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了车票,换成了四点一刻的票,我们现在过去可以节约三个小时,明天中午可以赶回来……”
陆司语这才醒了,挣扎着爬了起来,电话那头,宋文还在催他:“快下楼,去火车站,要不等下来不及了。”
“你不会开了警车来的吧?”陆司语走到窗前,忽地有点不祥的预感,他用两根手指撩开了遮光的窗帘,果然看到院子里不远处停了辆警车,夜色下闪着红蓝交错的光。
“不开警车我开什么?我可没有凯迪拉克。”然后宋文威胁道,“快点,要不我放警铃了。”
陆司语微微皱眉看了看,宋文进门肯定是惊动了小区的保安,有几个保安员在不远处张望着,看着热闹,似乎是觉得这景象太过稀奇,盯着警车比盯着贼还积极。他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半夜有警车等候就够拉风了,若是警铃大响地把他拉走,只怕这小区以后就住不得了。
陆司语翻了翻衣柜穿了件休闲的轻薄连帽衫,匆匆洗脸刷牙后下了楼。走到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拿出几粒止疼片吞下,最后把药瓶放在了茶几上。
宋文快等到不耐烦,终于看到陆司语从门口出来,他背着个包,头发都没有梳好,有点炸毛,整个身体都写满了一个困字。
陆司语拉开了副驾的位置坐了上去,一双好看的眼睛直直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安全带!”宋文一边提醒他一边发动了车,然后看了看一脸不快的小下属,“陆司语,你是不是对我打扰了你今天睡觉有意见啊。”
陆司语这才侧身去扣安全带,咬牙道:“宋队,我不是对你今天打扰我睡觉有意见,我对你每天打扰我们睡觉有意见。”
宋文略有歉意地安慰他道:“等下到车上让你睡个够。”
陆司语侧了头看向车窗外,不吭声了。
大马路上一片空旷,车里安静得厉害,宋文为了缓解尴尬,找了个话题道:“唉,昨天的事,老贾对事不对人,你别在意,队里因为案子争执几句也是常有的事。”
陆司语刚来的时间不长,却得罪了队里最老的刑警,他怕他心里委屈,陆司语却大度道:“我不介意,他虽然看起来不太找调,其实是个好人。”说着话眨眨眼睛补充了一句,“就是有点傻。”
老贾虽然看上去不像个警察,嘴巴上又没有遮拦,但是他本质上还是个有正义感的警察,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有时候越是好人就越是容易被人操控,成为傀儡或者棋子。
宋文叹了口气:“唉,他们都觉得是郭婳做的了,我们却还在怀疑林绾绾……”
陆司语往角落缩了缩,警车的椅子坐着太难受了,简直就是为了犯人设计的。他小声地说:“我想睡觉……”
那声音可怜兮兮的,满是弱小可怜还无辜,宋文看了看表,“你抓紧了时间,还可以眯会儿。”
陆司语的上下眼皮打着架,好不容易才要睡着,又被宋文晃悠醒:“嘿,嘿,起来,到地方了,下车,你先去进站。”
陆司语这才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停在了进站口处,感觉自己就和梦游一般,回头问宋文:“你呢?“
宋文道:“我去停车场停车,你去了就先进去,别等我。进站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了,这时间太紧张了。”
陆司语这才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开门下了车,宋文有点担心他,看陆司语这架势仿佛站着就能睡着了,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
宋文这一趟有点临时起意,他改签的票时间本来就紧张,路上又去接了陆司语,车子驶入火车站的地下车库,耽搁了一会。停车的时候又找了个车位,等他坐了电梯上来,发现候车厅里几乎是满的,也只有车站这地方,一天到晚,永远都不缺人。
“借过!借过!”宋文一路跑着,来到了检票口,抬头一看,那检票的绿字瞬间蹦成了红色,距离发车只剩五分钟,眼看闸门滴滴就要关闭,宋文心里一起急,握着身份证,两手一支撑那验票机,跨栏而过,在工作人员的惊讶中直接蹿入门中。
那守门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急着喊,“唉唉……危险……”
宋文对她一挥手道:“警察办案,行个方便。”
那小姑娘还想说什么,结果宋文就这么一阵风般跑了进去,拦都拦不住。
宋文一路百米冲刺般找到了站台,跑下去正好车子快要进站,看着赶上了车,他也就不着急了,停了脚步往前走着,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六车厢,他们买的票是八车厢。
正走着,远处的工作人员忽然挥手叫道:“那位穿黑衣服的旅客,请退到安全黄线后!”
