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泰安便牵着骡子在牌楼下等,同时也打量着这个县城里的风景人物,现在是1926年,不,确切点说现在应该是1927年1月13号,民国十六年,再有整一个月就过年了,集市上已经出现了年货,虽然商品没有后世品种繁多,可也算是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
放眼过去,卖鸡鸭鹅兔的,卖五谷杂粮的,卖布匹棉袄狗皮帽子的,也有卖乌拉粘袜豆包鞋的,还有猪马牛羊活杀现卖的,各种手艺人拿着一把剪刀守株待客,按照你的心意,用花花绿绿的五彩纸剪出形色各异的福字,挂签儿,有剃头摊子,也有文纠纠的老学究摆张桌子给人写对子的,十里八乡男女老少络绎不绝,气氛绝不比后市年货大集逊色。
周泰安望着眼前这一切,心里突然好一阵翻腾,多好的城镇,多好的民众,多好的民国风啊!可惜这些美好还能存在多久呢?他努力的在记忆里寻找,可是却想不起来那个关键的节点。
上学时他的历史就不太好,近代史更是一塌糊涂,那些个大事件的纪年数字让他头疼,每次考试前,他都会将可能出现的答案写在胳膊或者纸条上作弊,关于日本侵华的始末他稀里糊涂也只记了个大概。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是1937年,这个他能记得住,这还完全归功于一首儿歌,就是那个……1937年哪!鬼子就进了中原,先打开卢沟桥,后打开山海关……鬼子放大炮哇,八路军就拉大栓……。当然,他也知道鬼子全面侵华之前就已经侵占了东北,可是具体是哪一年,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周泰安不是个英雄,也没有多么强烈的民族主义感,前世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身世凄凉的小司机,每天起早贪黑东奔西跑,最大的愿望就是多挣点钱,在爷爷奶奶动弹不了的时候,可以给他们一个舒适的晚年,让他们安详最后一刻,能做到这些他觉得良心上就没那么大的亏欠了,可是意外总是比计划来的更早一些,莫名其妙出了车祸,又莫名其妙的穿到这里,最痛苦的那一段尽管早就过去了,他也适应了,可是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依然痛如刀绞,他心疼的是爷爷奶奶在得知自己出事后,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即便能够挺过来,他们日后又怎么办?指望自己那个冷酷无情的父亲吗?哼哼!不如指望一头猪。
那个世界或许他是再也回不去了,可是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思呢?要不是一过来就能拥有大山子和老海这两个朋友陪伴,不离不弃的依靠,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一直以来周泰安都是浑浑噩噩的在生活,没有什么理想,也没什么抱负,吃了睡,睡了吃,他的生命里只有那小哥俩儿,别的他也没想过。
可是就在刚刚,他目睹了这满城百姓的生活气息,突然就感觉自己肩头被压上了千钧重担,不为这些人,不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他觉得心里堵的慌。
“唉!”周泰安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憋闷在胸膛间的抑郁吐了出来。
“喂,叹什么气啊?是不是等的不耐烦了?不好意思哦!”张开凤从旁边跳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误会了。
“不是,不是,就是……”周泰安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搪塞。
“别就是了,我看着骡马,你快去买东西吧!天色不早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对对,你看我……”周泰安赶忙将骡子的缰绳交给他,一头挤进了人堆,置办年货去了。
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张开凤挂着笑意的脸上慢慢平缓,嘴里喃喃自语:“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叹气的样子让人觉得好心疼……”
说是置办年货,可周泰安哪有心情买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买的都是山中生活必须品,像取火用的火石,火镰子,三双男式,一双女式豆包鞋,这种鞋是用鹿皮或者猪皮缝制的,里面一层毛,再套上粘袜,多冷的天也冻不着脚指头,是他们这种人必备产品。大粒的海盐买点,成斤卖的咸菜疙瘩也称点,想了想他又买了一盘子海带,一包蜡烛,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找张开凤。
快要挤到牌楼底下的时候,周泰安心一沉,脚下加快了速度“劳驾借光……”。他耳朵好使,分明听到张开凤的叫喊,她的声音独特,周泰安过耳不忘,可现在他没工夫体味那种音质,因为他听得出来张开凤在喊他,出事了!这是周泰安的第一反应。
牌楼底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两伙人正在对打,两个衣衫不整的汉子正对战七八个人,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不是谁家的护院打手就是流氓无赖,身上黒绸棉袄,脚下千层底的棉鞋,正气势汹汹的围殴那两个汉子。
张开凤正围着骡子转圈,一个同样打扮,带着兔毛耳包的青年正在追她,周泰安一出人群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两步蹿过去,手里装满杂七杂八的袋子劈头盖脸砸下去,那个追赶张开凤的家伙没防备,一下子被砸了个兜头盖脸,登时一声惨叫,捂着脑袋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快去帮帮他们两个。”
周泰安不明所以,歪头看去。
“遇到了无赖,他们是帮我的,老相识。”张开凤简洁明了的把缘由说了一遍,周泰安只是一皱眉头,随即抡起拳头冲了上去,有他加入战团,形势立刻改观,那些打手喽啰看到自己家主子被放倒在地上了,乱了阵脚,也无心再战,抢着过去把人扶起来,撒丫子就跑,临走还不忘扔句狠话。
“你们摊事了!走着瞧。”
周泰安也没去追,看着那两个助拳的汉子确实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闪,那家伙咱们惹不起。”一个汉子抱拳对周泰安说。“当家的不记得我了?我是黑皮,高当家的人。”
“哦!”周泰安想起来了,怪不得面熟。
“好,咱们出城说话,走。”
四个人再不耽搁,牵着骡子顺着南门街直奔城门,身后相反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厉的哨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