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钱,按照之前的田亩税和盐税是税收大头的情况,是根本拿不出来的,这就逼着朝廷得想办法用军舰去解决海军的军饷。
伐倭之战,朝廷于财政上得到的,如果不鼓励继续发展工商业、鼓励工商业想办法弄钱,实际上只有一百万一年的垄断权费用。
这笔钱够养一支防备日本复仇的海军吗?够养一支防备西洋人东南入侵的海军吗?
显然不够。
但如果鼓励工商业,鼓励“买扑”制度,至少在虾夷上,朝廷一年又能多出几万两银子。
再算上造船、纺织等征收的税,算上玻璃等新手工业在离开作坊之前就按量征收的出厂税,卖的越多,朝廷的收入也就越高。
而且即便这样,钱依旧不多,养不起一支能让朝廷安心、不用担心日本依样画葫芦复仇、不用担心西洋人袭扰东南沿海的海军。
那就只能下南洋,往南洋方向扩张。而扩张之后,必定还要鼓励工商业发展,否则日后不止要担心日本复仇,还要担心荷兰复仇,还要花更多的钱,养更多的海军,导致海军和海外贸易绑定的更深。
只怕日后……谁支持对外扩张,才是海军、工商业眼中的明君。
有支持的,就有反对的,那些反对扩张的,也必要把这些支持扩张的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这便是李淦所担心的、无史可鉴、比之宋时新旧党争更难预料的、将天下彻底割裂的那种苗头。
新旧党争,争于朝堂。而这种新的局面,则可能是朝堂内外两开花。
虽然此时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苗头,甚至李淦自认自己完全可以控得住局面。
可这只是海军。
别的新事物呢?
别的新生事物,到底会不会带来难以掌控的改变?
如果是往日,李淦会连夜差人去叫刘钰,学学汉文贾生坐而论道,将一些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化为一个个寻求答案的问题。
但这一次,李淦既有了让刘钰离开一段时间、看看这些新事物是否有问题的想法,便没有想着去叫刘钰来。
隐约间,他感觉似乎把刘钰叫来,这些问题刘钰都会给出答案,但这答案绝对全都是报喜不报忧,最多也就是夹在一些小问题,但在巨大的好处面前,这些小问题是不值得考虑的。
放下陈旧的奏疏,李淦摘下了玳瑁眼镜框的眼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看了看四周。
玳瑁是此时最适合的眼镜框材料。若刘钰此时在这,哪怕旁边的那个自鸣钟,都不如这个眼镜会让刘钰产生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感,似乎后世标准的仿玳瑁的老花镜穿越到了皇帝的桌上。
此时的李淦,也有一种特别的恍惚感。
窗上的玻璃,不是什么新玩意,多少年前广东那边的官员就进贡过,只是运到京城,太过昂贵,紫禁城里也只安了几块。
可现在,京城已经有太多的玻璃窗,这就是全然的新气象了。
宫里开始用火柴了,于是阴森封闭的宫廷里,这几年出现了第一个吞火柴头自杀的宫人,以往的标准死法是投井。
桌上玻璃厂进贡的特制的鲸油灯,在一些需要照明的地方,取代了传统的蜡烛。鲸海周边每年都会进贡鲸油,甚至还进贡了一套巨大的鲸鱼骨架,让宫中那些读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人,第一次见识到了书中读过却难想象的巨大动物。
宫中出现了一些保湿护肤的名为甘油的脂粉,还有从遥远的北方鲸海捕杀的海象海狮做的肥皂。
禁城的守卫部队,开始换装带刺刀的燧发枪,依旧穿着禁卫明亮的盔甲。禁城的城墙开始了外部改造,增加了防护坡和凸出的棱角。
城外时不时就有飞到天上的热气球,有钱人和勋贵子弟们尝试圆一圆飞天的梦想,再不像十多年前那般见到天上有东西飞就惊呼大乱。
一切,都在悄然改变着。或许,二十年前,若是前朝的太监重生,只需要问清楚如今年号、朝代,当天就能适应宫中的一切生活;而现在,则可能要问这问那,确保上面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种恍惚的感觉,让李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切好像都理所当然,一切又理所当然的太过理所当然,哪怕此时问个女官、太监,她们也能说清楚鲸海在何处、产鲸油海象海狮油脂肥皂甘油等等物产,乃至于知道那里还有罗刹人在更北、知道朝中那个做闲散官的罗刹黑人来自遥远的非洲。
恍惚了好一阵,自鸣钟的声响将他从这种恍惚的不安中拉回到现实。太监小声道:“陛下,是齐国公入宫议罗刹事的时间了。”
李淦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忽然问道:“尔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些年不管是玻璃、鲸油还是别的,越发和从前不一样了。你有何想法?”
太监忙笑道:“奴婢以为,博望侯通初凿西域时的未央宫;安西四镇鼎盛时候的大明宫,都是这般气象吧?汉时未央宫的黄瓜,和如今禁军带刺刀的火枪,奴婢看来,也没什么不同。”<script type="7acad64663c3caba02027124-text/javascript">show_htm3();</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