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依然是按照来时候的路程往回走, 先是打车到了城里, 然后去火车站取了票, 回去的车是动车, 上车的时间有惊无险。
动车比来时候的老旧火车干净了不少,陆司语看了看有点嘈杂的环境,对宋文道:“我们去餐车吧。我请你喝点东西。餐车那边有桌子,可以写字。而且现在这个点, 那边应该人不多,方便讨论案情。”
果然如他所说, 现在不是饭点儿,和普通的车厢比, 餐车宽松多了, 也安静了很多,两个人占了个四人位,面前有个小桌板, 陆司语给宋文点了饮料瓜子和小吃, 自己喝着保温杯里面的水。
宋文这时候有点困了,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 随手打开了本子,开始画画,火车晃动下,笔尖的控制比往常难了很多,却是让画出来的线条多了一分所心所欲,不多时, 宋文在纸上画出了一张少女的脸,那是林绾绾的脸,看上去淡然,楚楚可怜,眼神却深不可测。
动车所停的站数比来的时候少多了,火车往前开着,窗外的景色不停变换,从市镇逐渐到了良田,然后过了几个山洞,宋文画完了那张人物头像,抬起头来,陆司语坐在他对面,打开着记录册,在那里一边看一边习惯性地咬着指甲。
宋文发现陆司语平时想得专注的时候,有咬手指的习惯,现在他把左手的手指咬在嘴巴里,右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宋文仔细打量,陆司语那双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所有的指甲都被他咬得和指肚平齐,在宋文的注视下,陆司语把本子放在了桌面上道:“我终于理清楚了,下毒的事情还是和林绾绾脱不了干系。”
“怎么?”听到这句话,宋文来了兴趣,往前倾了身子看去,本子上,陆司语画了人物的关系,以林绾绾为中心,一边是宿舍,一边是家庭。家庭那边做了一个家族树,把他们目前已知的人都进行了标注。
“阶级。”陆司语指了指本子上的图,下了结论。
宋文有些不解其意,陆司语又在图上点了点,“宿舍的阶级,还有她家庭的阶级。”
宋文听得更糊涂了:“这一共才几个人啊,怎么就产生了阶级?”
“你还记得我提过煤气灯效应吗。”陆司语问他。
宋文点点头。
陆司语在图上点了点写在两边最下面的名字:“如果家庭中,饱受折磨和操控的角色是妈妈,宿舍中,被折磨的可能就是郭婳。”
宋文看向陆司语所画的图,分了三阶,家庭的那一边,第一阶是林绾绾,第二阶是弟弟,继父,第三阶是妈妈。
宿舍的那一边,第一阶是林绾绾,第二阶是董芳,马艾静,第三阶是郭婳。
宋文有点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里面有阶层,而林绾绾是操控的人?”
宋文还记得在昨天,大家对于林绾绾是否是嫌疑人产生分歧时,陆司语说过,林绾绾是操控型人格。他读过一些心理学的课程,对控制型人格比其他人了解一些,很多控制型人格的人,外表显现出来的并不都是强势,狂妄,冲动的,也有可能是纯真,无辜,甚至是谦虚,可是他们的内心,却是自大,偏执,甚至是猜忌的。对于这种人,纯良的外表是他们的伪装,他们聪明地把自己的意图掩盖在友好的人缘之下,像是人群中披着羊皮的狼。
陆司语解释:“林绾绾是她母亲最骄傲、最信任的女儿,她是郭婳最亲近的朋友,这样的关系,能够让她把握她们的弱点,更好地蒙蔽她们。在不知不觉中,让受害者陷入被动的关系。”
就算是现在,他们在王文颜这里都问不到她对女儿的半句抱怨。但是这个女儿,无疑是让她在家中地位至此的关键人物。对于郭婳,也是一样,董芳的衣服不可能凭空消失,郭婳没有动过的笔记本为什么沾了水,这些事里面,都有一些蛛丝马迹。
阶级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只要有人,就会产生阶级。每个人处于不同的地位,分化出不同的等级,各司其位。
在宿舍和家庭里,林绾绾都是既得利益者,站在金字塔的顶尖。
在家里,母亲对她有求必应,处处把好的留给她,弟弟还很弱小,继父常年不在家,她是家人的希望与骄傲。在寝室里,郭婳给她打饭也好,下雨去接她也好,这些既是好朋友的表现,也是她被她奴役控制的表现。而郭婳几次萌生了搬离宿舍的念头,却又几次打消了主意,显然也和林绾绾有关。
宋文皱眉:“林绾绾才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女孩,这种关系是怎么形成的呢?”直觉告诉他陆司语的说法是对的,只是他不相信,这个小女孩可以无师自通到这种程度。
“每个人人格的形成,都和她的生长环境,成长经历密不可分。林绾绾也是同样,她人格的形成,和她的家庭有关,也和她从小所经历的事情有关。在和王文颜的谈话里我们可以得知,林绾绾从小生长在重男轻女的祖父母家,家教非常严格,家里等级森严,每个家庭成员都有各自的职责。我在林绾绾的身上还有她的家里,发现了几个较为重要的信息。第一个,伤痕,第二个,巧克力,第三个,娃娃。”
说着话,陆司语画了个括号,写了这三个关键词,然后继续道:“她所在的环境,是严酷而压抑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打一棒子,给一颗糖,她的伤痕是做错事的惩罚,她的巧克力是得到的奖励,在这样环境下被教导出来的她,犹如被饲养的奴隶,自然而然把这些融入了她的世界里。”
