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面,师徒二人敢情已撕拼半个时辰之久。
灵音童子除了向灵音老君学得琴艺,并未学得别样武学,后亲到天音寺学艺,因时日无多,为了制服灵音老君,只好侧重于琴艺和功力上的洗练增强,别种武学择要传习。是以在天山独战少林僧众,主要的还是依赖琴艺和功力取胜。
这时面对旷世巨魔,彼此功力相去不远,偏是存下敬师之念,开始不肯出尽全力厮拼,以致髀骨和背脊受到震伤,时间一久,使力越多伤处更加疼痛难忍,若非以背脊贴紧墙壁。以逸代劳,拼死力抗拒,恶师由三面进攻,也许早就魂归天国。
由其如此,这半个时辰下来,灵音童子要防备灵音老君发动机关将好友困在隧道,拼命支撑缠斗,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灵音老君见他翻来覆去,总是那十几个招式,反而阴森森地冷笑道:“逆畜,你家传的‘风雨剑’何在,由天音寺学来就是这些么!?”
灵音童子的父亲——灵音啸天——在河西设馆授徒,一套风雨剑虽比不上名门大派的绝学,但也可说河西四镇数一数二的剑艺,否则怎惹起“掌震三岳”裘强之忌,演成灭门大祸?
经灵音老君这么一提,使他猛觉自己果然全以天音寺那几手掌法应战,在此生死关头,师徒之义之绝,还有什么客气可讲,而不使用兵刃以求自保?
然而,他到底念念不忘师恩,双手刚一搭上剑柄,又喟然一叹,改以双臂劈出。
如果是别人看见自己门人如此情重,也许会舍之而去,但这灵音老君天性凉薄,既能杀妻娶女,将骨肉至亲置于不顾,那还理会对方情重不情重?
他只知几年来事不遂意,完全是这位“逆畜”从中作梗,如果没有这位“逆畜”李娇娇未必不肯死心塌地下嫁。如果没有这“逆畜”往天音寺学艺,也不会招来什么九音孙子,逼得自己丢下八骏龙车,仆仆风尘,寝食不安。如果没有这位“逆畜”也不至于传出什么“辟音神咒”使武林人物敢在死亡边缘群起反抗
他把一切悸逆已意的事件,完全推在“逆畜”头上,恨不得立即将人擒下。
对灵音老君来说,活捉灵音童子,比打死灵音童子更有用,他看出灵音童子已到强弩之末还不肯拔剑自保,更加得意地纵声狂笑。
蓦地“砰!”一声巨响,通往隧道的石门随即撇开,一道紫衣纤影闪进石室“哼”一声,骂道:“你还笑什么?”
这是多么悦耳的声音,纵是口气十分不善,但灵音老君几乎是“痞寐求之辗转反侧”多时,是以心头一甜,脸上凶厉之气也减少半分,横跨一步,对向灵音童子作个“饿虎擒羊”之势,偏过半边恶脸,向来人笑吟吟道:“本天尊不杀这逆畜,正是专等你来。你”灵音童子见姜薇薇破门入室,心头一阵狂喜,竟忘记出声招呼。姜薇薇秀目一瞥,见他靠紧石壁,上躯微躬向前,双臂一立一横,呆呆地站着不动,以为受了重伤,再听灵音老君这般口气,更认为猜想不差,惊怒羞急一齐涌上心头,不禁双颊红得像两朵红云,厉喝一声:“等我来杀你!”
他手上执着一枝只有寸许宽长不满尺的短剑,然而霞光滟滟,分明是一件希世之珍,剑芒一吐,仿佛骤长三尺,疾如一道飞红,向灵音老君双臂削落。
灵音老君不料他有这般利器和这般快速剑法,待觉寒芒射目,剑锋也几乎落上手臂,惊急得倒蹬一步,退远数尺,竟错过扑杀灵音童子的机会.厉声道:“你这把燕虹剑由何处得来?”
姜薇薇一剑逼开灵音老君,跨上一步,拦在灵音童子身前,短剑轻轻在胸前晃动,轻声问道点:“灵音兄可是受伤?”
