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过五十岁,身子却还硬朗得很,常常在寒冷的冬天季节,看他穿着短衣短裤在儿子的果园穿梭忙碌,即使他退休多年,工人也请了十几位,可是他就是闲不下来,非要亲自监督不可。有时候看不惯工人懒散也会骂几句。家里的工人都知道他是面恶心善,刀子豆腐心的头家,也就皮皮地让他叨念。
老一辈的人都重男轻女,羞于表达自已的情感,尽管苏旺财最疼女儿苏小妹,也不假辞色的责备她,尤其当她坚持大学毕业后要留在台北工作时,气得他当场发作,威胁着非要马上把她嫁出去不可,地点当然是南部。
他想和女儿好好相处也不行,真是气死他了。他认为女人本来就该乖乖待在家等人养,出去抛头露面,简直是丢人现眼。
“你又在气什么啦?一大早就发脾气,你是要吓坏工人,是不是啊?”妻子苏王秀玉,如传统的妇女般早早起床忙碌于厨房煮好早餐,招呼家人吃饭。
同桌还有大儿子和怀孕的媳妇,他们全静观其变的不语。
苏王秀玉刚嫁进门来时,一直是乖巧的媳妇,是逆来顺受的“阿信”以夫为天。不过自从丈夫气走唯一的女儿后,她也变相埋怨起他,三天两头能丈夫脸色看,完全不复早期的安分。
“还不是你教的好女儿,这么久了都不打电话回家报平安。”苏旺财泄恨的扒了一口粥。
“你还敢讲,要不是你说要嫁掉她,她会惊吓到不敢回家!”苏王秀玉也不甘示弱的把煎好的菜圃蛋大力丢到桌上。
理亏的苏旺财讪讪回答“我是讲气话,怎么知道她会当真。”
“哼!”苏王秀玉用鼻孔冷哼一声,瞪了丈夫一眼。
外表斯文、书卷气味浓厚的苏大哥,托了一下眼镜,无奈地当和事老“阿爸,阿母,你们要是想小妹,就去看她嘛!我有地址啊。”说着说着就把纸张摊在桌面上。
苏家大媳妇美芳是苏小妹的中学同学,两人私交不差,她见状,着急的用手肘顶一下老公,秀眉微皱,意思是你怎么把小妹的住址公布出来。
苏大哥莫可奈何的摊摊手,对妻子诉苦“你说说看,自从小妹宣布独立后,我们什么时候吃过一顿正常的早餐,每天如临大敌,要护着桌上的饭菜,怕它们飞来飞去,我都快得胃溃疡了。所以,不如让他们亲自去看看情况,免得试凄的是咱们,对不对?”
美芳还想开口“可是”
“别可是啦。你看看吧,还是让两个思女心切的老人家去忙吧。”
美芳看着神色自若的老公,又看了一眼在一旁为抢那张住址而追来追去的公公婆婆,她叹了一口气后,也加入老公不动如泰山的姿态,安静的吃饭。
隔天一大清早,苏家夫妇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上火车,风尘仆仆地抵达台北火车站。
本来苏大哥要司机送他们直接到达苏小妹家门口,是苏旺财坚持要自己来个突击检查,看小女儿有没有隐瞒什么,
直到吃足苦头后,他们才后悔当初的决定。
“都是你啦!让司机送不要,偏偏要自己找,这边不像乡下那么整齐,光找个十二巷就一个头两个大。”更别说手里还提着她炖了好久的补葯和一大堆行李,简直累死人了。
“你查某人,不懂啦!”苏旺财挥汗如雨,口头上还不认输。
台湾街头巷道的住址五花八门的,得经验丰富的邮差才知道。他们明明到了目的地,却问不出是哪一户,绕来绕去的,头都晕了。
终于,夕阳的余晖也照在他们身上了,他们放弃的蹲在巷道边休息。
“博仙,你不是讲说你都知道?”苏王秀玉抱怨的放下重物。
“别吵啦!我休息一下再找就有了。这所在比不上我的土地大啦。”
苏王秀玉冷笑连连“天都快暗下来了。”
两夫妻互相亏损对方,好减轻失落感。
而巷子的另一头,远处蹦跳走来的龙行云正兴奋的抱看苏小妹交代要买的酱油,他仔细的数着手中的铜板,生怕少了一元,因为苏小妹说要节省开销。
他数着数着,一个不注意,手中的小铜板从指缝中漏掉下来,滚呀、滚呀,滚到苏氏夫妇面前的水沟,扑通一声掉下水。
“啊!”他大叫一声,不敢相信一元就这么不见了,他紧张的仆跪到水沟前大喊“还钱来!还钱来!”还作势准备挖掘水沟淤泥。