宋文抬起头,就看到陆司语站在离他不远的站台上,这一班车是长途慢车,只是路过,深夜里,站台上人不多。陆司语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带着兜帽,愣愣地看着轨道之下。他的目光无比专注,身体微微前倾,眼眸一动不动,像是在看着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不远处,火车终于进站,宋文只觉得身后响起了一阵轰鸣,随之身侧带过一阵风。
在火车灯光的映照下,不远处的陆司语整个人显得单薄极了。那瞬间,宋文的心忽地一揪,陆司语那架势,好像要纵身一跃跳下站台,来不及细想,宋文叫了陆司语一声,往前就跑。
陆司语似乎是听到有人叫他,有点迷茫地抬起头看了那灯光一眼,夜色中,银白色的灯光照亮了站台,风吹起了头发,他的脸色苍白着,一双好看眼睛微红着,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整个人却是冰冷而平静……
宋文先于减速的火车冲到陆司语面前,伸手一拉他,把他整个人往后一拽。
陆司语被他带离了黄线,拉着转了半个圈,然后直接被宋文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两个人忽然贴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感受到宋文的心跳,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呼啸的火车自两人的身后嗡地一声驶过,然后逐渐减速,停了下来。
“宋队,怎么了?”陆司语这时才像是醒了,看了看抱着他的宋文,还有点懵,此时他倒是一脸无辜,仿佛刚才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站在站台边想要跳铁轨的人不是他。
“你知不知道危险怎么写的?站的那么近,你刚才都被大喇叭点名了你没听到吗?”宋文气喘吁吁地松开了他,他被刚才陆司语的举动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才有工作人员赶了过来问:“唉,没事吧?”
宋文这才把陆司语放开:“没事。”
那拿着喇叭的工作人员瞅着这两个人,一个冲了站,一个看上去要跳轨,要不是现在大半夜人手不够,真想把他们扣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刚才站的那位置,一个不留神栽下去命就没了,太危险了!”
“对不起。”陆司语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诚恳抱歉道:“可能我太困走神了,没注意。”
宋文也急忙亮了警官证:“我们是警察,急着去办案,所以匆忙了点,多谢提醒,以后一定注意。”
看着他们低头认错的样子,那工作人员气都气不起来:“算了,算了,你们做警察的也不容易,大半夜的还要出差,没出事就好,你们快上车吧,这站就停两分钟。”
宋文道了声谢,伸手推着陆司语往车上走,感觉自己就和带了个不省心的孩子一般。
这辆车是现存的少数长途车之一,全程要开一天以上,贯通了南北,开到这一站,这车已经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三个小时以后他们才能到林绾绾的老家——秦城。
一上车,陆司语就皱紧眉头捂了嘴,车上热乎乎的,比外面还要闷,整个车厢脏乱差,旅客们睡得东倒西歪。车厢里满是呼出来的废气,铺面而来的就是一种人味。要不是因为车缓缓开了,陆司语差点逃下车去。
宋文知道他嫌弃,拍了拍他道:“等会就好了。”
陆司语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闭了眼睛,喉结滚动,拼命往下咽着唾沫:“这味道闻着想吐……”
宋文找了座位放了行李,对他道:“那你去厕所?用我陪你吗?”
陆司语冲他摆摆手,以示拒绝,自己摇摇晃晃地过去了。
没过一分钟,陆司语就回来了,脸色比去的时候还要难看。
宋文问他,“吐完了?”
陆司语捂着嘴,脸色惨白摇摇头:“厕所太脏了吐不下去,有塑料袋吗。”
“我看你还有功夫嫌弃,就还能忍忍,这车上空气质量虽然不好,但是习惯了就适应了。”宋文说着话,随手递给他一个袋子,他原本以为陆司语只是想要个袋子备着,没想到陆司语抖开袋子把脸埋进去就直接吐了。
宋文真没想到,这个人娇气到了这种程度,一时有点手忙脚乱,看陆司语吐得撕心裂肺,又不知道怎么帮他好,到最后拍了拍他背,“唉,你没事吧……”
陆司语感觉吐得整个胃都翻了过来,直到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才接过宋文递过来的水杯漱了漱口把塑料袋扎上,眼泪汪汪地缓过来一口气,整张脸又是白了一圈。
看他拎着袋子要起身,宋文有点嫌弃又有点无奈地把袋子接过来:“我帮你扔了吧,回头你别去厕所那里又吐了。”
这么折腾了一翻,好不容易把东西收拾干净了。宋文洗过手回到座位,刚准备眯上一会,就看到陆司语捂着胃趴在了桌子上,他的额角上带着冷汗,脸色白到几近透明,显得眼眉黑的如画,宋文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胃疼?”
