午节那天将阵亡的名单送到了仙霞贯,为了给战死之人一个交代,邦兴公出面,统一安排葬礼。因为当时再过二十几天,仙霞贯就进入了农忙,加之前期还有准备工作,所以安排将葬礼安排在八月初六,以让乡亲们进行夏收秋种,时间不冲突。
夏收秋种,那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
在五月底至七月中的这段时间里,农民不但要让田里的水稻收起,还要在地里的稻草也一起收回去,有条件,就在地边上把稻草晒干,最后才挑回去。但是更多的是没条件,那就只能连苗带水的挑到空坪、高处,摊开,晒干,以后再收到家里存着。
那些年,干稻草的用途广泛,烧水做饭用的是稻草,养牛养猪、建屋盖房放口土砖用的是稻草,最后连给母鸡起个下蛋、泡崽的草窝,那也还需要是稻草。
在乡下,稻草就是一个宝。
稻谷、稻草收回来以后,老百姓就开始特意留在田里的部分稻草用铡刀铡过,切成几断,均匀的撒在田里,把水灌进去,犁过来,盖住稻草进行腐烂,最后养成肥料。
秧苗更是在夏收之前就撒了下去,早早播种,等事先播下的种子成为秧苗,秧龄的时间到了,就把水田耙平,一次不够是两次,最后再插秧。
在插秧之前,旱地里、田埂上在春天、夏天种下的花生、黄豆,全部也需要在这段时间需要收起,连苗把果实拔出来,挑回去,码着。再把空出来的地犁好,能插秧要的插好秧。其它的,就要种上豆子、花生、薯苗。成片的上的是黄豆、红豆,挤在花生田里的是青豆。
这段时间,白天需要在地里忙活,晚上就在家里干活,花生、豆子之类的东西全部是在家里摘果,吃过晚饭后,全家老少全上阵。
除了这些,田地里的收回来的稻子,花生、豆子全部都要尽快的晾干晒好,否则,一旦发烧作热,那么半年的辛劳就会白废。
因此,在这五月底到七月中的五六十天里,是农村最忙的时候,几乎一半的农活都挤在这段时间。赣南的乡间,更是有一个传统,那就是翻秋的花生,一定是在七月十五——鬼节前后种在地里。
二百多个人的丧事,一二十天根本准备不好,只能往后拖所以一拖,就拖了三个月。
今天就是八月初六。
逢单不逢双,不是仙霞贯的圩日。
辛酉月,甲子日,鼠日冲马。
宜结婚,宜出行、宜动土、宜安葬、入殡,忌出行、祈福。
邦兴公的二子、朱学休的二叔朱贤德,以及仙霞贯两百多人的安葬仪式、入殡,就定在这一天。
在光裕堂祖祠的左侧,光裕堂族学的一间小房间里,邦兴公坐在靠背椅上,孙子朱学休帮着他点水烟。
“阿公,有必要吗,一定要把二叔他们埋在隘口吗?”
“送那么远,以后你想去看看他都不方便,小二十里路啊!”
又是二十里。
邦兴公想将他的二子的衣冠冢埋在离陂下村差不多有二十里远的隘口,那是仙霞贯的最北边,省公路从中穿过,有一处地势狭小的地段,两边是陡峭的山坡,所以称之为隘口,过了隘口,就是金坑镇,再往上就出了雩县。
“有,很有必要。”
邦兴公咕噜咕噜的抽着水烟泡。
他晓得孙子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没有想过退让,更何况事到临头,事实也不容改变,朱学休也只不过是嘴里发发牢骚而已,他相信孙子晓得轻重。
“哎呦喂~,今天要走死我了。”
晓得轻重是晓得轻重,但这并不妨碍朱学休叫苦,路还没走,就已经抱着膝盖喊痛,捶着腿。
不过朱学想着的并不是邦兴公以后想看儿子要走20里路,而是他今天就要走20里路,来回就是40里。
想到这里,朱学休满脸难色,霜打过一样。
按照仙霞贯的乡俗,如果人死之后,如果没有直系后辈或者是直系后辈年小,不懂事,那就得由侄子代为摆灵,朱学休今天必须捧着朱贤良的灵位走二十里,然后徒步回来,这中间还不能休息。
此时此刻,光裕堂的祠堂里里里外外都是人,祠堂里是人,祠堂外更多的还是人,烟雾缭绕、热气腾腾。
两百多个人死在淞沪,尸骨不在,只能以衣冠出殡。
在困难之际,有很多地方的人都喜欢扒死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但仙霞贯完全不一样,仙霞贯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死者贴身用过的东西。
在仙霞贯,人死之后,不但穿过的衣服、鞋袜要全部销毁,连死者临走之前睡过的床板、木板,都要掀到河里泡上十天半个月。
因此,衣冠出殡,没有人不舍得,邦兴公按族按姓购置了三十几副棺材,在祠堂里、祠堂外皆是一字排开,排成几行。祠堂里摆着的是朱贤良和其它朱氏族人的棺木,祠堂外摆着的是其它各村各姓。
按照乡俗,凡是送行者,在送行之前,主家都必须为他们在出行之前提供一顿早饭,包括死者家属在内,前来送行的人数有一千多人,祠堂内外人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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