苏氏夫妇被他唐突的动作吓一跳。面面相觑后也跟着低头看阴暗的水沟。要是他们没眼花的话,刚刚滚下去的好像是一元铜板,这年头还有为着一元而哭泣的男人,实在不多了。听说台北人都很浪费又挑食,这年轻人真是要得。他们对龙行云投以赞许的眼光。
“年轻人,算了,下次小心点就好了。'看龙行云这么难过,苏氏夫妇不仅安慰他。还想掏腰包爱心捐款呢。
“谢谢,不用了。”他推卸。“如果我收下来会被骂。”小妹三令五申的警告他,不准收陌生人的礼物,否则会被绑架。眼前的老先生看起来是很好,可是他还是不能乱收钱。
龙行云言辞幼嫩,行为如小孩般稚气,浑身还停不住的乱动。苏氏夫妇这才看出他没有外表般稳重。可怜啊!苏旺财对妻子比了一下脑袋,两人了然于心,更执意要塞钱给他。
龙行云怕痒的呵阿大笑,身体扭动得更厉害,然而口袋早被塞了十张大钞。
“对了,你知不知道附近住了一个叫苏小妹的人?”苏旺财本着随便问问也好的心态提了出来。并料想不会有答案的。
听到熟人的名字,龙行云眼中晶亮,举手回答“知道,她跟我住在一起。”
苏氏夫妇辨不出活中真假,诧异的问道:“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等他们半信半疑的跟到家,才知道这傻小子真的没说谎。
而苏小妹则嘴巴大开的呆望她的父母亲。“阿爸,阿母,你们怎么来了?”她穿着围裙,手拿锅铲的大叫。根本来不及伪装。
苏旺财回神怒道:“你这个死查某鬼仔,也赶流行学人家同居,你能我的面子都下了了。我哪是再给你留在台北,我就愧对祖先啊!”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一下变了样,在门口闹烘烘她吵架。龙行云紧张得不知所措。看小妹的样子好像很害怕,他只能护着她。
在屡劝不听后,苏小妹冥顽的回道:“要回去你自已回去,我才不要嫁人。”
“不嫁人你要留在台北做什么?屋里还藏男人,要不要脸?”苏旺财气呼呼地怒吼,声音洪亮得快把屋顶掀了。
“事情才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我们清清白白。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句句属实。
“没有?这傻小子都招了。说你们好到天天睡一起。”
这只能怪龙行云没戒心,口无遮拦的把跟苏小妹的日常生活作息,或多或少的说出来。起先苏旺财还不信。这下他看得分明,小女儿还煮饭给那俊小子吃。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没尝过,凭什么这傻小子有福分。
苏小妹目光犀利的瞪了龙行云一眼,他马上知错如乌龟,头低低地躲到沙发旁。
“阿爸,是他骗你的,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没有啊,我们真的一起睡觉,刚刚睡午觉才起床而已。”当苏小妹正满头大汗的在自我辩解清白时,龙行云又出声瞎搅和。
苏旺财横眉竖目的逼向龙行云,大刺刺地指着他。“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欺骗良家妇女,看我收拾你!”他拿起随身携带的雨伞,作势扑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小妹迅速的来到龙行云身前,替他挡下父亲的重击。“啪!”的一声,她的脑袋被重敲一下,顿时头昏眼花。
“啊!小妹!”这下子屋内的人全大惊失色的尖叫,七手八脚的扶苏小妹到沙发上休息。
苏王秀玉护女心切的边斥责丈夫,边着顾女儿的伤口。“你做什么?打我女儿出气,要打打我好了,不怕你啦!”