灵音童子幸获姜薇薇到来解危,固是一喜,但又恐怕恶师死于他的剑下,心一情紊乱之极,茫茫然道:“一点小伤,并不要紧。”
姜薇薇轻笑道:“小伤,还能够打么?”
灵音童子不觉发出忧郁的一声长叹。
姜薇薇恐怕灵音老君逃走,目光紧盯着那扇被推开的石门,看不到灵音童子的神情,只听他唉声叹气,认定受伤必然很重,急将左手伸进衣袋,打算取药给他服用。那知在这刹那,灵音老君忽然双目凶光暴射,震人心魄地一声厉笑未歇,只见他双臂齐挥,一股莫大的潜劲已对姜薇薇胸前冲到。
如果没有灵音童子在姜薇薇身后,他纵是不能硬接灵音老君这掌,也可及时回避,但他这时,已来不及再拔探进衣袋的手出来抵抗,为了不让灵音童子伤上加伤,又不便闪避,只得一扁剑身,挥出一屏霞光,化开恶魔掌劲。
然而,灵音老君毕竟是旷世巨魔,功力深厚,这一掌敢情已尽全力,由得姜薇薇剑法精妙,仍被震退两步,撞上灵音童子胸脯。
“唷!”灵音童子痛叫出声。姜薇薇也尖叫一声:“不好!”灵音老君得意地一笑道“贱脾,这就够了!”
姜薇薇不知是钗是笄,听得恶魔喝他一声“贱婢”立即红起秀脸,拼命抢攻,尖声怒骂道:“恶魔你说什么!快拿命来!”
他这一怒之下,招招险狠,满洞尽是霞光绦绕,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灵音童子髀痛,背痛,加上被姜薇薇撞的胸骨痛,已是无法提起臂力,但见姜薇薇这几招剑法精妙无伦,也忍痛楚喝出一声:“好剑法!”
姜薇薇听他声音有气无力,惊道:“你到底怎么了?”
灵音童子生怕对方分心失招,赶忙道:“薇弟莫担心,我不太要紧!”
姜薇薇恨声道:“你死了还说不要紧!”
亲切之情溢于言表,灵音老君炉火大发,语冷如冰道:“死了一个小子,还有一个大老君,你担什么心?”
姜薇薇不再答腔,倒跃一步,退回灵音童子面前,再度探囊取药。
灵音老君被那儿招精妙剑法逼得退到石壁,见他要替灵音童子疗伤,一声狞笑,同时纵身飞扑。
姜薇薇刚把药瓶取出,猛觉劲风由上方罩落,情知恶魔此举用意是逼自己离开,好扑杀灵音童子,急切间不暇思考,左臂往后一捞,挟起灵音童子跳到石床前面,把他连人带药塞往床底,喝道:“快服一粒!”
他安置得灵音童子下来,心头略安,尖喝一声:“恶魔接招!”一把短剑幻出千万朵剑花,争向灵音老君涌去。
灵音老君但凭双掌确实不敢樱他的剑锋,脸色一沉,探手腰间:“喇”的一声,一枝赤光四射的软剑已执在手上,喝一声:“你敢再上来?”
姜薇薇但觉眼前一亮,灵音老君手中已多了一柄软剑,而且抖手之间,软剑立即挺直起来,吃了一惊道:“原来赤族带在你恶魔身上,怪不得诛杀无厌。”
敢是自觉吃惊示怯不好,随又一皱鼻子,哼一声道:“赤族带有什么了不起,今天你死定了!”
