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道王黼在朝中挺自己,王冲便明白,这事水很深。听了这一段浑话,才知这趟浑水深得远超预料。
就因王冲年纪太轻,蔡京一党反对他任一路安抚司要职,这让王黼有了危机感,认为蔡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要以同样的理由,阻他染指相位。
就在七月,王黼与蔡京翻了脸,有梁师成作靠山,还有赵佶的宠信,他悍然发动攻击。御史台虽是蔡京地盘,当家的御史中丞却是他的亲信王安中。王安中说动了几个御史,上书弹劾蔡京。所言之事关系甚大,让赵佶动了再度罢相的念头。
尚幸蔡攸与赵佶关系也近,可以直入禁中。中元节后,趁着赵佶大宴群臣,喜气正浓时,蔡攸寻机面君,泣血求情。靠着这张人情牌,蔡京才保住了相位。
“正所谓……三王端蔡险罢相,贤孝君子动朝堂!”
浑话人惊堂木一拍,以打油诗作了总结,酒楼里巴掌声响成一片,还有人大叹可惜可惜,还是没能扳倒蔡太师,惹得掌柜赶紧去打招呼。
浑话人只是将传闻编作浑话,并没评论谁是谁非,自没什么顾忌。何况汴梁世风大异古时,人人都是政论家,绝少忌讳,什么话都敢说。宫闱密事都能大街小巷广传,品评朝中大臣更是肆无忌惮,汴梁城里就见不到一块“勿谈国事”的牌子。
不过蔡太师终究是几起几落的风云人物,积威颇深,生意人胆小,不想招来麻烦,敲着边鼓地劝酒客,酒客不听也没办法。
“二郎现在想躲也不成了,大家已把你跟王黼连在一起。”
王世义有些忧心地嘀咕道,尽管王冲没有明说,但他看得出来,王冲对这事很抵触。
“是啊,有些头痛……”
王冲暗叹,自己还成了王黼与蔡京之争的导火索。王黼请动御笔,要自己去吏部差注,缘由也明朗了。就是要自己光天化日晒于朝堂之下,让大家看看,他王黼想挺谁,蔡太师反对也没用!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证明王黼已有与蔡太师分庭抗礼的力量,推着还在观望不前的臣僚倒向王黼。
浑话人完工,收下赏钱,一脸灿烂笑容地附赠了句吉利话:“小官人与王孝郎年纪一般大,也是一般的出息,十年后定能与王孝郎同殿为臣,执掌大政!”
他乐滋滋地挎着钱正要走,又拍拍自己额头,返身作揖问:“还未请教小官人尊姓?老儿好说与家中老妻,让她诵经时顺带祝祷小官人事事如意,前程似锦!”
王冲淡淡道:“免贵,姓王。”
浑话人呵呵笑道:“原来是王官人……”
话出了口,笑容才僵住,换作疑惑的语气:“王官人?”
王冲摆手:“那个王冲,我不认识。”
说的时候还朝掌柜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掌柜正在擦汗,被他一看,惶恐地连连点头。他亲眼看过王冲的告身,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王冲的姓名、籍贯和本官阶位,不正是三王端蔡里的王孝郎?
浑话人松了口气,拱手告退。王世义低头喝酒,李银月却是一脸不屑:“说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
王冲悠悠道:“那个深得王贤丞赏识,也敬王贤丞之贤的王冲,我不认识。”
王冲在浑话里被说成是王黼的忘年之交,两人交情匪浅,都是胸怀浩然之气的君子,让他这个正牌倒足了胃口。
这个三千脚店也不是品味汴梁风情的好地方,搞明白了三王端蔡的意思,摸出这滩浑水的深浅,没必要再待下去,回驿馆时,街上更夫刚敲响二更(晚九点)。
驿馆门口风灯游动,照得明晃晃的,依旧是迎来送往,热闹异常,满眼都是青绿公服,偶尔飘出一袭绯红,立时被众星拱月般围住。
王冲没穿公服,否则在酒楼时那些军汉绝没胆量招惹他,夹在进出驿馆的人群里毫不起眼。进了大门,正要回房休息,却被何驿丞拉住。
“机宜,有不少人来拜会,是不是见见?”
笑容下的油滑都没刻意遮掩,显然是把王冲当作没见过大世面的憨头贵人摆布,这些人怎么知道王冲来了?自然是他放出的风。
王冲伸手道:“名帖呢?”
何驿丞笑容一滞,被王冲再瞪了一眼,才有些灿灿地递来。王冲若是点头,见谁不见谁,都是他说了算,自有他的好处,却恶了王冲的名声。可在历过实务,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的王冲面前,这如意算盘却拨不转。。
“世义哥,到门外把这些名帖都散回去,说我有事在身,不能招待。”
王冲也没细看这些名帖,一股脑塞给王世义。现在身边没什么人,只能借王世义作侍从。至于这些要见他的人,都是奔着王黼来的,他可给不了这些人想要的东西。
王世义点头而去,王冲道:“若是再有访客,劳烦驿丞谢辞。”
何驿丞脸色有些发僵,却还是笑着应下了,不愧是王中丞的人,架子真大。
回房后,王冲继续掌灯伏案,他敢进京来趟这滩浑水,自要作足准备。
正挥笔急就时,何驿丞又来了。
“来了一个军汉,说是来请罪的,机宜你看……”
军汉?
王冲让王世义领人进来,一进客厅,那汉子就跪倒在地,口称得罪,身上还飘着酒气,竟是之前三千脚店里那个醉都头。
“小人冲撞了机宜的家人,着实该死!”
王冲苦笑,准是那帮军汉回过了神,去找掌柜掏他的底细,却没想就是这段时间的热门人物,王黼赏识的红人,连蔡太师都压不住。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生怕被追索到底,赶紧上门来赔罪了。
“确实还欠你认罪……不是对我。”
王冲发话,这都头也听同伴说过,朝已换回女装的李银月磕头。
“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供职?”
王冲本想等他叩了头,消了忧心,此事便了。再一想,这都头是本地人,正好问问汴梁的事,浑话只是戏说,要知实情,也少不得参照坊间传言。
听王冲追问,这都头暗自叫苦,真要穷治到底?可他又不敢不言,但凡是汴梁人,总能扯上一两个官人,但跟这位官人相比,他能劳动的官人就真上不了台面。
都头哀声道:“小人姓吴名近,步军侍卫司广武军下军第二军第四指挥副都头,今日是为相公出城扫道,累了一日,晚时喝酒喝迷了心,不合罪了机宜。”
王冲有些讶异:“广武军……是老军吧,怎么干起厢军的活了?”
汴梁禁军有上中下三等军类,上军也就是捧日、天武、龙卫、神卫这上四军,其他禁军分为中军和下军。每一军又分出左右厢、上下或上中下,以及左右等军,之下再分几军,每一军又辖若干指挥。
真宗朝时,汴梁禁军便有马军一百二十指挥,步军三百指挥。马军每指挥四百人,步军每指挥五百人,实际都不足额,步军每指挥实额一般也就三百来人,按这个数字算,当时汴梁有禁军十二三万。除了二十一个指挥的马军驻扎在开封府的属县和外州,其他禁军都驻扎在城中或城门外。如果算上厢军,汴梁军汉就有近二十万,再算上家眷,几乎能占汴梁人口的一半。
不过那已是旧时之事,从神宗朝开始,禁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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