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人?他什么事都想在别人前面,他早就料到这些处美人眼睛里只有评委没有群众,早就料到这些处美人等着评委的敞篷轿车过去了就会转身走人。这样后面卡车上的检阅者,尤其是拖拉机上的检阅者就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抬头看看夕阳是怎么西下了。这些出了钱买了票的人就立刻会成为社会上的动乱分子,他们会立刻聚众闹事,会立刻到他的组委会办事处打砸抢。李光头为了控制局面,同时也是为了提高购买检阅票的热情,初赛的成绩不让那十个评委打分,而是让那五千多个买了检阅票的群众打分。
你们想想,十万个群众挤在这个夏天的傍晚,十万个群众都在流汗,汗臭味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飘扬着开始发酵了,让我们刘镇的空气都发酸了;十万个群众都在吐着二氧化碳,里面有五千张嘴还在吐着带口臭的二氧化碳;十万个群众有二十万个胳肢窝,这二十万个胳肢窝里有六千个是狐臭型胳肢窝;十万个群众有十万个屁眼,十万个屁眼里起码有七千个屁眼放屁了,有些屁眼放了不止一个屁。放屁的不只是群众,汽车拖拉机也在放屁,它们放的是理所当然的屁。汽车开得越慢,尾气越多,汽车的尾气还算好,是灰颜色的,在大街上散开来像是浴室里的水蒸气;拖拉机的尾气就要命了,滚滚黑烟像是房子着了火一样。
我们刘镇的空气污染着三千个处美人,这些处美人把胸挺了三个小时,把腰扭着三个小时,把微笑在嘴角挂了三个小时,把深情在眼睛里含了三个小时,就是为了让卡车和拖拉机上五千多个土包子选上她们。这五千多个买了检阅票的土包子个个以初赛评委自居,他们人人手里拿着纸和笔,嘴里叫叫嚷嚷。尤其是拖拉机上的土包子,他们虽然像牲口似的挤成一堆,可他们是世界上最为敬业的评委,把眼睛瞪圆了,刚把前面挡住的人头拨开,自己的人头又被后面的手拨开了;他们人人都要把处美人看仔细了,他们的纸和笔都举在头顶,把漂亮的记在纸上,还互相推荐互相讨论,像是给自己买股票一样认真。站在后面的更是兢兢业业,刚看清楚了一个脸蛋身材都不错的处美人,还没看清楚她胸前的号码,拖拉机就过去了,后面的人焦急万分地问前面的人,那个长得什么样的处美人的号码是多少?仿佛怕自己错过了一只明天就要暴涨的股票。
三千个处美人从下午就来到了大街上,她们或浓妆或淡抹,在街道上排成两公里就花掉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卡车拖拉机又检阅了她们三个小时,汗水把她们化妆的脸弄得五颜六色,长达四公里的轿车卡车拖拉机全部驶过去后,排出的尾气又染黑了她们五颜六色的脸,她们个个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似的黑乎乎,群众笑逐颜开地说她们是来自非洲的处美人。
像个庙会一样的初赛天黑时终于结束了,五千多个土包子仍然兴致勃勃,他们拿着被汗水弄得皱巴巴的纸,在大赛组委会的小楼前排起了长队,挨个交上他们的评选,一直交到深夜。他们觉得自己出钱买的不是检阅票,而是全国大赛的评委,这个头衔可以让他们快乐一辈子。刘新闻看着他们愚蠢的热情,心想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心想就是把他们扔到纽约扔到巴黎,他们还是彻头彻尾的土包子。就是这些土包子评委淘汰了两千个处美人,只剩下一千个进入复赛。
住在赵诗人家的两个处美人淘汰一个,留下一个。淘汰的收拾行装黯然离去,进入复赛的那个喜气洋洋也收拾了行装,她要住到宾馆里去了,现在宾馆里有空房间了。
这时候周游已经在露天草席上睡了七个夜晚,他已经卖掉四十三片人造处女膜了,他口袋里有点钱了。他付给赵诗人一百四十元钱,说是前面七天的住宿费,而且特别强调一下,他请客让赵诗人在他身边睡了七个晚上。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对面的点心店,坐下来和苏妹亲密无间地说着话,吃着带吸管的小包子了。带吸管的小包子已经试验成功,他不能再白吃不给钱了,他开始在苏妹店里记账,他说每天付那么一点小钱太麻烦,等他走的时候一次付清。
周游从点心店里出来后,赵诗人以为他也要住到宾馆去了,结果他要到赵诗人家里来住。他看了一眼赵诗人狭小的家,满脸不屑的表情,他说:
“算啦,我就睡你家的破沙发吧。”
赵诗人说:“这太委屈您啦,您还是去住宾馆吧。”
周游摇摇头,在破沙发里坐下来架起二郎腿,那模样像是坐在自己家里,他说:“我住不惯宾馆的单间,我住宾馆,最差也得住套间,可那些套间都被领导评委占着。”
赵诗人向他建议:“您可以包两个房间,就是套间了。”
“胡说。”周游说,“两个房间怎么能叫套间?两个房间我怎么睡?”
赵诗人说:“您可以前半夜睡这间,后半夜睡那间。”
周游嘿嘿地笑,他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套间都住不惯,在宾馆里我只能住总统套房。”
赵诗人说:“那您就包它一个楼层,每个房间都去打个瞌睡,不就是总统套房了吗?”
周游眼睛瞪着赵诗人说:“你小子别给我来这一套,我就喜欢睡你家的破沙发,我鲍鱼鱼翅吃多了,现在就想吃咸菜喝稀粥。”
这个江湖骗子是赵诗人的临时老板了,赵诗人的薪水奖金他还没有付,他赖在赵诗人家里,赵诗人还不能有半句怨言,还得笑脸相迎,还得装出幸福满怀的模样。赵诗人要是把他赶出去,就是把自己的薪水奖金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