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趟活儿就拉出个一块大洋,这回可好,崩子儿没有,老本都陪上了。我爹这个月的烟叶钱都没了吧?”
汉威心中又气又笑,真当小爷是一摊狗屎,可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促狭的性子起来,反想逗他一逗。
汉威于是仍旧闭着眼睛,打定主意不醒了。反正也无家可归,回家就要去面对大姐那丑恶的嘴脸,不如想好下一步去哪里。
“娘,都是我不好,给娘添烦乱了。”福全憨厚的声音,略带了哭腔。
“老大,干我们这行的,天天在街上跑,什么事摊不上。刚才爹错怪你了,打你那两棍子,还疼吗?”
汉威心头一揪,老人慈父般的声音令他眼泪倒流,嗓子里一阵咸涩。
一是想念疼爱他却又过早辞世的爹爹;二是想到大哥,大哥就是错打了他,也从来没对他道歉认错,反不如这市井平民朴实。
“爹,没事。都怪儿子没用,一早跑了几条街道也没拉到活,今天的份子钱都没挣出来。正寻思着回家可如何向爹交待,李四哥就劝我在省厅门口多等等,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他就是在那里等了不乱跑,一次拉了一个去火车站的,客人那个爽利,开口就两块大洋不还价。”
“哪里天天能遇到这种好事。”老汉的声音。
“儿子也寻思呢,龙城省政府门口,官府衙门来往的人还不坐汽车呀,能坐我这黄包车?正犯嘀咕,偏巧走来这个学生崽。李四哥就忙招呼他,说给他便宜点,说我们腿脚麻利,跑得比骡子还快,不比小汽车差。这学生崽坐上车也不说话,都怪儿子尽想好事,盼着拉个好价钱,没多问几句。只盼了这趟能睁个四毛、一块钱的。怎么知道他就晕在车里了。”
福全后面的话都带了哭声:“爹,这娃子不会讹上我吧?大道上没人,儿子就怕被他讹上,还想过扔了他在路边,反正没人见。可又一想,有点缺德了,就拉了他回来。身上没一个大子儿的娃子,还被我当拉了个善财童子。爹,我翻这孩子的身上了,一个子儿没有,他就是憋着‘强盗坐车’的。”
“就是他不本分坐了回‘强盗车’,人家病倒,也不能就把人家扔路边。你要是真这么做了,爹倒是要敲断你的腿了。”
汉威想,这个老爷子听来还和善正直,只是福全说话总觉得傻傻的。
“爹,我回来了。”传来那个福宝的声音。
“药呢?”老汉问。
“爹,药房掌柜说,就咱们家这点钱,半副药也抓不起,这虚症是金贵病,里面还有一味药是人参呢。我长这么大,连人参须子都没见过呢。”福宝话音颓丧。
大娘温和的语气说:“我看这样吧。隔壁二大妈的闺女三丫儿在大户人家当使唤丫头,那家的太太也总吃补药,三丫儿常捡些人参渣子回来给二大妈熬汤,多少也能管点用。我去讨点来。”
汉威一听,没从床上跳起来。竟然让小爷吃倒掉的药渣子!就是家里炖给的人参鸡汤,小爷脾气来了都一口不屑得喝,居然落魄到讨药渣子吃!
“福全,去把咱们家攒来过年吃的熏肉拿来,我去给你二大妈送去。”
原来是要用熏肉换药渣子,这家也太穷酸了。汉威暗笑,好在我没投胎到这穷鬼家,不然可怎么活。
“婉妹儿,你把咱们家那点细白面拿去巷子口的小货铺换点儿羊奶回来,好给这孩子灌点吃的。”
汉威一想,也不好,再这么下去,看来这家人就要倾家荡产了。
一个小女孩儿尖细的声音:“娘,这点细白面,是留给爹养胃的。”
忽然一声霹雷般的吼叫:“李老蔫,出来!你们的债什么时候还上呀?”
屋里顿时带进来一股阴风,汉威能感觉出有人进来,还不止是一个人。
“嘿嘿,没钱还债,还吃得起细白面!”
“五爷,误会了,五爷,这不是家里有病人了。那钱,再宽限几天吧。”
“宽限,说好了,到期不还钱就把车拉走。”
“五爷,五爷您高抬贵手,我们一家老小就靠了拉车吃饭,您要是把车拉走,我们靠什么活呀。”
老汉哀求的话音都带了哭腔,汉威才听懂,原来是来了讨债鬼。
“活命,怎么不能活。卖儿卖女,都能换口饭吃。”那个五爷的声音在房子里游荡,终于停在了汉威的旁边。
“这个孩子是谁?生得小花旦一般的模样,还真俊。”五爷不怀好意的狞笑问。
“是位客人,晕倒在车上,被‘傻全子’给拉回来了,还没醒呢。”大娘说。
“那你们是发财了,救他不能白救,讹他一笔钱。不然,把他卖去相公堂子,肯定能值几个钱。”
五爷一阵放肆的淫笑,汉威恨不得跳起来踢烂他的狗嘴。
声音就走远,似乎全家人都跟了出屋,外面传来哭闹声,争抢声。
老汉呜咽的哭叹:“没了车子,可怎么活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