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下巴一抬。广场另一头的寄附舖里,一名约十一二岁的童子正在采买,伙计将各式日用包好置于箩筐中,一篓一篓搬出舖门,装上车辆。“买点物什回去,家里没米了。”
男童似有所感,放落清单,转头见男子与人同桌,不露一丝诧异,好整以暇,朝独孤寂拱手作揖,遥遥行礼,乖巧俊秀的模样极招人好感,跟厚皮涎脸的僵尸男子简直没一处相像。
男子的外表很难判断年纪,从二十多到四十多都有可能,有忒大的儿子也说得过去。独孤寂本想再扒他的底,男子却先行开口。
“此地离龙庭山仅一日路程,阁下身怀高明武艺,朝山而去,莫非是存了试剑扬名的心思?”来了,独孤寂呵呵一笑。
“后悔没在饼肉之中下毒么?”僵尸般的男子笑了起来。“如今的指剑奇宫,不过是具空壳,没什么好试的,唯恐你败兴而返。
就像硬吃一盆白水煮熟的牛肉,没滋没味儿的。”“不如阁下给我来点调料?”男子两手一摊,敞开的襟口滑落左肩,懒惫得无以复加。
“不干我的事,我既不想管,也管不了,阁下若非事主,或可与我一般,随意走走逛逛得了。
何苦掺和进来?须知烂船也有三分钉,逼人过甚,受其反噬,谁也讨不了便宜。”独孤寂怡然道:“阁下既不是事主,还是聊吃的为好。哪天你要肯开馆子,便不收我份子钱,一定要让我知道在哪儿,我天天三顿吃去。”
他自信绝不会走眼,眼前这名瘦削男子莫说动手过招,怕连时日都已不长,瞧他的模样也不像刻意等在这里,专程来当说客。
只能认为是与奇宫有什么渊源,萍水相逢,猜测自己有闯山之意,随口劝解罢了,犯不着恶言相向。男子笑道:“好啊,我会认真考虑。”便不再提,改说别的。
五人胡乱聊了会儿,不知不觉已过未时,跑堂杨三连门板都关上几扇,只留一人侧身进入的空隙,开始收舖外的桌子,脸色阴沉自不待言。
方掌柜未再现身,后厨悄静静一片,不知何时街上已无行人,风吹叶摇,樗树顶沙沙有声,衬与日影渐西,说不出的寥落。
“砰”的一响,杨三把板凳往桌上一砸,一口唾沫吐在僵尸男子的光脚畔,粗声道:“大老爷们,小店打烊啦,恕不招待。”
梁燕贞本欲起身教训他,却听爱郎笑道:“我赌你关不了门。你瞧,贵客不上门了么?”语声未落,大队人马鱼贯走入广场,一数约莫二十余人,全是男子,以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居多,半数以上佩挂长剑,肩负行囊,个个都是面如冠玉,居然就没有丑的。说是“大队”却非成群而来。
而是三三两两,光看便似一盘散沙,不若武林派门出行时,那种严整威压的景况,说是三五少年春日郊游,亦无不可。为首二人率先行至,将余人全抛在后头。杨三面色阴沉,欺他俩都是少年,狠笑着一掼板凳,扯开嗓门:“去去去!打烊啦,没茶没酒,啥都没”
忽听一把如公鸭般嘶嘎、尚未转成大人的少年嗓音道:“去你妈的!杨三,睁大你的狗眼,连少爷也不识?”杨三缩回去,见发话的锦衣少年眉目依稀,只不敢肯定,半晌才嚅嗫道:“孙少爷?您您不是在龙庭山么?怎地突然回来了?”
少年得意洋洋,拇指朝身后一比,咧嘴笑道:“我下山办差,顺便回来瞧太爷。杨三你今儿撞大运,未来奇宫二十年的青年才俊通通在这儿啦,尤其我身后这位。
可是风云峡一脉的麒麟儿、日后铁板钉钉的奇宫之主,人称‘天阙铜羽’应风色的,就是你家孙少爷的师兄。还愣着干什么?好酒好菜赶紧端上,怠慢了奇宫英杰,仔细你的狗头!”
指剑奇宫向来只收男徒,除资质出身,还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非好看的美男子不取,约莫考量鳞族的体面,不欲杂入劣枣歪瓜,江湖上人尽皆知。
从这伙明显来自龙庭山的锦装少年至此,独孤寂等便留上了心,然而“日后铁板钉钉的奇宫之主”云云,仍是教梁大小姐忍不住搁下茶盅,几欲转头,听爱郎咳嗽提醒才回神,幸好未露马脚。
贝云瑚眉心微拧,似对这句话颇有意见,只忍住了转头瞧瞧是哪个大言不惭的小鬼所发。名为“应风色”的少年生得高大颀长,一身白衣如雪,已隐有成年人的体魄。
唇上汗毛细细,稚气未脱的五官英俊疏朗,然而紧锁的眉间深如刀镌,只这一处半点也不像孩童。还有刻意压低嘎嗓的说话方式也是。
“有雄心而无实力,就是笑话而已。”他一脸严肃,却不像生气模样,应是天生面冷,不惯嘻笑。
“龙大方,在你眼里,我是笑话么?”被唤作“龙大方”的锦衣少年存心逗他开口,腹笥已备,涎着脸回身,一阵勾肩搭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