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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时还听到了那些老师的谈话,十年以前,老师行业的监管并不像现在这么严格,给老师送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从她听到那些话的那天起,她开始质疑自己,也质疑她和张冬梅的关系。
“毕业以后,别的同学都离她远去了,我却因为家里的原因,考了教师资格证,来到了这里教书,我本来以为,做了同事,大家就是平等的。可是从成为同事的第一天起,张冬梅对我的定义就是她的学生……”
“她还当我是她没有毕业的学生一样,无休止地要求我,利用我,让我帮她取快递,让我帮她改作业,让我帮她值班。”
谭姗的头埋得更低,好像恨不得想要钻到地下去:“我……天生有点性子软,我不知道该怎么当面拒绝她。每一次下定了决心,下一次绝对不再替她做事了,可是她提出以后,我又乖乖地照做。我……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真心爱我的工作,我爱护自己的学生,希望他们进步,我关心家庭贫困的学生,给孩子们买蛋糕,带吃的。我会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喜好和生日,然后在他们的生日时给他们写独特的评语。我去和得了抑郁症的孩子谈心,希望他走出阴影。”
“……可是我有时候有点迷茫,我像是在服务那些孩子,讨好那些孩子,我并没有得到他们对等的爱……”
“我没收了上课不听讲的学生的手机,却被学生当众呛声,骂我多管闲事。我给学生们分享一些写的很好的散文和文章,被家长说超出了考纲,告到学校。其他老师觉得我好欺负,占我的课堂,暗地里和学生说,如果没时间就不要做我这一科的作业。”
“可是为什么,与此同时张冬梅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她的班级永远被塞得学生都快要坐不下。我面试的时候,因为是张冬梅的学生,所以才得以进入学校任教,难道说,张冬梅那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吗?难道说,社会也好,学校也好,家长也好,他们只需要张冬梅那样的老师吗?”
谭姗说到这里抬起头来,这些话是她没有和别人吐露过的,她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
她不明白了好老师和坏老师的区别是什么。
好像怎么做,全凭自己的良心。
“我觉得这种现象是不对的,我想要摆脱张冬梅,所以我到教育局去举报了她。”
谭姗说出了她举报张冬梅的原因。
“我想要让我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想要这个女人因为她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想要证明,她不是一位好老师。”
“但是我没有想到,她在没有补课班的收入以后,变本加厉地找人借钱……”谭姗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连锁反应。
“我们是在天台上吵了几句,她也曾想要拉扯我,我那时候把她推倒在天台上,自己拎起包就走了,我离开的时候,她百分百是活着的……”
说到这里,谭姗的身体晃了晃,似是不愿意想起那具尸体。
她曾经是个学生,后来又变成了一位老师,身份的转换让她难以处理协调自己和张冬梅的关系。师与生的对错也经常拷问着她的心灵。
宋文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离开的时候,张冬梅还是活着的,她是在你走后自己跳下去,或者被其他人推下去的呢?”
“我……我没法证明……可是……”谭姗摇了摇头。
她转头,求救似的看向了程默:“程爸爸,我真的没有做那样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太紧张了,那水蓝色的衣裙两侧,被她的双手揉得皱成一团。
她感觉自己仿佛才是扒在了楼边的那个人,只要一松手就会从上面坠落,粉身碎骨,她的手指快要抓不住那护栏,快要滑落下来,她慌忙地想要拉住一切东西……
程默这时候开了口:“谭老师,你刚才说,你之前喝了很多酒,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这句话表面上是帮助谭姗找理由,可是实际上却是指认她为凶手,事已至此,连程默都倒戈了。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谭姗的眼圈红了,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只能重复着,“我……我并没有杀了她……”
宋文点了出来:“谭老师……你之前在视频里提现出来的态度,你之前说谎的时候,可不是像现在这么楚楚可怜。”
包括后来她和张冬梅在顶楼上的争吵,她其实应该是得意的。
不论过去,这对师生发生过什么,今晚,她彻底地碾压了张冬梅,侮辱了她,一洗雪耻。
“所以,你是否在今晚杀害了你的老师张冬梅?”宋文问出了最后的这句话。
只要谭姗承认,今晚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谭姗感觉自己像是狼来了那个故事里的小孩,她在之前说了很多的谎言,到了现在,她终于吐露了心声说出了真相,可是再也没有人相信她了。
她是否在酒精的作用下,把张冬梅推下了楼,她现在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憎恨那个女人,她推搡过她,她拉着她的头发,那时候心里没有任何的愧意,而是觉得过瘾。
那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她用瘦弱的身体把张冬梅牢牢压在了护栏上,看着她挣扎……
然后……发生了什么?
