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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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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满室的猪尿臊味,不比小顾的地沟油好闻。

    也是盼子心切,雨晴吐完之后,擦擦嘴,一闭眼心一横,不过是猪腰嘛,我连永刚老婆那碗面不也吃过?

    在郑雨晴艰苦卓绝的努力下,终于验孕棒上显出两道浅浅的杠杠!全家人欢欣鼓舞,方成妈知道好消息,忙不迭放下外孙子,洗净双手给观音娘娘上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谢谢观音菩萨保佑,老吕家这下有后了……”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之后,雨晴发现自己隐隐出血,担心是流产先兆,方成赶紧带着她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当头一棒:“什么流产,你根本没怀上。这是假孕,你想孩子心里坐下病啦。”

    这次假孕让雨晴隆隆烈烈的求子活动偃旗息鼓,步不跑了,猪腰也不吃了,各种迷信活动自动消失,晚上窝在沙发里她一动不想动,意兴阑珊。人家产后抑郁,郑雨晴,孕前就抑郁了。

    同事都不太敢跟她说话,看她面色寡淡地天天趴桌子上,一言不发,时而恹恹地看着窗外,跟她说话都有一搭没一搭的。旁人要这工作态度,刘素英早上去一顿批了,但对郑雨晴不能。因为她不是不会怀孩子,她是在工作中,把孩子弄掉的,全社上下,都欠她一个娃。

    可怀孕这事吧,谁都帮不了她。

    周末,吕方成推出自行车,冲趴床上不吃不喝的郑雨晴说:“走,我带你去学校转转。”

    郑雨晴恹恹地,抬眼看看他:“干吗?”

    “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郑雨晴又斜眼看看吕方成:“什么日子?”

    吕方成一把把郑雨晴从床上揪起来,任她不情不愿,不高不兴,身体扭成麻花。

    吕方成把自行车停女生宿舍外头,拉着郑雨晴的手,满校园溜达,问郑雨晴:“你记得吧,我们那次在这个小亭子?”

    吕方成再问:“你记得那次,我们在这个放映厅?”

    吕方成又问:“你记得不,我们在四百米操场后头……”郑雨晴头皮都麻了:“别说了别说了,一脚屎!”

    郑雨晴的情感和嗅觉,突然就回到了十八九岁的青春时代。

    郑雨晴趴在吕方成膝盖上,听他轻轻读诗:“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郑雨晴忍不住和:“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草地上,夕阳西下,霞光一片,将雨晴脸庞映得绯红。

    天黑了。吕方成拉着雨晴七拐八绕来到学校体育馆,摸黑进了器材室里。一进门就将郑雨晴抵到墙壁上,像当年那个青涩又冲动的少年一样,热烈地亲吻她:“雨晴,你记得吗……”他呼吸急促,二话不说撩起她的裙子。

    雨晴忽然想起,今天是她和方成金风玉露初试云雨的纪念日。九年前的今天,也是这里,也是这个时间。

    九年!

    郑雨晴这次真的怀孕了!医院化验室门口,拿着那张化验单,对着上面敲的两个字—阳性,看了又看。她喜泪落下。

    吕方成恰好发来短信:?

    郑雨晴立即回了一个:!

    对着医院的化验单还不放心,小两口又在家里用验孕棒试了几次,次次都是两道杠!

    吕方成啧啧称赞:“你看看,状元的孩子不一般,上来就是中队长!”

    郑雨晴说:“这是我孩子发给我的保护符,我得贴床头一张,告诫你,男色勿近。”

    郑雨晴如愿以偿穿上早就准备好的孕妇裙和防辐射背心。行走坐立一举一动,缓慢夸张,如怀胎八月。刘素英上下打量,意外又欣喜:“哟,我的妈呀!你!”

    郑雨晴骄傲地小幅度点头:“打今天起,我宣布我的护蛋计划正式启动!”