灵音老君听他一口就说出“赤族带”的名称,也微觉骇异地呆了一呆,轻摇兵刃,冷森森地说道:“你知道是赤族带就行了,降者生,战者死,赶快答覆来。”
姜薇薇扬起秀脸,夷然道、“本童子这支燕虹剑最少可以和你大战三千招,但我几位师姐未到,倒不知是谁先死了。”
灵音老君看出这位“童子”已不怕琴音,手中又握稀世奇珍“燕虹剑”身怀绝艺,独具慧眼,连自己一枝稀世罕见的兵刃都被识破,情知大有来历,不觉沉吟起来。
姜薇薇何等聪明,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恶魔脸上,猛喝一声:“接招!”霞光剑成一线,向恶魔心坎点去。
“来得好!”灵音老君兵刃一晃,一屏赤光也排山倒海而出。
然而,姜薇薇并不接招,腰一扭,已横飘三尺,恰就落在门侧,格格笑道:“恶魔再别想冲出这门了,专等我师姐来杀罢!”
他话声甫落,手中剑已幻起一屏霞光,将通往遂道的石门遮蔽。
灵音老君先听他说有师姐要来,仍然将信将疑,待见他退往石门一侧,左顾灵音童子右封隧道口,只守不攻,这才相信几分。暗忖此女来历不小,休说真个有同门师姐到来,自己要被生擒活捉,若让“逆畜”疗好伤势,合击来自己也将吃个灰头灰脸,在这山腹绝地厮杀,只准胜不准败,不如先走再说。
他一想到“走”字,顿时战志尽失,却冷笑狞声道:“本天尊先把你这丫头擒下,由得你师娘到来也归无用。”
姜薇薇鼻子不停地皱眉,不住地哼,专待敌剑近身,才轻描淡写把它挑开,嘴角眉梢,俱浮现一种神秘的笑意。
这份从容不迫,慢条所理的神态,更证实他大有可恃。灵音老君心下骇然,却是不动声息,也不急于夺路而逃,一枝赤族带专向姜薇薇进招,不时弹出几缕轻风,点向他身前要穴,好像非把对方擒下不可。
姜薇薇除了秀脸微红,一切神情显得无比从容,好象恶魔已成囊在之物,专待帮手到来,就可把人擒下。
眨眼间,双方剑来带往,已经有好几十招。
“接这掌!”灵音老君突发一掌,印向姜紫蔽心坎。
“恶魔!”姜薇薇身躯微侧,燕虹剑电闪般向对方手腕点去。
那知灵音老君掌到中途,忽然横掌一拂,袖口飞出三点寒星径向藏在石床下面的灵音童子射去。
这一着,出了姜薇薇意料之外,急得拧转身躯,掌剑齐施,截击那三点寒星。
灵音老君冷笑一声,疾如飘风冲出门外。
床下一声惨叫呼,惊得姜薇薇心头一颤。
“砰”一声响,石门关闭得没有半分缝隙。
姜薇薇看也不看石门一眼,一把拖出灵音童子,着急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灵音童子身子急速震颤,道:“右膝膝盖盖痛得厉害。”
姜薇薇不待话毕,捞起他的裤管一看,见他右膝盖部分的皮肉已变作紫黑色,一根透着蓝光的小钉头,还有几分留在皮外,急由他手中夺过药瓶,先给他服下两粒,再钳紧钉头往外一拔。
灵音童子一声惨叫,顿时痛晕过去。一缕黑血由伤口向外直淌。
姜薇薇吃了一惊,先把钳出的铜钉放在一旁,捏碎一粒丹药替他敷在伤口,将伤处包裹完毕,再取过铜钉一看,也不禁惊呼一声。
灵音童子并没有受到内伤,当时虽然痛晕,经过姜薇薇裹伤时的摇撼,加上这声尖叫,也就醒了过来,呻吟道:“薇弟我受的是什么伤?”
姜薇薇一脸愁容,眉头紧锁,着急道:“你身上还有那里痛?”
灵音童子摇摇头道:“就只膝盖上一处。”
姜薇薇问:“你身上有什么感觉?”
“冷,冷得今人难受。”
姜薇薇一皱鼻子,恨声道:“冷死不就活该,方才教你服药治伤,为什么不吃?”
灵音童子轻叹一声道:“薇弟盛情可感,但你那里知道我只是被恶师掌伤髀骨,碰伤脊骨,后来又被你撞痛了脞骨,这种骨痛虽暂时不便使力,却不如内伤那样必须服药疗治。想起你给我的定是灵丹妙药,舍不得糟踏了它,谁知这恶师要拿这冰冷的东西害我!”