“我我不小心的,谁教她要给我打。”苏旺财呐呐地辩驳。
“没听小妹说是误会吗?也不能她机会解释,脾气那么冲,要不是在乡下时你再三的保证,我才不让你跟。你现在反悔了是不是?你要逼走女儿啊,小妹是我生的、我教的,不满意你找别的女人生去!'苏王秀玉越就越气愤,疼惜的吹敷乖女儿肿起来的额头。
“你你怎么这么说,我当然只要你生的。好好啦,别生气,我不靠近她就是了。”苏旺财面有菜色的退到三步外,远远地关心女儿的额头。
“哼!”苏王秀玉不理他。
果然是母女,连对付男人的手法都那么快狠准。
龙行云紧张的直叫“小妹,你要不要紧?”他双手万般轻柔的碰触她红肿的额头,起身翻箱倒柜的找来个护士葯膏,笨拙的挖出清凉透明的葯膏抹在伤口上,还不停吹气。
苏王秀玉看他急得哭哭啼啼的,怪罪的瞪了丈夫一眼。虽然相识不久,她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弱智,但是呵护女儿的模样是陌生人表现不出来的,对他原有的不满,也淡淡地释然。
“好痛喔!”昏迷好一会儿的苏小妹,终于呻吟着清醒。
“小妹、小妹!”龙行云买力的唤她,怕她如果被这一敲也忘记一切,那该如何是好。
昏迷不醒的时候,她老听到有人在耳朵旁吵她,原来是大宝。“别叫了、别叫了,我这不就起来了。”她睁眼一着,大个子果然泪流满面的挨着她哭,真是傻瓜一个。
“小妹,你还好吧,还有没有哪里觉得疼?”苏王秀玉关心的问道。
见到好久不见的母亲,苏小妹眯起眼撒娇的抱住她。“阿母,我好想你呢!”
“真的还是假的?想怎么不回家看看阿母?”她宠爱的轻抚女儿的发丝。
苏小妹期期艾艾地说:“我当然想啊,尤其生日时更想你煮的猪脚面线,可是我怕阿爸逼我嫁人,所以不敢回去。阿母,人家还想多陪陪你,才不要那么早结婚。”
“听到没有?”苏王秀玉膘了丈夫一眼。
“阿爸好坏,老想逼我嫁人。”苏小妹爱娇的扑进母亲的怀里享受久违的骄宠,小女儿娇态表露无遗,噘着嫣红小嘴赖在母亲怀中撒娇。
两个男人十分羡慕苏王秀玉能让苏小妹这般无防备的取宠,巴望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苏旺财也希望女儿能跟他撒娇谈心;龙行云隐藏心中的爱意则重新被挑起。两个男人不期然的互望后又揽勉的别开眼。
相处了两个礼拜,苏茂夫妻依然挑剔龙行云的处世能力。外表是一百分,可是没有一对父母愿意把女儿嫁给没过去未来的男人,他连谋生能力都有问题。虽然苏小妹一直强
调他们之间的关系很简单,一旦真要她把他交给慈善机构处理,她又坚决不愿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有股很微妙的气氛,只有苏小妹还在死心眼,死不承认。
晚饭过后,苏王秀玉和女儿挤在厨房,清理善后。
“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她眼睛扫向正努力在擦桌子的男人。
“阿母,你说什么啦?我说过,只要他恢复,我就跟他断绝一切。我有照顾他的责任,我没办法潇洒的丢下他,你应该看得出来,他只信任我。我相信只要他好好休养,还是会有恢复的机会,我不能放弃。”苏小妹心虚的回答,她手里沾满洗碗精,滑不溜丢的,抓不住碗好清洗,如同她无法解释的心态。