宋文一年到头,病都很少生,基本不知道药店怎么走,跟别说随身带着了,这火车上要是闹起肠胃炎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着陆司语,宋文忽地想起来,小学时他养了几只荷兰猪,其中有一只母的忽然有一天要生了,偏偏家里大人却都不在,那时候他面对着那只虚弱的荷兰猪,就如现在这般手足无措,他身上那种不受动物喜欢的体质那时候就有,他想要帮助它,那荷兰猪就吱吱叫着往前爬,想要躲他,挣扎着流了一窝的血,还好那小东西的生命力顽强,最后自己下了一窝崽儿,可这件事简直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此时望向陆司语,宋文的眼里有着担忧,还有深深的恐惧……看起来,陆司语可是比那个荷兰猪可金贵多了,也好看多了。
陆司语完全不知此时在宋文的眼中,他娇弱得像是只待产的荷兰猪,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主要……有点饿……”他胃浅,又有胃病,之前服的药是止疼的,就是怕半路上犯胃病,没想到吃多了刺激性强烈,现在吐了反而好受多了。
他现在身体里有点钝钝的痛,不难忍耐,就是胃里有点空得难受。陆司语在心里祈祷,希望吃的药多少吸收了一些,不要影响白天的正事。
宋文看他的指尖蜷了蜷,把衣服拽得更紧,有点心疼:“那怎么办?你带饭了吗?要不垫补点?”
陆司语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睫,一双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继续给他出难题:“吃不下冷的。”
“那我……给你找乘务员买点吃的?”宋文说着话整整衣服,“我去餐车看看。”
现在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的,宋文穿越了几节车厢,再往前走就是卧铺了,他问了乘务员才知道,这个点餐车也不提供吃的,他不甘心无功而返,好不容易找到个值班的乘务员,买了一盒方便面回去。宋文还生怕陆司语嫌弃,没敢买辣的,也没敢买酸菜的,买了一盒汤鲜味美的豚骨拉面。
等宋文去接了开水泡了,端到了座位前的桌子上,掐了三分钟的点,摇了摇陆司语道:“起来,吃几口泡面垫补一下吧。”这么一番折腾,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万分周到了。
陆司语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伸手去抓方便面的桶身,他的手素白,修长又骨节分明。
“唉,倒的开水,烫!小祖宗,你小心点。”宋文拦了他一下,掰开了叉子递给他,“还是我来吧。”
陆司语眨眨眼睛,把那叉子用牙齿咬了,叼在嘴里,宋文帮他把方便面上面的盖子撕去,这才推给了他。
陆司语用叉子挑起了一根面,放在嘴巴里,皱了眉头:“好腻啊……有点油……”
“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买回来的。”宋文斜眼看着陆司语一根一根地吃方便面。
陆司语吃了少半盒,喝了两口汤暖了暖胃就说不舒服不想吃了,把那方便面推开。宋文忍不住担忧问:“你能撑到明天早上吗?这趟车七点多到呢。”
陆司语想了想:“你能帮我买点糖吗?”他虽然现在不饿了,但是还得防着万一低血糖。
宋文叹口气又是起身,走向车厢的另一端,他忽地想起一首朴树的歌,“我曾经跨越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这一路穿过各种熟睡的人群,跨过各种岔开的腿,还要留神不要踩了人的脚。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保姆,呸,是领导。十分钟以后,宋文终于回来,递给了陆司语三根棒棒糖。
“怎么是……”陆司语对棒棒糖有点惊讶,但是还是接了过来。
“这车开了一路,其他的都没了,将就一下吧。”宋文劝他。
“没事,挺好的,我喜欢吃,就是有一段没吃过了。”陆司语说着话把糖纸包开,用手指转了一圈,看着晶莹剔透的糖体。过了片刻,才把糖整个含在了嘴巴里。他一只手拉着棒棒糖的棍,一口一口舔着,吃得一本满足。
宋文看他吃着棒棒糖,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饿了……他被陆司语来回遛了好几圈,之前在站台上也跑了很久,这时候只觉得饥肠辘辘,拿起一旁那盒陆司语吃了几口的方便面就开始吃。然后他就看到陆司语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看什么?我又不嫌弃。”宋文说着用小叉子搅合了一下。
“你刚才应该吃了再去买糖。或者你再买一盒呗,这会都冷了。”陆司语咬着糖,精神了一些,他习惯性舔舔嘴唇,嘴唇也是甜甜的。
宋文看着他舔着嘴唇,吃着棒棒糖,忽地一愣。
看他愣住了,陆司语不明其意,眼神里带了点疑惑。
宋文这才低了头,哼了一声:“我还不是为了你去的?”
