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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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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生来不带企图,倒也搅进这复杂莫名的望家寨,虚虚实实编派设计了一辈子。”

    忽然好忌妒那些占了他全副时间与精力的懵懂村人。

    硬教他与她,有家不得从容归。

    头人会议数日未决,为的便是西南海新大陆是否停止探勘一案。

    此乃望江关与潭十洲等人近年合作力促之事,不过事情却要从上一代说起。

    自二十多年前望家本族终于接纳西岛移民,允其与族内女子通婚、正式在南村落户后,原本据内陆为国的望家便渐渐从西岛人学得造船技术,利用有无湾西侧的峦山老林,有模有样发展了一只海军,预备他日再启复国战事,望家寨可由海陆双向夹击东霖大陆,胜算多些。

    但,军事武备毕竟是件劳民伤财、难以马上回收之事,加上天不时地不利,北方西极、东霖与北鹰三国鼎立、平衡微妙,望家寨左等右等苦无机会,更怕形迹太漏重蹈望江关父亲那代惨事,教东霖发现望国未灭,勾搭白苗整军而来

    历久,族人对这只年年耗费甚大却百无一用的海军渐起质疑,就连将士本身,也因只能纸上谈兵而士气低落;这是望江关十五岁主政时碰到的第一件大事,也是就此改变望家寨历史的一个关口。

    “你不知道,主子那时可厉害着,年纪轻轻却力排众议,坚持留下咱们弟兄耗费无数心血才建立起来的船只和海港,还主张让兵将平时操练、遇季节风便以军舰保护西岛人出海贸易,说来算是军费自筹,却也渐渐让咱学了一身实用本领,所以现在”风微暖,说话人爽快拍肚,话间自我解嘲:“望家寨反没有真正海士,全是买空卖空运来转去的奸商!”

    据说他是望家寨第一代海军总领,现在横看竖看,倒真跟下村酒肆里那些行商大贾没啥两样。

    “海叔莫谦,菂菂这丫头心眼特实,你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到时真看轻大伙十年来海路探勘的艰辛,江关担待不起。”

    “看轻?”海叔嗤笑:“说到底,最看轻咱的还不是本家那些牧马人,也不想想这些年是谁拼死拼活,风间雨里,硬是在南海商线“西岛联盟”黄屿、秉辰两大势力间杀出血路,这才牵成寨内与白苗地方的茶海贸易”

    “海叔辛苦,明眼人都知道的!”望江关打断,此处离岸未远,望太公一行还在港口目送,海叔声音过大了。

    “啐,可偏偏这寨里许多瞎子!”海叔忿忿,格开望江关搭来的手:“主子,你且让我说,老子我呕了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反正这趟说不定便是咱探勘队最后一次出海,就让老子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个过瘾!”

    望江关无奈,只好陪着老人家骂起自家祖宗。

    日前,三大长老由望太公与钿钿以二敌一领了头人会议作下决定,认为近来南海商贸繁荣,加上即将与西岛玄玥结盟,望家寨内外稳定,发展有余,新大陆探勘没有立即必要,宜予暂停。

    “操,难道真得等没地种没屋住的时候再人人跳海吗!”海叔口出秽言,望江关也不得不跟上两句。

    她淡笑看水,心知望江关在人前便得八面玲珑,官腔官样,十句有过半是虚,虚里又不能辱没诚意。

    难呀难,她连讨好身边几个关系人都有时嫌累,更何况他得讨好全世界人。

    默默聆听,晨风间尽是海叔与望江关的感慨对话。

    朝阳迸射出山;有无湾上,津渡渐远,舢舨渐近大船。

    海上历月,她却泰半昏迷。

    “别睡了,菂菂!”望江关摇着,轻拍她颊。

    唔她不依,翻了身续装睡沈。

    “我说醒来,”他坚持,将她抱立坐起,不客气将她眼睑扒开。“再睡又要病了!傍我起来!”