“你也大了,有能力自主,阿母只能永远在心里支持你的决定。万一遇要任何困难就回家来,大家都很关心你的。”
“我知道。”苏小妹闷闷地点头。
“其实你阿爸是最疼你,你不回家他每天都唠叨着、担心着,他是旧式人,没办法沟通讲些体己话,可是你的出生是他最大的成就,他从以前就把最好的都留能你,害大哥、二哥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你不会不晓得吧。”
苏王秀玉说的是从前苏旺财跟团赴海外学习新农作物的栽植法时,所到之处他必定买女孩子的衣服跟玩具,每次回国行李大小包的礼物,都只有女儿的份,莫怪乎两个儿子频频抗议。
的确如此。苏小妹承认。她或许真的太冲了,才会造成这种状况。难怪二哥说她跟阿爸脾气那么像,原来遗传得这么彻底。其实要不是阿爸那么独裁,反对她北上工作,她也不想把场面弄僵。
转身望着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乡土剧,看得哈哈笑的阿爸,一年没见,他变得有点苍老。虽然二哥说阿爸的身体状况比三十几的壮年人好,可是人都会若逝,她应该把握时间孝顺父母亲才是。
打定主意后,她洗了洗手,舀了碗热河诠汤,小心的端到父亲面前。
苏财旺错愕的忙接过女儿的好意,怎么突然那么乖,说不定有诈,他得先声明:“你别以为我会让你继续跟傻小子住一起。”
“阿爸,你真是的,我说我对他是基于责任的问题,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不然你跟阿母留下来监视我们好了,反正家里有大哥坐镇便行了。过几天我带你和阿母到姓玩,台北有好多好玩的喔。”她亲热的挽着父亲的臂膀。
许久不熟悉这种撒娇方式。苏旺财整脸红透透地扯嗓门道:“我才不要哩。台北人那么多,车子也多,屋子盖得乱七八糟,住在这种鸟笼里我不习惯。说到你大哥,他假如没我在一旁看着。一定会出岔子,我才放心不下。”
苏王秀玉端着水果出来“听你阿爸在吹牛,现在果菜园、花卉园里全部自动化,工人自已会做好好,你阿爸在家也是闲着,天天在家泡茶聊天。'她不客气的打击丈夫的自信心。
“真的吗?“苏小妹故意询问。
不想在女儿面前出模,苏旺财大声反驳“你说瞎米,要不是我在看,工人会偷懒,久了就蚀本。'他争得面河邡赤。
“哼,膨风!”苏王秀玉慢条斯理的拨香蕉吃。
为了在女儿面前争点面子,苏旺财硬是不服老的和妻子互争口舌。
苏小妹着实想不到阿爸也有斗不过阿母的一天,以前阿母老是不吭声,原来是保存实力,等在适当的时候发作。看来她不在家的日子,家里的权威性改变很多,女权果真提高不少。
苏家人笑闹成一团,龙行云羡慕不已,不知真实的他是否和家人也是这般和谐。他消失这么久。不知他们会不会担心?
或许他表现良好,通过试用期,苏氏夫妇观察了近三个礼拜后,决定不拆散他们,准备打包回家,临走前,苏旺财还是不放心的把他拉到角落,再三警告他,不许他逾越礼法一步,否则耍他死无藏身之地。
可是苏小妹的魁力大于苏旺财的威胁,所以苏氏夫妇前脚刚走,龙行云便为了庆祝久违的限制,快乐的抱着苏小妹转圈圈,直到她笑到吃不消才放下她。
天啊!如果没有小妹,他该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