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行简的笑意突然就凝滞在了嘴角, 两边太阳穴直跳, 他一言不发, 疾步走进了值房旁的偏房。
新帝登基,他担心过镇东的毌纯和扬州刺史李蹇, 巡查四方的风俗使者还没回京, 毌纯就已经起事, 这也不算太意外。只是, 檄文却由早不在朝的姜修所写,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了。
洋洋洒洒,十一条罪状里,姜修真正知道的也不过是杀夏侯至等人和废帝。
好一篇《罪状桓行简表》, 字字如刀, 姜修非常聪明, 不忘在表中嘉奖太傅太尉, 甚至都撇清了桓行懋,矛盾只对准自己,桓行简盯着檄文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石苞见他嘴唇紧闭, 脸色已经铁青一片, 到底是动怒了,苦心琢磨着怎么相劝才好。
忽的,桓行简重重一掌拍在了案上, 这还不算,下一刻,他衣袖一甩将那茶壶茶瓯满案头的物件稀里哗啦全都扫了下去。
一地狼藉。
“姜修为什么要来淌这趟浑水!”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道, 一双眼,突然因盛怒而变得隐隐泛红,石苞一个哆嗦,听他咆哮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柔儿生了孩子,我四处打听他的踪迹都尚且打听不到!现在,告诉我,他突然冒出来成了毌纯的长史?他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作对?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柔儿?!”
满地的碎片,桓行简便在碎片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犹如困兽,那张脸,因为怒到极致而微显狰狞,石苞从未见他发这样大的火,这般失态过,一声也不敢吭,又唯恐碎片伤了他的脚。拿起扫帚,小心去扫,桓行简抬腿就是一脚,踢开了他,将目之所及能看到的物件统统抓过,狠狠掷砸下去:
“但凡他不明面上跟我作对,我都会相忍,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跳出来,逼着我杀他么?!他不知道柔儿跟着我吗?他有顾及柔儿半分吗?日后我怎么跟柔儿说,说我杀了你父亲?还是要我跟大奴说,我杀了你外祖?!”
一句连着一句的逼问,石苞根本没办法回答,看他狂躁不安,早吓得脸色青白,讷讷的。桓行简把能摔的东西全摔了,一间屋子,像被暴风清洗过,他退后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榻上,面上是石苞陌生的悲哀,声音一下低迷了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为难我?他既然出山,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会好言相劝,他若是不听呢?他若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和毌纯反我呢?就算我事后饶他,他给我来自杀明志那套呢?他那种人,我是真的怕。”
有那么一瞬间,桓行简显得脆弱彷徨极了。石苞看在眼里,不,郎君从未这样踟蹰悲观过,他一阵心痛,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
“郎君,事在人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别去多想了。”
石苞不会安慰人,不过三两句,说的干巴巴的。自己也觉得没什么用处,只暗暗将地上的碎片用脚拨拉到两旁,垂首静候了。
屋里安静下来。
洛阳的春意似乎犹在,空气温暖还不至于炎热。公府里,春树绿如藻,蓬勃生长,杜鹃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洒落一片,又渐渐远去。是啊,上苍孕育万物,本就是温柔和肃杀并存,寒来暑往,春秋代序,世道枯荣交替,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前进。
桓行简人坐着不动,犹在冰室,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格投在他孤峭不平的脸上,不易察觉地移动着。
很快,他变得如常,起身淡淡道:“让人进来收拾下。”
说完,带着众人熟悉的神情出现在了值房里,他一来,本窃窃私语的场面戛然而止,大家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向他,似乎想找出什么异样来。
桓行简在偏房的动静太大,听得人心惊肉跳,哑然相对。
但大将军此刻跟寻常无异,走进来,在见礼声中从容落座。他那些情绪,恰如春梦了无痕,桓行简端起茶碗漱口,比个手势,卫会将舆图慢慢摊开并摆上了沙盘。
“毌纯假托太后的名义讨伐我,心怀叵测,”话音一顿,看向堂兄,“中军现在有多少兵力可调?”
堂兄应对如流:“步骑加一起近十五万。”
“毌纯寿春屯兵不少,依我看,至少八九万兵力。他移文各郡,响应者寥寥。我刚收到雍凉的消息,郭淮将军病逝了,毌纯给郭将军写信时想必不知道。当然,郭将军就算接了信也未必应他。豫州诸葛诞已杀了他的信使,露布天下,这么看,毌纯也只能调动淮南诸将。”桓行简手指在舆图上不停变换地点,“他是能平定高句丽的名将,李蹇父子也是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诸位看,眼下该应对?”
这一次,桓行简改变了亲征的意思。本来,他算好等毌纯一旦有动作,自己势必要亲征的。但如今,孩子刚出生,又牵扯到姜修,他实在不放心将她母子二人留在洛阳。
“大将军不必忧心,事情最关键的点在于,”桓行懋的丈人王肃也在,胡子一捻,很有信心点道,“昔年,关云长可谓一等一名将,威震九州,但荆州失守,士卒们的家属皆困敌营,军心涣散,久而久之,必败无疑。今我朝行质军制,淮南将士的家属都在洛阳。这回毌纯起事,有多少是被胁迫暂且假意跟随的?除非他毌纯能一举攻破洛阳,否则,他拖不起。”
众人纷纷附和,这一点,确实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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