    “让我睡嘛,说不定一会儿便梦到了!”她撒娇,软绵绵倒向他身,咕咕哝哝,真好像万般困倦。

    事实上她已经躺得骨酸肉疼,没头晕也的确眼光涣散了

    咚。咚。望江关大步迈开,拖着她往甲板上走去。

    好、好冷!他存心要冻醒她,连披风都不给她拿。

    “醒了吧?”看她哆嗦,望江关解开外衣,递来。

    她接过却嫌过大,从头包到脚还拖着地上几寸。

    “你不冷?”挨在他身边,也是对着海上看,天气阴霾,波涛间黯淡灰沈。

    “不,气闷,吹点风好”望江关应着,长长一叹。

    “咦,这船上怎么都没人了呐?”她再问。

    罢才行来匆匆没注意,现在留心,忽然发现整艘大船就剩他俩,原来包括潭十洲、任云娘、天缺等数十海上老手全不见了。

    “归期将届,大伙能抢多少时间便是多少,不管结果如何,总是力尽人事,其他看天”望江关淡说,眉心却不曾缓解。

    海鹥凄啼,远方低云雷生。

    “对不起”她明白,幽幽轻叹。

    “不干你事。”拍拍她头,没了外人,他向来便对她亲匿自在些。

    “如果,我能像上回帮天缺那样,也梦到大家要找的小岛就好了”好难过,亦是不甘。

    据说新大陆早早发现,而且近年与西岛、南海合作已完成泰半调查,不过探勘队惯来行经的海道却是凶险异常,不利经常船运。

    而潭十洲年轻时曾以南海俗谚配合自绘图卷,偶然间找到一条便道,孰料回程却遽遭风浪,资料尽失,记忆中只知有座指向小岛,遍地星状白沙,岩石错综,节理模糊那面对着的,便是新大陆方向。

    可近年探勘队或是由望家寨出港,或是由新大陆折向回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条便道,一次一次,倒造成不少人船两失的家庭悲剧,于是引起族间议论,原本不管海事的内陆头人与望苗长老这才对探勘一事注意起来。

    “我我再努力睡睡”她也想帮他到底,也是尽人事。

    “不用了!”他出手,正好抓住她因急奔而被长衣绊跌的身子。

    “呜”撞进他怀,为他哽咽。

    什么天赋异能嘛,需要用到却老是无从施力,她恨死自己!

    “别哭,该说抱歉的是我,”望江关轻抚她发,无限温柔:“是我不好,漏了这分侥幸心思让你察觉,累得你头一回上船,却连这天高海阔都没好好瞧瞧”他是明白她的,老为他一心执着。

    她摇头,用力摇头。

    不奢望高远宽阔,从来,她便耽于小小一隅。

    “傻菂菂,你总是全力助我,怎么没想过我所作所为到底对是不对也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他忽然无限凄惘,连声音都飘然涣散。

    “为什么这么说?”她抬头看他。

    霍地发现,他想做的事,她不觉便习惯不问理由了。

    “将近两百年前,日暮穷途有心无力的望国突遭东夷霖族入侵,京城破灭,皇帝携子出奔”

    她听了想笑,怎么历史上每家皇帝都做同样浑事?

    血脉呀血脉,那到底是啥东西?

    可,望江关的表情让她无从轻松。没见过他如此困乱,她欲懂,更想解忧。

    “其实东霖原本也无力统治整个望国,所以只象征性占了首都“江关””

    “啊!”她惊叫。

    “对,那是我的名字,”望江关苦笑。

    或者说,是他继承了死去大哥、也就是铮铮生父的名字。

    “可是望国臣民却激烈反抗,东霖与望族两败俱伤,江关城也因而血流成河、几成鬼域,”望江关说着故事,眼色淡淡悲悯。“此后几十年,东霖励精图治羽翼渐丰,对一直力图复国的望族终于痛下杀手,以“贼”名力剿”

    她注意望江关只称望国,不像望太公他们老是“我大望、我大望”喳呼一通。

    “总之,从此望国便由几支死忠臣族护着王室血脉一路南逃,又为了土地、水源、贸易或交通等问题一路争战,从东霖边境穿越白苗村寨,最后,才在一百多年前来到有无湾。”

    她不觉便松了一口气,来到有无湾便好些了吧,听起来望国足足与人打了快一百年的架,怪不得至今仍规定男儿人人习武,女子亦须粗懂医理、包扎搬运。

    “因为白苗忌海,有无湾一开始是无人地带,望族很容易便定居下来,努力发展数十年,总算在我父亲那代小有成绩,不过也因通婚、土地,以及百年来种种仇恨,终于在我四岁那年,双方爆发“望苗大战””

    望江关远远看海,长吁短叹。

    “那一战牵涉着东霖势力,死伤非同小可,望家寨几乎死去泰半男人,能留下都是武艺特高,要不就是当年被留在寨中保卫妇儿的后援人力,后来”

    “后来就轮你上场了,是不?”她懂了,总算能将来龙去脉慢慢接上。

    不过,这一切跟他做对做错有啥关系啊?