    总编室主任马上退休。表面上看不过是少了一个主任,但遇上这种情况,报社会对中层干部来一次大挪窝。总在一个口子工作,不免有倦怠感,也会因为人头混得太熟,利用职务之便谋点个人私利。但老傅这次不准备大动,只将刘素英调到总编室当主任,让郑雨晴来接刘素英的班,当新闻部的主任。

    报社向来不乏快嘴,啥消息都瞒不了五分钟,老傅要提拔两员女将的消息,很快传开。啥议论都有:有人说刘素英和郑雨晴算是实至名归,能力与职位必须匹配;也有人说老傅咋一点不避讳,两个全是女同志,不免让人产生点联想。

    郑守富很开心,他觉得自己受益最大,一个是自己带出来的徒弟,一个是自己家的亲闺女,手心手背全是肉,嫡系部队这下全都上去了。得到消息的郑守富走路都哼着小调,背着手,将黑公文包拍在身后,轻快地打着节奏,浑身上下透着喜气。

    郑雨晴在老傅办公室听到任命的消息,竟面无喜色。

    老傅说:“看不出你小郑,这样稳当,喜怒不形于色啊!我的眼睛还是很准的,我这位子,以后肯定是你坐啊!”

    郑雨晴很苦恼:“我不坐。”

    老傅愕然:“怎么啦?”

    “老傅,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不是当部主任的事儿,是请假的事。我要请保胎假。”

    老傅震得半天没回过神来:“啊?你真怀孕了啊?”

    郑雨晴扑哧一声,又气又笑:“你什么意思啊?社里上下是个女的都怀孕了,怎么我就不能怀啊?”

    不怪老傅这种反应,郑雨晴都雷声大雨点小好几年了。

    郑雨晴说:“部主任,你另找人。我错一错二,绝不能错三。现在我重中之重,就是生娃。明儿起,我不来上班了。”

    郑雨晴转身走了。

    老傅在她身后“哎!哎!”了几声,都没留住郑雨晴的脚步。

    老傅忍不住叹气:“这孩子!最大的问题是,她永远不按正常轨迹走。”

    刘素英非常理解:“去吧去吧!多大的官都换不来一个胖娃娃。”

    郑雨晴手摸着肚子:“我觉得吧,当记者不如当妈有成就感。我当记者,一年一个大奖。想当个妈,这一通折腾,多少年!我呀,先把妈当瓷实了,等老娘生完娃再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郑雨晴说的这是理想国境界。基本上,女人一怀孕,跟事业就不沾啥边儿了。怀胎十个月,哺乳六个月,小蹦豆子两三年,说有去无回夸张了点,但从孩子落地一直到上幼儿园,当妈的就围着奶瓶锅台转吧。

    刘素英告诉她:“事业这种东西,是留给女绝户的。你看世界领导人一出来,男的都是携一个老婆带俩孩子,还跟一条狗,那是成功男人形象。你再看看成功女人,赖斯、吴仪、朴瑾惠,你见过几个女领导领着丈夫带着孩子还拖着狗的?”

    郑雨晴不寒而栗:“我以后还是老实在家带娃算了,事业,不要了!以后就指着我们家方成了!”

    郑雨晴前头刚放弃事业,转身就后悔了。因为张国辉从摄影部换岗到新闻部当主任,成了郑雨晴的顶头上司。一想到那张雀斑脸,黄黑龅牙,满身烟味儿加三角斜眼现在天天管着自己,郑雨晴就咽不下这口气。

    张国辉上来第一件事,就是收拾郑雨晴。

    郑雨晴夜里孕吐,折腾得死去活来,天亮刚睡没多久,部门电话就到了:“主任让你来开会。”

    郑雨晴:“我请保胎假了。”

    电话里声音有些畏惧又有些犹豫:“部门没批。”

    郑雨晴噌地热血就涌头了。她又开始吸气吐气调息大法,尽量不让声音颤抖地回一句:“批不批的,我就歇了,扣工资好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张国辉恶心得让郑雨晴能立刻犯孕吐的声音:“雨晴啊,这可不是扣工资的问题,翻遍《劳动法》,没保胎假一说啊!我们部门现在实行新政,开始考勤,有规章,10次缺勤就开除。你点个卯,爱去哪去哪,但早晚,你得到啊!这,我已经很照顾你了啊!今天早上,算第一次缺勤。”

    如果不是有孕在身,郑雨晴可以做到直接揣着锤子去敲那个死不要脸的头。妈的,等老娘平安把娃生下来,我要你死!