“幼年的林绾绾像是一张白纸,她首先受到的是无尽的苦难,亲生父亲的打骂,祖母祖父的苛责,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在这样的情况下,突如其来的糖果,是最好的安慰,她像是个斯德哥尔摩的人质,渐渐被这一点点掩藏在家庭暴力之下的温柔所吸引。在被虐待的同时,她也在学习。”
说到这里,陆司语微微一顿,看向宋文:“糖要好吃,鞭子要准,长此以往,猎物就被牢牢固定在身边。”
这就是林绾绾在那个家庭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也是影响她一生的东西。接下来陆司语继续画了一根时间线:“从那个环境脱出以后,她已经到了十岁,这时候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的溺爱,还有继父的冷漠。林绾绾是个聪明的女孩,她把在上一个家庭里面的手段学以致用,把这些本能地用在她的生活里。”
随后,陆司语在林绾绾的名字和王文颜之间画了一道直线:“她不爱她的母亲,甚至是把她视为是她痛苦童年的来源,在第二个家中,她把自己的母亲王文颜,当作是奴役的对象,一边走近她和她形成感情的牵绊,一边否定她,击垮她的意志,对受控者进行精神折磨,在这种折磨中,对方对她会越来越依赖,最终形成共存。”
“后来她来到了学校,就把郭婳定为了这个操控的对象。在学校里,林绾绾不停地对郭婳灌输着一些观念:虽然你的家庭出身不好,性格孤僻软弱,但是只有我对你好,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一定不能辜负我,背叛我。作为好朋友,你为我做点事是很正常的。只有我对你好,你的世界只有我了。”
这些都是一些小女孩之间常说的话,刚上大学的女孩子,离开了家庭,又涉世不深,很容易被这样的友谊所迷惑。可是现在这些被陆司语分析出来,却让宋文背后发凉。
陆司语总结道:“这是一种扭曲而变态的闺蜜关系。”他顿了一下,“更像是一种奴隶和主人的关系。”
最初,林绾绾取得了郭婳的信任,随后她再不停地质疑她,否定她,孤立她,让她越来越丧失自我,更加依赖这个唯一的朋友。到了那时,郭婳也就变得对她言听计从。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但是其实经历了数月乃至数年,是一点一点进化完成的。
这样的分析下,林绾绾的画像清晰了很多,林绾绾和郭婳之间关系也跟着明朗起来。她看起来不再无辜,也和这个寝室息息相关。
“那么娃娃呢?”宋文注意到陆司语提到了三件东西,但是分析的时候却只说了两点。
陆司语眨眨眼睛看向他:“她已经长大了,接触到了社会与人群,就不需要那些娃娃了。”
是的,她的家人就是她的娃娃,她的同学就是她的娃娃,她的同事都是她的娃娃,甚至是他们这些探案的警察,在她的眼里也和那些娃娃没有区别,那是她的处事方式,不自觉地甄选人群中的目标,为她所用。她的示弱,她的楚楚可怜,都是她的武器。
从现在能够看到的种种迹象表明,林绾绾并不很在意郭婳,或者说,她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她不断捆绑着郭婳,让她变成她手里的提线娃娃,而且线绳越勒越紧。
她喜欢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游戏。
宋文虽然对变态的内心不够理解,但毕竟是个聪明人,他很快想通了其中的情节,这个女孩狡猾而聪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在毒药来源上的谎言被他们看破,随后她就换了一副说辞。她曾经假意跳楼,为的就是博取别人的同情。这样的一个看起来十分弱势的女孩,自然而然就身处弱势,她甚至在警察中也在进行甄选,比如不由自主对她产生了同情,被她所诱惑的老贾……从而影响他们对她是否是嫌疑人的判断。
想明白了这些,宋文对陆司语道:“我理解了她会在人群中寻找适合控制的人,可是这些,和阶级又有怎样的关系呢?或者说,阶级是怎样产生的?”
火车行驶到了这里,忽地过了一片云,细碎的阳光从云缝里投过来,带了点金色,正打在陆司语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照得那只略显苍白的手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他握紧了笔,在图上画了几个箭头,“每个人都是身在局中的。她是通过搭建关系,来达到操纵和迷惑其他人的目的。”
毕竟,操控一个人简单易行,而想要操控一个群体,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了。而且对群体的操控,要更为小心。
陆司语思考了片刻,想着怎么能够给宋文解释清楚:“我给你讲一个寓言,你有没有听说过湿猴实验?”
宋文对这个词有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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