他颤抖抖地说了许多,姜薇薇不由得怜恤地瞧他一眼道:“你如果先服我的雪参丸,纵是中了这魔的阴阳子母钉,也容易疗治,这时已经不行了。”
灵音童子心头一震,立即泰然道:“能够死了也是好事”
姜薇薇“呸”一声道:“谁说你会死?”
灵音童子茫然道:“你不是说我不行了?”
姜薇薇见他楞楞的神情,气得笑了起来道:“真是废物,我的意思是说不易治疗,并没说你会死。虽然不死,但已留下病根,成了一个蹶子,并且每天到了午时就发冷,到子时就发热”
蓦地,地底隆隆之声响起,四壁摇摇欲倒。
石室像是一条遭遇暴风巨浪的小船,颠簸不已。
灵音童子膝盖痛楚,身上发抖,经这猛烈摇动,更加坐得不稳,身子一歪,竟倒进姜薇薇的怀中。
“不好,这石室要坍!”姜薇薇惊叫出声,仓皇失色,不料灵音童子一头撞来,也一齐倒地打滚,二人翻过来,翻过去,滚成一团。
少顷,颠簸刚止,即听外洞响起灵音老君阴刺刺的笑声道:“你这对同穴鸳鸯死了没有?”
经过地震之后,石室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谁也看不到对方尴尬的脸孔。
姜薇薇站起身躯,怒骂道:“恶魔,我师姐就在外面等你去送死!”
灵音老君桀桀笑道:“你放鸳鸯好了,本天尊早就看清二十里内并无他人。这座洞口之后,谁也料不到有一双野鸳鸯”
灵音童子厉喝一声:“恶魔你敢再辱我薇弟!”
灵音老君大笑道:“逆畜,你有眼如盲,看不见你那薇弟胸前双峰插天,蜂腰鸭臂”
“住口!”姜薇薇气得厉声大喝。
灵音童子紧紧握着姜薇薇的手掌,沉声道:“薇弟休理这恶魔,由他自己说去。”
灵音老君又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见没有人答腔,才冷笑了一声道:“好吧!你二人安心在穴里养个儿子出来报仇。”
姜薇薇恨恨地一阵毒骂,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身子离地弹起,不觉惊叫道:“这下子真个死得成了!”
灵音童子道:“薇弟休怕,外洞只有五六丈深,令师姐寻来,我们攻出去,一定死不了。”
姜薇薇道:“你倒真正安心了哩,我一路盯紧那恶魔,几时有师姐跟来这里?”
灵音童子惊奇道:“那是你骗他的了,为什么要骗他?”
姜薇薇恨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我?”灵音童子颇感突然道:“这话怎说?”
姜薇薇轻轻叹息道:“我本来希望你尽快服药疗好伤势,好协力擒下恶魔哪,那知你偏偏不吃药,恶魔又亮出那枝‘赤族带’,我立刻知道危险已到眼前,若不赶快设法把他惊走,时间一久,我也许要败在恶魔之手,只得佯作从容说有师姐跟后就到。恶魔见我封锁退路,果然上当惊走,不料他临走时给你三枚子母钉,我惊急之下,只把母钉格飞,却有一枚子钉射进你膝盖的筋里,这种母钉本有两枚倒钩,所以起出子钉的时候,你曾经痛晕过去。哎,你真害人不浅。”
灵音童子被埋怨得只是苦笑道:“我见你剑法精奇,打来有声有色,怎知会有这么多曲折。”
姜薇薇失笑道:“若不故示从容,怕不被恶魔一网擒下,最可恨还是你,你若早治好伤,你我联手定可擒下恶魔,也不致令膝下吃亏,我想你大概是不愿当和尚了。”
灵音童子也懊悔不该可惜一粒丸药,反落得自己残废,恶魔也乘机逃走,武林今后还不知要死多少高手,想起这个祸根,总是自己一手造成,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姜薇薇恨声道:“你又叹气,也不想想看有路出去了!”
