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催眠中醒来已是暮色四合。昏黄温暖的阳光携着浓烈的色彩,安静地洒遍这宽阔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巨大的玻璃窗也被浸染上一层余辉。有风徐缓地随空气流动,淡蓝色的窗帘迎风而轻扬。蓦地睁了眼,光线齐齐地涌射进来,我又猛地闭上了。
“你醒了。”张医生悠闲地坐在浅白色的沙发上,轻言而出。他的手里置放着一份报纸,坚硬的茶几上安放的绿茶还在升腾着轻淡袅袅的薄烟。他穿戴整齐,头发平整,一副文质彬彬的眼镜稳当地架在略微高翘的鼻梁上。这俨然是他们那一代严谨而一丝不苟的特征,但他身上却又有着那一代鲜有的书卷气息。我喜欢的,便是他这一点。每每见他,即使内心翻涌亦可瞬间安静。
失眠与头痛的症状在她与我分手之后就开始如魇般与我纠缠,从此不离不弃。她是我的的初恋。初恋应该是美好而单纯的,起初,我也是这样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宛若信仰。但是她一席分手的话就将我所有的美好击得粉碎。她说:“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就在忍受你,忍受你怪异的家庭背景,忍受你孤僻的性格。若不是因为你的成绩好我才不会委屈自己成为你的女朋友,但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上当了。你成绩好不过是因为你的记忆好,根本没什么好的方法可言。我真的受够了。我们分手!”斩钉截铁,毫不留情。
当时的她还在喋喋不休,我却仿佛被一口大钟给完全地罩住了,只有空蒙的耳鸣以及黑暗压顶而来。而她的脸,瞬间幻化成了恶魔的形容。自此,我昼夜不得安然,日渐憔悴。
因为多日的失眠,走在街上的我精神恍惚,视线模糊。忽然,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便看见了张医生端坐在我旁边。他见我醒了便笑笑问我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于是将自己失眠的症状告之于他。其实我很奇怪,对一个陌生人我可以说那么多。我说完后,他沉吟片刻:“如果你信得过我,那就让我做你的心理医生吧。”我没有回答。见我犹豫,他又说:“免费的。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其实我们是双赢。”我暗暗佩服,竟然一眼看穿我的心事。
于是,我们开始了亦医亦友的关系。对他,我有种难以道明的亲切感,我十分珍惜这段忘年之交。
“今日可又是什么梦境?”这样的提问已经如例行公事,自然流畅。我从记忆里回过神来。
“这回是一片迷茫的白。白得令人窒息。白得令人恐惧。就连离自己最近的手掌也仿佛被这片白茫给吞噬了去。接着就是从某个远方飘过来的的缥缈的哭声。那哭声里仿佛夹杂着某些零碎的语言,但我却始终没能听清。待我起脚准备一探究竟时,却又忽然地醒了过来。”我平静叙述,语气仿佛似一个看客,不带任何感情地讲述着电影里破碎的情节。
张医生微微蹙眉,陷入沉吟。他的眼波在此刻开始流转,仿佛周遭的许多东西都随着那个旋涡进入了更深刻的世界。我知道此刻不能打断他,于是开始打量这个我早已熟悉不过的房间。一圈转过,视线又静止在了那幅油画上。
因为年深月久,周边的木框已经散落出细碎的裂痕,画的颜色也开始日渐暗淡下去。画上是一个小女孩,着淡淡蓝紫交错的连衣裙,带天真无邪的笑容。她的五官精致乖巧,特别是那双眼睛清亮硕大,想必眨眼可灵动婉转,可爱至极。她一支脚已然悬空,另一支亦作离地之势。画中仿佛有清风徐徐而来,她的裙摆活泼地向上扬起。从第一眼,我就喜欢上这画中可人,总感觉她有着我熟悉的气息。每次从深度催眠中醒来必要观察一番。我曾经询问张医生这画中女孩可是他掌上明珠。他只是清浅微笑,不置可否。
“其实有的梦境并不代表藏有什么涵义,或许它是你症状趋好的一个转折。看你今晚是否能够很好地入睡。”张医生的声音划空而来,我从沉思中惊醒。旋即我点点头,拿起书包向张医生道别。
街道上清冷无几人。有风穿堂而过,几片枯叶坠落入土。我紧了紧上衣。原来已经辗转入深秋了。
(二)
回至家中,老爸还没回来,想必又是要加班至深夜才能回来。路过客厅,看见她端坐在沙发中央,眼神呆滞,对电视色彩斑斓的画面兴味盎然。方才平静的心绪略微波动,一股厌恶之感自心底不可抑制地蔓延。