    他轻哂,仰天凝望。“我从小便给所有人教,什么都得学,那一代人重温国破家亡的恶梦,很多事情的看法会跟后来出生或外地来的人不同。”

    譬如望太公或钿钿对不,听说望太公是因天生足疾而没机会上战场,钿钿则新婚未几便没了夫婿。

    唉,怪不得他做得特累,根本就是收拾人家摔烂的摊子,可偏偏老有人昧于时局、硬搬砖头砸自己的脚

    轰隆不远处怒潮滔天,看是有海上暴雨形成,就连这巨吨大船都渐渐晃起。

    但,那些分批出寻的小船却一个个至今未归

    “有时候我会问自己,该做人家怎样的主子,”乌云飘来,雨滴豆大打下,望江关却浑然未觉。“止战或好杀都不免兵祸连结,殃及后来,又是一代无辜。”

    “所以,你才想把望家寨的人疏得远远,到一个全新地方?”她顿悟,张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抱住他。

    “不,别把我想得这么伟大。”轻轻推开,望江关步往甲板高处。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我也不知自己是这样走的,这些年做了许多,也没做许多呵”激浪打来,他躲也不躲。“之前没告诉你,东霖、西极与西岛三国战事若非由我搭线,不会这般顺利,甚至连当年那教妲己变出来驮你逃走的大鹏鸟,或许都该算作死于我和天阔联手。”

    风张狂,却狰狞不过他自厌自恶的心。

    一步一迈,离海愈近

    “望江关”她喊他,声音却碎落两间。

    船身一个摇晃,她脚下湿漉,滑跌离他更远。“哇啊!”她让一击差点正劈船桅的雷电差点吓傻,又担心望江关情况,挣扎爬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之前是谁教她没想清便不得好死的?如果他便这么莫名其妙葬生海间,独留她糊涂尘世岂不笑煞旁人。

    再说

    “喂,我不怪你毁我城国,”反正她从来也未曾熟识。“可是你答应作我家人,而且给我好多”她哽咽,总算捉住他袖。

    “菂菂?”感觉身后紧实,望江关回了神。

    风强两急,小小身子很是用力圈环住他,硬撑不放。

    “这、这是怎么回事?”潭十洲夫妇由后舱登船,远远看到这幕。

    “别忙。”任云娘阻止他动作,两人闪进舵舱,掌舵欲往邻近浮岛接应他人。

    飘摇渐离,海上风暴本是忽来即走。

    “菂菂,”望江关轻唤;看不见她,却知她仍害怕:“下次”

    “下次你别这样了!”她抢话,止不住哆嗦,牙关咯咯作响。“要不等我学好游水再跳,至少我还可以拚着救你。”

    “菂菂”真被感动,暖意涌上心头,虽然他从没打算寻死,方才那点风浪,对他这打小站桩立睡之人也不过寻常颠仆。“我”

    “我、我想起来了!”二次打断,忽然她又叫又笑,指着远方那处渐行渐远的风团嚷嚷。

    “快,跟着那雷电走!”她高喊,放了他跌跌撞撞直奔舵舱。“我梦过,真的,还有会跟船舰比快的大鱼,好多好多,一只跳的比一只高”

    “是海豚!”潭十洲眼睛一亮:“对,那岛有海豚栖息!”

    雨过天青,真像梦境。

    众人身上犹湿,踩在脚下的粗糙颗粒却提醒人在现实。

    “真是星状结体!”海叔轻掬一捧,颤抖不能自己。

    去夏,他两儿一孙为探这岛命丧幽冥;今秋,是否老天垂怜,让他为多年来前仆后继无惧生死的亲友弟兄见证这所费不虚?

    碰

    巨岩另侧,是前去查验的潭十洲夫妇与天缺;烟火是预定信号,若连击两盏,便代表

    碰

    “找到了!”众人欢腾,是喜,是泪。

    是得偿夙愿,亦匍匐感激。

    “主子万岁!”

    “菂菂姑娘万岁!”她被抬起,像米袋般丢上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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