    郑雨晴趿上布鞋,顶着一张跟张国辉一样的雀斑蜡黄脸,往单位奔。

    冬天,办公室里供暖,外头冰天雪地。以张国辉为首的烟枪们,足不出户,公然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郑雨晴前脚把窗户打开,后脚张国辉就关上。

    郑雨晴懒得搭理他,就坐在窗边继续开。

    办公室里其他人受不了了,跟郑雨晴说:“雨晴同志啊,北风那个吹,雪花也快飘了,老这么开窗,我们还能忍,你肚子里的孩子,会冻病的呀!”

    郑雨晴说:“屋里烟味太大,我受不了。”

    有些男同事不好意思打个哈哈赶紧把烟掐了。可张国辉故意把烟往郑雨晴的方向吹,眯缝着眼,一脸邪邪地挑衅:“大家都是做新闻的,苏丹红你们做过吧?毒奶粉你们做过吧?地沟油,小郑,这个是你自己做的吧?生活环境都这样恶劣了,处处是毒药,室内空气太干净反而不好,反差太大容易生病。我呀,我这是牺牲我自己的健康,给孩子提前放放毒,相当于打预防针,孩子一落地,顿时有久违的亲切感!吃吗吗香,连奶里,都是一股熟悉的叔叔的香烟味道!哈哈哈哈!”

    对这种把无耻当有趣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逃避。郑雨晴二话不说,自己拎着电脑站在走廊的窗台边干活。大冬天的穿堂风,又吹得她手脚冰冷鼻涕直淌。

    待到雨晴怀孕五个月,身体越发臃肿,上公交车成了她的心病,好像是撞运气。运气好点,一上车就有人给她让座—大多都是为人母的女人;运气不好就要命了,她挤在人堆里,被人推来搡去,手都不够用了,又要护着肚子,又要抓吊环,还得护着自己的包包,几次都差点摔倒。前后左右的小青年,对着她这位大龄孕妇熟视无睹。司机连着开几遍小广播:请给需要的人让个座。根本没人起身,甚至还有人冷漠地说:“你上一天班我也上一天班,哪个不想坐下歇歇!”“就是啊,一块钱还想多舒服?想舒服你坐私家车嘛!”

    郑雨晴经常好奇,在动物世界里,一头怀孕的母狮子或者母狼,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人的世界与动物世界相比,哪个更残酷?

    雨晴这天下车,鞋子给踩掉了,站在路边,踢踏着,想蹲下去提鞋,可是包啊围巾啊,背带裤带子啊,轮番往下掉,肚子也大了,没那么灵巧,正自己懊恼着呢,被从后面赶过来接她的吕方成看见了。

    吕方成不声不响蹲下去,给雨晴把鞋跟拔上,把鞋襻系好,搀扶着郑雨晴往家走。方成的手里,是俩素菜包子。郑雨晴跟饿狼一样,接过包子就往嘴巴里塞。刚吃完,又吐一地。

    第二天郑雨晴下班,报社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没上牌的丰田花冠。车门一开,下来翩翩公子吕方成。

    郑雨晴狐疑地看着吕方成。

    吕方成做个请的手势,给郑雨晴接过包,拉开车门。

    郑雨晴坐车上问:“哪来的车?高飞的?”

    “咱家的。我刚买的。”

    “多少钱?”

    “十万出头。”

    郑雨晴一把捂住嘴:“你疯啦方成,十几大万一笔花掉!咱以后不过日子啦!”

    吕方成说:“能挣会花才是经济的良性循环。放那里光看不花,那不叫钱,叫纸!再说了,你是我媳妇,给你花我愿意。以后我天天接送你上下班。咱孩子,不能受挤车的罪。”

    郑雨晴感动地说:“我觉得,买个小QQ什么的足够了……”

    吕方成装成生气的样子:“小QQ?你打我的脸啊?你是我花十万块买来的老婆啊!这样的老婆能坐QQ吗?!你等着,不出三年,花冠给你换成凌志!”

    从此吕方成一天四趟接送雨晴上下班。那时报社里有私家车的人还不多,吕方成这个举动,实在给雨晴长脸,在家里见到郑守富,雨晴的头又一次抬得高高的,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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