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
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韦庄女冠子
脚步声由走廊的另一端朝她而来;苏小惜没回头,只是趴在栏杆上道:“殷大哥,你看这满天的星星,好美呀!”
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殷无恨抖开斗篷,复在她的肩头上“你不该在外头吹冷风。”他冷淡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人生得意须尽欢,就怕我以后想吹都吹不到了。”苏小惜自顾自的说。
“胡说!”殷无恨绷起声音,不悦的斥着。
“好嘛、好嘛!”苏小惜伸出手抚平他紧锁的眉间,笑得娇态“身处如此的良辰美景之中,别这么凶嘛!多杀风景。”
殷无恨仍是一脸冷漠,但紧蹙的眉宇却在她小手的温柔抚弄下,慢慢的舒展开来。
“殷大哥,你看星星这样一闪一闪的,像不像在对我们眨眼?”
殷无恨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怎么也无法想像天上那一点义一点的亮光,会像苏小惜形容的正在向他们眨眼的样子。
苏小惜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真是傻了,你这没情趣的大冰块,恐怕连天上有没有星星都还不见得会注意呢!”
她说得没错,他浪迹江湖这么多年来,即使夜里偶尔仰头对着那边天繁星,也是难得留神注意。
“我很喜欢看星星哟!我的房间里有一扇大窗,从床上就可以看到窗外那一大片的星星,只要看到它们那么明亮、灿烂,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不寂寞的。”
殷无恨已由苏小惜口中得知她病痛的缘由,也知道她从懂事起,便日日夜夜饱受病痛折磨,因此,许多以往他觉得不可解的地方,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受尽胸口撕裂之苦的女孩,晚上不敢单独睡,只能抱着棉被,望着满天的繁星,度过孤独夜晚画面。
半晌后,他才道:“回房去吧!”
“不要。”苏小惜立即嘟起小嘴,拼命的摇头“整天闷在房里,都快闷死人了。”
“无言说过,你应该多休息。”殷无恨正色的说道。
“我宁愿在外头玩到死,也不愿在床上病死。”苏小惜仍坚持着。
殷无恨再度皱起眉。
苏小惜连忙识相的转移话题“无言姐姐这么美,我实在无法相信,她的眼睛看不见。”
和柳无言相处了这么多天,她才发觉,柳无言那双璨若明星的双眸居然是看不见的。
“不知道看不见是什么滋味?”苏小惜出神的道:“是不是就像我睡着一样,四周总是一片黑暗,黑得好像要把我吸进去似的,可是我终究是会醒的,但无言姐姐却再也看不见了,难道她不会害怕吗?”
那你会害怕吗?殷无恨紧盯着面前那张娇俏的容颜,但是心里的疑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苏小惜甩了甩头,直视着他,认真的道:“殷大哥,你会怪我吗?”
殷无恨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一开始,我便莫名其妙的赖上你,不只弄乱了你的生活,也让你惹了一身的麻烦,而且玄武堂也被我大哥弄得一团糟,后来我还不辞而别,连个交代也没有,你你会恼我吗?”
来到绿柳山庄这几天,他总是悉心照顾着她,却没质问过她只字片语,好似她从未隐瞒过她的病情,反倒是她自己过意不去,主动开口解释。
殷无恨别开目光,望向无际的星河,好半晌才道:“如果你觉得我不值得你交代,那也没什么。”
“不!不是那样的!”苏小惜抓住了他的衣袖,急急的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
懊说吗?该怎么说?她咬住唇,心中思绪千百转,却见殷无恨的表情益发冷漠,情急之下,她脱口道:“我不要你为我伤心难过啊!我不要你看到我死呀!我要你记住我最美丽的模样,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懂人家的心意?”
话一冲动的脱口而出,便已收不回了。
苏小惜再怎么大真,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她捂住发烫的小脸,不敢看殷无恨的表情。
而殷无恨早就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又着又窘的苏小惜,不知该作何反应。
清风轻拂,花香薰人醉,这夜,突然变得暧昧旖旎了起来。
过了许久,始终不见殷无恨有任何反应,苏小惜忐忑不安的由指间缝隙偷觑了一眼,只见殷无恨呆愣在原地,那表情没有一贯的冷漠,倒是多了点傻气;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好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苏小惜跺了跺脚,嗔道:“殷大哥!”她小嘴一嘟,又道:“我都说了我的心意,那你呢?”
她这是小女儿心态在作祟殷无恨的心意、她怎会不知?逼他说出口,不过是为了自己吐露了心意而感到羞窘,若他也说出心意,两人就算扯平,她也就不会那么难为情了。
殷无恨向来沉默寡言,又难得与姑娘家相处,别说是甜言蜜语了,就连贴心一点的话,他都难得说上一句,又怎样可能说得出自己的心意?