她,是十几年前生我的母亲。但,自我懂事以来就只称她为她,亦从未出口“妈妈”二字。这二字,于我皆是触目的疼痛与羞耻。
电视里播出的是新闻。女播音员已冰冷的语调报道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失踪谋杀案。死者皆是女性,年龄不等。均是在夜里自家里失踪,数日后被人弃尸。凶手手法极其残忍,尸体几乎无法辨认,惨不忍睹。警方数日跟踪调查却毫无头绪,整座城市陷入极度的恐慌和死寂中。而我爸爸,也正是因这才需连日加班。他,是一个警察。
我走过去径自将电视关掉:“不要看这些。”她的面部表情从委屈转至惶恐。她见我,必是这一副表情。“可、可是我想看。”
“不行”我凛然决绝。
“可、可是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吗?”她的话轻微如同呢喃。
“让着你!?可笑!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有一点母亲的样子吗?十几年来你对这家庭就竟都做过些什么?你生我出来可曾有过一天为我着想?爸爸那么努力的工作又是为了谁?为什么我们父子在外累了一天回来还要忍受你的心血来潮?你不如干脆叫我妈妈算了。我让你看看作为家长真正应该成为的模样!”一气呵成,我几乎是用吼的。
她低垂下头,左右手指不停纠缠,有泪在她眼角噙着。此刻,她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无辜无助。我的恻隐之心的弦轻微波动,我的坚硬又温软下来。我叹口气,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别人的母亲都为自己的孩子做这做那,而她却要我与爸爸共同伺候。她是一个精神病患,疯癫痴狂。“对她多包容一点,毕竟,她是你妈。”老爸常对我如是说,话语间无限酸楚。
爸爸要我包容我便试着包容。但某些厌恶日积月累,便无限接近恨意。小时候她常常与我争抢玩具、小吃、甚至是父爱。待我长大些便不再与她计较这些琐碎小事。但她又有了新的花招,喜欢到处宣扬我事,事靡巨细,而且经常在公开场合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让我难堪。而最令我生气的便是她的想法。一次爸爸因追捕犯人而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我日夜守侯,最后爸爸终于转危为安。而她见到爸爸便哭声抱住他:“你终于醒过来了。如果你死了那谁来照顾我。”我在一旁听得手指发凉,而心,更已结霜,是否,老爸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可照顾她之人而非丈夫。而我,是否也不是个能将她照顾得很好的儿子。自此,我对她彻底失去耐心。
我从不于人前提起她。当我看到别人提起母亲时骄傲而温暖的神情时,我就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我的不幸。若有机会,我宁愿选择放弃轮回转世。若此,我便可与这份不堪隔绝。但我却无这选择权。这,更惹我咬牙切齿。
(三)
吃过晚饭后我就觉得十分疲倦,于是将她安顿好后就回到房间早早地睡下了。真如张医生所言,我很快地进入了睡眠。以前无论如何疲惫,入睡于我来说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就仿佛数学对某些人来说是千山万水地重阻。失眠之症,已经苦苦纠缠了我两年仍旧不肯放手离去。
忽然有风刮卷过脸,清凉冰冷的触感忽然穿透肌肤泅入内里,我忽然从睡眠中醒转过来,下意识地朝左边翻了个身。那个落差来得措手不及,我忽然完全的清醒过来,恐惧开始自心底升腾。这样一个高度绝对没有床面与地面之间的距离高。那,现在我在哪里?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狭窄坚硬的平台上。往左,一步之遥,便是无物悬空。冷汗一下子浸透了后背。倘若我是躺在另一头,或许我就已不明就里地粉身碎骨了。死神,与我擦肩而过。
我颤抖地站起来,环顾周遭,发现原来自己正站在我家顶楼的天台上。疑惑顿生,我本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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