等宋文的方便面吃完,陆司语的那根棒棒糖也吃完了,美人靠着窗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了。
宋文道:“反正我们短途,三个小时,我上了闹铃了,你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陆司语小声道:“下次我们还是开车去吧,领导,我不用报销油钱,也不用你修车,真的。”
宋文习惯性地把袖子撸到了手肘,“下次吧,回程也买好了。”
火车摇摇晃晃地,车灯不太明亮,让人昏昏欲睡,陆司语靠在座子上,大概是因为车厢里闷到让人缺氧。宋文说的是个真理,习惯了就好了。不知什么时候,陆司语竟然就睡着了。
看着陆司语睡了,宋文却是睡不着了,低着头看着手机,身边的人睡着睡着,换了个姿势,头枕到了宋文的肩膀上。宋文一侧头,看着睡得香甜的陆司语。
火车里昏暗的灯光映照下,陆司语的脸上还贴着那创可贴,他的眉眼标志到了极点,兜帽的领口下,透出一小段锁骨,喉节处的那颗红痣,甚至让人觉得有种冷艳感。也许是呆得时间长了,方便面的味道也已经散去,宋文已经闻出不这车厢里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丝丝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不似香水的味道甜腻,透着一股清爽,让人联想到刚刚下过雨后泥土的味道,然后他意识到,那味道源自于陆司语。
火车轻微地晃动着,暗夜中有灯光从窗口快速划过,宋文无心看手机了,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没过半分钟,又忍不住再去看了一眼,陆司语伸出舌尖,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过了半分钟,宋文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这一次,和陆司语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眼睛半开着,像是一滩深水一般。
“……那个……”宋文瞬间有点慌,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陆司语却是毫不介意般,仿佛只是梦游了片刻,合上眼睛又睡了。
宋文又低下头去看向手机,这一次睡意全无,直到手臂都被靠麻了,宋文才转头又看向肩膀上的人。
陆司语在睡梦之中,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身子轻轻动了动,宋文便借着换了个姿势。
天色渐渐明朗了起来,到了早上快七点,火车又到站了,这次是个大站,呼啦啦下去了一群人,然后又上来了一群人,身上夹杂着冷气。
坐在对面的一家三口中,有个四、五岁的小朋友,这时候被上车的人吵醒了,哇地大哭了起来,这一下惊醒了半个车厢,孩子的母亲醒过来,急忙哄着孩子。
“宋队你不会一直没睡吧?”陆司语也被吵醒了,支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脖子,他刚才的两个小时睡得还挺好,甚至比在家里床上睡得还要踏实些。
“没事,我不困。”宋文说着,动了动僵硬的肩膀。
随着人流,有个文弱的姑娘上了车,那女孩一个人出门,却拎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她坐在宋文他们的隔壁,一时拿着箱子有点为难。
宋文起身主动道:“我来吧。”说着话他把那大箱子托举起来,放在了行李架的空位上。
姑娘对乐于助人的宋文略有歉意,“谢谢你,这箱子沉吧?”
宋文道:“还好,我正好坐久了,运动运动。”两人说着话,宋文有点惊讶地发现那小孩止住了哭声,一回头,发现那孩子正吃着他昨晚买的一根棒棒糖,借着早上的初阳,一旁的陆司语收了往日的冷若冰霜,眉眼带着微笑,正在逗那个小孩。
宋文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陆司语笑,那人笑起来似乎是冰雪初融一般,显得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