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曾想过,若是不成,是什么样的后果?”
李丰深深望着他,字字清晰:“想过,破釜沉舟而已,我等自然是压上了宗族性命。”
在刘融和桓睦明争暗斗的那些年里,李丰游刃有余地当着他的墙头草,到如今,是发生了什么让眼前人竟也有了破釜沉舟的魄力?夏侯至没有力气多想。
“太常,事成,则擒乱臣贼子固大魏江山社稷。事败,则是我等的命罢了!为江山社稷流血在所不辞!”李丰语调铿锵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至。
夏侯至心境恍惚,好半晌,他低声道:“我记得,太傅去后,他待你还算器重。”
这个他,仿佛连名字也带着某种不详,李丰心里咯噔一下,苦笑道:“并非器重,只为拉拢,若是太常肯为他所用,他恐怕也是如此。只是,太常天生一副傲骨,自然不屑任何汲汲营营之事。”
说着,目光试探地在他脸上盘旋了片刻,“这件事,我等就当太常应下了?”
夏侯至闻言,笑了一笑而已:“安国,兹事体大,太过仓促只怕要坏事。”
残茶已冷,话也差不多说尽,李丰一抱拳:“太常不必担忧,此事我自有主张。”
“还有什么人知道?”夏侯至抬眸,追问了句。
“国丈,侍中。”李丰答道,夏侯至听他跃然的语气,依旧眉头不展:即是密谋,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张扬了。
他觉得有些疲惫,最终的态度不过不置可否,送客时,反倒是这两父子十分振奋,夏侯至忽然觉得天地与人都是如此的陌生。
“太常,请留步!”李丰深深作了揖,和儿子一道,带着无限的满足离开了。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没有尽头的夜色里。
唯有那两盏大红灯笼,依旧在冷风里寂寂地摇。
公府里,派出的探子借夜色的掩盖,悄无声息潜了进来。跟着进来的风,吹得火苗一晃,此人一身黑,犹如鬼魅,快速地附在桓行简耳畔私语禀事。
他面无表情,直到身边人规规矩矩站回原地,那双眼,毫不避讳地露出十二分的冷酷来。
至始至终,桓行简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对方便如夜枭般又潜进了暗夜之中。
独坐良久,他将烛台移到眼前,剪裁纸墨,低首落笔。
等第二日,大将军桓行简奏请侍中许允任中护军的上表,便递上了天子的案头。诏书一下,许允分明有些意外,谢恩时,对上李丰含义不明的眼神,忽有些愧疚。
于是,下朝后,许允终是捉住个机会来找李丰说话。李丰却一本正经对他连声道了两个“恭喜”,许允脸通红。
“青云直上,大鹏展翅,士宗得大将军相厚矣!禁军乃咽喉之地,可见大将军是何等信任士宗啊!”
许允的一颗心,一直犹犹豫豫,若有人可比,大概便是外放的陈泰了。他架不住李丰这样的奚落,想给自己辩解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嘟囔几句,闷闷不乐回到了家中。
“夫君,不必如此,大将军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既不用觉得太高兴,也不必太沮丧,当成平常事,就够了。”许夫人一面神色自若地织布,一面宽慰他。
许允来回踱着步子,忽的一停,仰头叹道:“我在其中,处境难矣!这个中护军,是块烫手山芋呀!”
被他来回走得晃眼,许夫人笑道:“换成别人,不知是何等的春风得意,夫君既觉得为难,何不辞了官,隐居东山去?”
许允瞪了夫人一眼,他道:“大丈夫岂能轻易避世?”
许夫人撇嘴,继续梭布:“那不就行了,夫君既舍不得洛阳,就好生呆着罢。记住我的话,不骄不躁,不轻易臧否人物,只管做事,如此夫君仕途一路无虞。”
夫人容貌虽丑,却是个聪慧的人,许允展颜,十分依恋地往夫人身边一坐,哈哈笑道:“有夫人在,我心中块垒顿消!”
说着,忍不住提及一事,“我听闻,桓夫人在为大将军物色新妇了。”
这件事,在桓行简下朝回家时,已是第二次被桓夫人提及。他面上恭谨,可嘴上却含糊其辞没个准头。
洛阳高门,门当户对可挑拣的不出五家。再择未嫁女郎,也就两三家。桓夫人相中山东羊氏,听说羊家女已逾二十未嫁,不免疑心其人是否有隐疾,说给桓行简听,他照例敷衍:
“母亲,此事不急,我孝期未满,从长计议罢。”
桓夫人一双饱经世故的眼,瞥了瞥他:“子元,你不至于昏了头,真要姜令婉为妻?”
语气里,已经隐约透露着不满,桓行简笑笑:“有何不可?他父亲也不是无名之辈,再者,”他笑意渐浓,想了想,忍住没说,只是劝换夫人,“母亲何必总是以出身论人?”
果然,桓夫人又是一番陈辞利弊,简洁犀利,桓行简耐着性子听完,答道:“没听说谁是靠个女人就得了天下的,母亲说是不是?”
怕惹得桓夫人更不喜嘉柔,雪上加霜,桓行简忙笑着给她奉茶:“我心里有数,这事,容我再好好想想。”
他很快打岔了话题:“对了,有司奏功臣配享太庙一事,太傅功高爵尊,最为上。”
配享太庙,是臣子最高的荣光了。尤其是,太傅桓睦身居太庙功臣行列之首,不消说,虽是有司奏请,可真正拿主意的是桓行简。
桓夫人脸上这才微有喜色,母子复归融洽。
离开桓府时,桓行简特意到后宅绕了一圈,他一来,本聚在廊下叽喳剪花的婢子见过礼,忙不迭都躲开了。
张莫愁正拈着针线给他做佩囊,见他现身,忙把东西一放,整理仪容,过来施礼:
“大将军。”
一语毕,嘴角不由地多了抹笑意,语调里有隐约的欢喜,“妾有些日子没见大将军了。”她笑盈盈地看着桓行简,见他神情淡薄,那颗心,顿时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