灵音童子苦笑道:“你那知道我真在这山洞学艺一年,也是今天才进入这座石室。我好容易才寻到洞顶的入口,通过十几座石门更是困难重重,才进来不久,恶师也就到达。”姜薇薇道:“你别往困难上想,只要回忆恶魔平日由什么地方出现。”
“唔。有理!”灵音童子道:“我以前住在前洞,有时见恶魔进,不见恶魔出。有时又见出不见进,说确是该有另外的秘道。”
姜薇薇喜道:“我知道另一条隧道在那里了。”
“在哪里?”
“就在你方才藉以障身的石床下。”
“奇怪,你怎知道?”
姜薇薇笑道:“这很简单,这石室既有两条隧道,恶魔也知由前洞隧道逃走,可能会遇上我的师姐,但他为什么还要向我夺路逃遁,你自己想想看。”
“你说。我不会怨。”
“没脑子!”姜薇薇轻骂一声,笑道:“就因为另一条隧道秘门已被你霸占了。”
“我?”灵音童子觉得奇怪。
“可不是你!那条隧道秘门在床底下,也许被坍了的石床堵死,也许恰被你坐在上面。如果我师姐由前洞隧道进来,恶魔难得请你离开,只好铤而走险,逃向前洞隧道。”
他骗走灵音老君所用的心计已能玄妙,这个推论也令人叫绝,灵音童子忍不住喝采大赞道:“薇弟,你真行,愚兄甘拜下风。”
姜薇薇噗嗤一笑道:“你这个简直是糟糕透顶,自己有脑子不用,却来大赞别人,身上还冷不冷,膝盖还痛不痛?”
灵音童子虽还觉得冷,但不愿令这位聪朗的薇弟多担心,摇头道:“不冷不痛,谢谢薇弟。”
黑暗中,姜薇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发觉他仍然颤抖,嗔道:“你对我说假话呀?”
灵音童子情知一切骗他不过,笑道:“我怕你担心,不如寻路出去再说!”
姜薇薇忽然幽幽一叹。
灵音童子愕然道:“薇弟,你叹什么气?”
“没有什么,你且坐着,待我寻找那条隧道。”
灵音童子笑道:“薇弟放心,在这里跑不了。”
姜薇薇轻哼一声道:“你能够跑就好了。”
“那可不奇怪?”
“有什么奇怪。你右脚已跛,那还能跑?”
灵音童子联想到他方才一声叹息,认为是担心自己不能走,毅然道:“武林上,跛脚独脚的人多的是,将来做个独脚仙也好。”
姜薇薇笑了一笑,自将被震碎的石床移开,但摸了好一阵子,把当作床脚的大石都翻转过来,还是找不到隧道秘门,不觉皱起秀眉,喃喃道:“好奇怪,难道这次我的猜想错了?”
灵音童子看不见他怎样寻找,自己膝痛不能帮手,问道:“你把床底找过了?”
“垫床石都找过了。”
“床前的石鼓墩呢?”
床前有两个像柱石一样的矮石墩,姜薇薇先移石床不曾留意,石床碎片堆压在石墩上面,更加忽略过去,被灵音童子提醒,再移开墩上的石块,扳一扳右边的石墩,不动!再扳左边的石墩,动了。
然而,这石墩一动,原来安置石床的地面忽然裂开,姜薇薇恰巧一脚踏着一边,被拉得两腿向左右分开,上躯往后一仰,一个四脚朝天,跌进一条地道,不自禁地尖叫一声。
“薇弟!”灵音童子只闻“冬冬”一声,姜薇薇抬头叫起来,忙着要赶过去,不料才站得起身,右膝一软,左脚一步踏空,也摔了下去。
姜薇薇刚站得起身,又被他兜头压下,怕他头重脚轻摔破脑袋,急忙伸臂一抱,接他下地,恨声道:“他也下来了。”
灵音童子惶惶然道:“我想过来扶你,不料却是你扶我。”
姜薇薇“唉”一声轻笑道:“泥菩萨过河,你自己还得别人扶哩。”
灵音童子不知这位薇弟为何这么多小脾气——忽然而嗔,忽然而喜,忽然而恨声,忽然而浅笑——竟是呆了半晌。
姜薇薇扶他坐在隧道的石级上,自己也挨他身侧坐下,细声道:“找到隧道就不太要紧了,你膝盖必定很痛,歇一会再扶你走。”
二人坐得太近,灵音童子顿觉这位薇弟吐气如兰,身上发散有一种异香,不知是什么香,但一嗅进那种淡淡幽幽、捉摸不到的气息,心头却起种飘然的感觉,暗忖薇弟非当真是少女,否则何来这种幽香?