偏偏苏小惜又一迳的催道:“说呀!你不说的活,我再也不理你了。”
因为失去了回魂花的葯性护体,这些日子以来,苏小惜胸口的疼痛不曾停止过,说话的语气虽比以往带点调皮娇憨,声调却显得中气不足,说到最后还轻轻的喘起气来。
殷无恨听在耳里,心头一阵揪扯、冲动之下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拥着,好似要借着他双臂的力量来护卫她的健康无忧。
“殷大哥”苏小惜一怔,抬起头来,便见着他又是心疼、又是不舍的生硬表情。
她闭上了眼睛,偎入他的怀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病的话,那该有多好。”
“齐兄与无言会治好你的病的。”殷无恨道,也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
苏小惜淡淡的一笑,抬起头来,一双美日直视着他,说道:“殷大哥,我现在要说的话,你可别恼我。”她顿了顿,又道:“若我死了,你偶尔想一想我,好吗?”
殷无恨身子一僵,背脊在瞬间挺得笔直。
“我知道若我死了,你一定会为我难过,可是你的人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会再遇到别的姑娘,她会照顾你、逗你笑、到时候,你就会忘了我,忘了有个名叫苏小惜的姑娘,曾经死缠着你、腻着你,使尽浑身解数要逗你笑”她咬住了唇。
“你会好好的活着。”殷无恨僵硬的道。
“你别安慰我了,近来我胸口疼痛的次数越来越密集,连齐大哥和无言姐姐都没能缓和我的痛苦,我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即使是现在,她的胸口也正隐隐作疼。
一想到她发病时,那惨白的娇颜,和疼痛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模样,殷无恨的心头就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恐惧。
苏小惜又道:“殷大哥,其实死亡也不怎么可怕,不过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罢了!我死了,就不会再痛了,倒是你们活着的人辛苦多了,还得为我伤心。殷大哥,你还是别想我了!我不要求你想我了,就连偶尔都不要,这样你太痛苦了”
她话还没说完,殷无恨便猛地收紧双臂,喝道:“别再说了!”
“殷大哥”’
他抱得好紧。好紧,紧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代她承受那些痛苦,如果可以,他希望初相遇时就知道她的病情,带她来找齐轩与柳无言两人治病;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世上还有像回魂花那样的奇花异草,可是这些都是无法达成的空想。
他不曾企盼过什么,在母亲手挥银刃划过他的脸的那一瞬间,他就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可是在此刻,他只希望眼前的人儿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胸口撕裂般的痛楚不曾稍止,苏小惜缓缓的张开眼睛。她知道这一次,她又侥幸逃出鬼门关了。
哀着胸口,她抬起眼睫,笑容惨淡“无言姐姐、齐大哥,又劳你们费事了。”
齐轩温和的一笑“别这么说,你现在觉得胸口怎么样?”
苏小惜淡淡的一笑,尽全力漠视胸口的疼痛。这是她头一回痛得晕死过去,转醒后胸口的痛楚却仍没退去。
话声甫落,就见双铁掌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抬头一看,殷无恨正铁青着一张脸,不悦的看着她。
她轻叹了一口气“殷大哥,我好累,我已经捱不住了。”胸口的疼痛是一次比一次难熬,但最难熬的,还是看到周围的人为她担心受怕的神色。
柳无言“看”了“看”齐轩,道:“齐大哥”
看来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齐轩沉吟了一下,说道:“的确是不能再拖了,看来,只有姑且一试了。
柳无言点了点头。
齐轩又开口道:“这些日子以来,关于小惜妹子的病,我与无言妹子再三讨论之后,实在找不出良方可治好小惜妹子;但是良方虽无,倒是有个挺而走险的方法”
殷无恨一凛,全神贯注的看着齐轩,等他说下去。
“小惜妹子的病,是内伤所引起的五脏六腑损伤,以及经脉移位。我与无言妹子琢磨过,幻影谷留下的‘逢生针技’若稍加变化,或许可令小惜妹子移位的经脉恢复正常,而我齐家家传的葯疗法,对损伤的五脏六腑亦有助益,只是”
齐轩顿了顿,又继续说“幻影谷的逢生针技需靠性热的葯物催化,而我齐家的葯疗之方乃是极寒之物,小惜妹子身体又太弱,这冷热交相治疗的刺激过重,就怕她捱不住。”
“若是先将她的身子养好”殷无恨道。
齐轩摇了摇头“正常人都不见得能熬过这冷热交相的治疗,更何况小惜妹子宿疾在身。但是,如果我们治疗小惜妹子时,有一位内力深厚的练武之人,愿意以自身内力渡入小惜妹子的体内,或许可以助她撑过疗程。”
“那就由我来助小惜,你们明天就帮她治疗。”
“别急,殷大哥。”柳无言摇了摇头“以你的功力来助小惜妹子,自是绰绰有余,但其中亦有凶险;毕竟小惜妹子的病情并非一天、两天就可以治愈的,若是一个不慎,就有走火入魔之虞,到时,不只小惜妹了危险,就连你也”
她没说下去,可殷无恨已经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他连迟疑部没有,便道:“只要有希望,我们就姑且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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