谭姗感觉自己的记忆断片了。
陆司语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谭姗,他完成了记录,侧头思索了片刻,问谭姗道:“你是否在潜意识里有种恐惧,害怕自己变成张冬梅那样的老师?”
这种恐惧感,未必是具象的,而是心理上抽象的,谭姗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乖学生,她的成长轨迹也是别人规划好的,她对自己的老师,有着惶恐,敬畏,爱戴,这种关系却被张冬梅自己打碎了,在经历了失望之后,谭姗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曾经的敬仰变成了恨意……
被点破了心思的谭姗有些惶恐,随后她的泪水流了下来:“你不知道……老师对学生的影响会有多大,特别是再当了老师的我……”
她抽泣着说,“我有时候对着自己的学生生气,当我克制不住时,我会不自觉地说出当初张冬梅和我们说过的话,我会不自由主地用张冬梅惩罚学生的方式,我……我憎恨这样的自己……”
老师的工作压力很大,强度也很大,她厌恶张冬梅,也在厌恶着一直听张冬梅话的自己。
谭姗一直在努力做个她自认为的好老师,可是有些软弱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坚守这个“好”的定义。
张冬梅对她的烙印太深了,那些影响,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已经深深印在了她的骨血里。
她有时候单纯的是在发泄,把自己身上曾经受过的痛苦加之于那些学生身上。
让她更为惶恐的是,她发现,那些话语竟然比她的柔声细语还要有用……她的苦口婆心换不来他们的听话,可是张冬梅的□□可以……
那些学生露出惊恐、惧怕的眼神,他们乖乖听话,低俯下身,开始臣服,从一个一个难以驯化的小魔头变成了听话的绵羊。
面对着这样的答案,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举报,惩戒,和张冬梅在天台上扭打,她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是对的,张冬梅是错的!
她是伸出了手,为了那些哭泣的孩子,也为了当年哭泣的自己。
她杀了张冬梅,就像是把自己杀了一遍。
现在,杀人动机也浮现了。
如果她真的做出了杀师的事,这样的举动源自于她心理层次的挣扎与反抗,这种杀戮是她的自我反思与屠戮。
在她的潜意识里,杀掉张冬梅也就等于杀掉自己负面的一面,杀掉自己还不够完美的一面,将会彻底切断她与张冬梅之间的联系,摒除她加在她身上的阴影。
陆司语看着他所记录的五份证词,从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事实。
但是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宋文继续问谭姗:“你是否承认你的罪行?”
谭姗哭着摇摇头,她叫了出来:“我恨她!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我这一次,没有说谎……”
手上的指甲被抠到几乎剥落,她仿佛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而起,从高处重重跌下,躺在张冬梅的尸体旁边,鲜血从她的身下不断蔓延而出。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远远发出了“嘭”的一声响声,接下来,窗外忽然一亮。
外面传来了人们的欢呼声。
从他们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一朵绚丽夺目的礼花绽放在漆黑的天幕,千万的光点散在空中。
就连谭姗哭泣的脸在这样的光辉映照下都发生了一些光影的变化。
陆司语看了看表,刚才大家忙着审问,忘记了时间,原来九点已经到了。
又是一簇簇的礼花连续升空,礼花和人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审问。
宋文起身道:“那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吧,礼花表演半个小时,等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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