但是,自古以来,美男子能会由身上发散幽香的人也不在少数,譬如东汉时的荀或,坐后留香三天,就是很好例子,心下立又释然。笑道:“拖累了你,于心不安。”
姜薇薇幽幽道:“不必说了,就算我命该如此。”
灵音童子失笑道:“薇弟怎也没个男人气慨,学女人怨起命来。”
姜薇薇知他复方才自己嗔他的话,自觉脸皮烘热,恨声道:“可不是被你染上来的?”
灵音童子好笑道:“我怎会传染给你?”
姜薇薇一晃脑袋,把头别过一边,撅着嘴道:“不和你说这个。”
如果在明亮的地方,灵音童子应该看见薇弟一张秀脸红得像一片晚霞,此时也只感到他身上烘热,异香更加浓郁,说道:“不说就不说,听你的就是,你身上带有什么香?”
“什么香?”姜薇薇侧着脸道:“可是药香。”
“不是。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是由你身上发散出来的香气!”
“胡说!”姜薇薇自觉脸上发烧,恨声道:“你身上有香气还不自知,却来嗅人家的。”
灵音童子愕然道:“我也香?”
“唔。”姜薇薇以鼻音回答。
谁也不再说话,寂静到可听见对方的休休鼻息和心跳的声音。
半晌,姜薇薇脚尖轻轻蹴在石级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忽又笑道:“你那位李姐姐好不好?”
这话不知问了多少次,灵音童子见他又旧事重提,诧道:“薇弟难道忘记了?”
姜薇薇撅起嘴唇道:“你再说一遍。”
“李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情深如海”
“这话只有一半对。”
“薇弟又顽皮了,我对你说过多少次,还不能相信?”
“谁说我不信。‘恩重如山’是对的,‘情深如海’就不见得。”
“为什么?”
“走吧。你膝还痛不痛?”
每一次,灵音童子问起为什么不见得李娇娇情深如海,姜薇薇便一句话支开,这次又说要走。灵音童子停了一下,搓搓自己的膝盖道:“还有点刺痛,再坐一会儿也许就过了,为什么不见得李娇娇姐姐情深如海,你且说个道理来。”
姜薇薇哼了一声道:“你这老实人也会说狂,目的也只要我解释一句话而已。你再不肯走,我就你让一个人呆在这里。”
灵音童子知他一句话说中心事,还不自觉毛病出在量复讨问上,虽知对方不忍让自己留在隧道里面,也站了起来,苦笑道:“听你的,走就走吧。”
姜薇薇轻喟一声道:“你把臂膀架在我肩上,我扶你走。”
灵音童子分明听到他那声轻喟,似表露无限关切,无限深情,似以为因自己有个李姐姐,才感慨系之,并不介意,将右肩搭上姜薇薇的右肩,让他以左臂揽自己的左腰,徐徐前行。
二人三脚,在漆黑的隧道里摸索,不知经过多少次颠簸,跌倒,才见一个扁平的洞口外面漫天红霞。
对望一眼,全是衣衫破烂,头巾不整,连脸孔都被灰尘遮掩,面目全非。
姜薇薇看了半晌,忽然“噗”一声笑道:“我不知自己怎么样,你真是象庙里一个泥鬼。”
灵音童子好笑道:“只怕都差不多吧,你也不见得好看哩。”
姜薇薇轻呸一声道:“我们真正是蒙羞了,要好看做什么?”
灵音童子想起和恶师在石室交手,真是九死一生,全仗这位薇弟解救扶持,忍不住把他抱得贴紧胸前,感激地颤呼一声:“薇弟”
姜薇薇一颗肉心几乎跳出腔外,全身热得像一团炭火,咻咻地喘息道:“你你干什么?”
灵音童子真情流露,把他抱得更紧,凄惶地呼唤道:“薇弟,愚兄仗你扶持,不知如何才说得出心里的感激。”
“唔。”姜薇薇略感安心,见他恁地激动,也将脸颊擦上他的脸颊,猛觉对方像温泉般热泪沿着自己的颊子分作前后两股往下急流,烫得胸沟和脊沟十分合适,不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张臂揽成一团。
感情是越近就越浓,而且自然流露,丝毫不能勉强。
在这一刻之间经过一场大难的二位少年已是亲如兄弟,情感交流。
灵音童子忽然觉得一股热泪淌落自己的肩窝,惊讶道:“薇弟你哭了。”
姜薇薇暗骂一声“呆瓜”却又“噗”一声笑道:“说人家,你也不是哭了?”
灵音童子不禁失笑道:“你身上好烫。”
姜薇薇顿觉无限娇羞,轻轻把他推开,浅浅一笑道:“不错,我穿了七层衣服,八条裤子,还有一层薄薄的软甲,确是热了。”
灵音童子讶然道:“大热天也穿那么多?”
姜薇薇点头笑道:“我是‘家之本在身’省得另外背包袱。”
“确是省事。”灵音童子只党这位薇弟灵慧聪明,处事高人一等!定计高人一着,像灵音老君那样一个魔头也被骗得逃命要紧,不禁由衷地赞许道:“像我路上背着包袱,目下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真是糟透。”
姜薇薇瞧他身上一眼,点头道:“你衣服也破了,可惜你身材高大,我的衣服不合你穿。你包袱藏那里,待我替你拿来。”
灵音童子摇摇头道:“藏在前洞外一个树穴里,也许被炸得影子都没有了。”
姜薇薇道:“你说也许,我说不一定,反正我要去洗这一身肮脏,顺便找一顿晚餐,也可看那包袱在不在,我先背你往树林躲起来”
灵音童子苦笑道:“不用背了,我勉强能够走。”
出洞一看,这座洞口原来开在一座断崖中腰,距地面约高丈余。树顶高过洞口,一把尺许圆径的树枝,恰横过洞口下面。灵音童子要试一试自己还有多少能力,请姜薇薇先下平地,然后一步纵落,只在左脚着地时,身子歪了一下,倒也不大要紧,再试单脚一跳,仍能跳跃一丈多高。但那支右脚一着地面,立即痛澈肺心,不禁摇头轻叹道:“这支右脚果然废了。”
姜薇薇道:“也许可医得好。暂时不谈这个,赶快躲起来,我要走了,记着不见不散,千万别走远,别和人打架,一定要等我回来。”
灵音童子好笑道:“你简直像是妈妈叮咛孩子!”
姜薇薇吃吃笑道:“你可不是大孩子。”
“但你不是妈妈。”
“呀呸!”
紫衣纤影飞奔而去。
灵音童子目送姜薇薇身形消逝,登上一株大树的树杈坐下,幻觉尽是紫衣纤影闪动,姜薇薇一颦一笑,全在脑里重温,不觉悠长一叹道:“他若是女的,该多么好!”但这念头刚起,仿佛眼底一花,一道窈窕的白影已映在眼帘。
那影子端庄美丽,温柔而带有严肃的神情,令人对于她一切吩咐,不忍抗拒也不敢抗拒。
那正是李娇娇的幻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动,使他记起三次救命之恩和令他弃邪投正之德,又不觉喟叹一声道:“幸而不是女的,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与姜薇薇相对,如坐春风。如饮香醪,令人有陶然欲醉的感觉。
与李娇娇相对,如沫清泉,如饮新茶,令人有怡然自乐的情趣。
幸好姜薇薇不是女的,否则岂不更加迷人而使他难以抉择?
那知喟叹之声方落,却有人在另一株树的叶丛里笑道:“谁说他不是女的?”
灵音童子不料近处还会有人,也不知那人先藏在树上,还是在自己失神的时候上树,吃惊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人以冷傲的声音道:“你又是什么人?”
灵音童子本来不愿惹事,但那人悄然藏在近处,不知含有何种意思,而且语气傲慢,也带着烦愠道:“你不说,我也不说。”
“唰——”一声响,一道黄影已落到这边枝上,随即冷喝道。“你敢不说?”
灵音童子俊目一瞥,见来人身上穿有黄葛短衣,下身套着一条黑绸裤子,脸皮白晰,面目俊美,年纪约在三四十岁之间,手里执有一枝五光敛艳的短箫,目光闪烁甘几分邪气,不住向自己身上打量,一时间想不起武林有这样的打扮人物,而且自己一脚不便,仍然坐在树杈上面,微微笑道:“素昧生平,阁下何必以威见逼?”
黄衫汉子“嘿”一声干笑道:“凭你这洋一个跛小子,也配本郎君以威相加么?”
灵音童子一听对方自称“郎君”而且身穿黄衣,手执玉箫,猛想起三十年前与紫笛神君齐名的一个黑道巨魁“玉箫郎君”不禁悚然一凉。
玉箫郎君在三十年前,以二十四路“凤来仪”箫法震慑江湖,艺业不比寻常,为人却是无恶不作,是以被黑道人物推崇为盟主。但这黑道盟主在二十年前忽然悄悄退出江湖,谁也不知他是生是死,那料到竟在这时出现。
灵音童子暗忖对方成名三十多年,至少也该有五十多岁,然而,他看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敢是练就极高的武学,才能这般返璞归真,保龄驻颜,自己新伤甫愈,如何能敌?但又想起和对方无冤无仇,只要应付得宜,未必就起敌意,轻笑道:“阁下自称不以威相加,却做出这般凶形恶相,岂不令人误会?”
黄衫汉子冷冷一哼道:“本郎君要问你究竟是谁。”
灵音童子傲笑道:“萍水相逢,何必定要知名问姓?”
黄衫汉子目光向他身上溜了一转,薄愠道:“你真不说?”
灵音童子点点头道:“没有说的必要。”
“好!”黄衫汉子重重哼了一声,猛一顿脚,全身暴退。灵音童子以为对方立即要打,吃惊地站了起来,不料身下这根树枝经对方顿一顿脚,忽然“格”一声响,由树叉处折断下来!
灵音童子不防有此,巨大树干竟告当头翻落。更不幸右脚先着地,震得膝兼伤处痛澈心肺,一跌倒,忍不住尖叫一声,爬坐起来骂道:“阁下如此捉弄别人,有失前辈身份。”
黄衫汉子藉那一顿之力,坐上别枝,见灵音童子跌得狼狈,反而哈哈笑道:“这不过是个见面礼,你真不说,还有苦头好吃。”
灵音童子遵守姜薇薇“别和人打架”的话,双手撑在身后,双脚向前伸直坐着,俊目怒瞪,恨恨道:“我这样躺着,你就打我不倒。”
黄衫汉子笑道:“本郎君要你滚,你就得滚,要你爬,你就得爬,小子,你想不想一试?”
灵音童子暗忖这人的扮相该是玉箫郎君,即以方才蹬断树枝的功力来说,若不是玉箫郎君,也再无人有此深厚的功力。但饶是对方来头不少,因说话太以傲慢,仍不免激起刚毅的本性,跃起身躯,含怒道:“纵是玉箫郎君,未必就能说这话。”
他如此说话本含有进一步试探对方是否系“玉箫郎君”之用意,那知黄衫汉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徐徐瞧他一眼,慢条斯里道:“本郎君就能说‘滚’!”
说到“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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