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梦一般

    一

    那一年年九月三日，章颜在镜湖钓鱼的时候看见了一条龙。

    “一个庞然大物，触目惊心”事后，章颜色对好友明珠讲述了他的奇遇，感叹不已。

    “世上真有龙这种生物？”明珠难以置信。“龙长什么模样？”

    “和我们常见的雕塑、图画中完全一样。为什么自古以来人们塑造得如此逼真，说明很多人都像我一样亲眼见过龙。”章颜说。

    二十岁的章颜是大学生。他至今认为有机会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龙是一种莫大的荣幸。这多亏了他有一种大学生当中不常有的爱好，钓鱼。而他之所以热衷于钓鱼完全得益于一次失败的恋爱。

    外语系的林丽是一位漂亮的短发女孩。那年春天的时候章颜狂热地迷恋上了她。他自己也觉得不可理喻。经过长达一个月的跟踪盯哨，他摸清了林丽居住在镜湖畔的一幢八层小楼中。于是，他每天来到镜湖畔装模作样地垂钓，以便寻找与她接触的机会。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痴情岁月，他几乎每天都处于发热病似地亢奋状态中。每当林丽从那个门洞中出现，他总是激动得心跳加速，可惜她总是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他只能远远地瞥上几眼，——他仍然能够为此高兴一整天。

    时间一长，林丽也渐渐注意到了章颜，这个相貌英俊、举止古怪的男生，他总是那么出神地看着她，令情窦初开的她砰然心动。入夏以后他们在食堂不期而遇时，出于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林丽主动上前和他打招呼。“嗬，你不就是每天在我家门前钓鱼的人么。”

    对于章颜来说，这本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但他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周身发热、口干舌燥、烦躁不安、脉搏加快、热血沸腾和四肢绵软。他终于有机会和她面对面了，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有一种梦幻感。她近在咫尺、鼻息可闻，日思夜想的女孩就在身旁，为了克制如此巨大的幸福、突如其来地侵袭，他紧攥双拳，赤红的脸膛上青筋时隐时现，恶狠狠像要揍人的样子。

    清纯的林丽被他吓坏了，她打了一个寒噤，像一条滑溜的蛇一般逃出了食堂，连饭也不敢打了。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林丽的匆匆离去意味着梦境的结束。他仍有点恍惚。回到寝室后才意识到错失良机，他悔恨不已。他想掴自己两个耳光。但他是一个很能自我调节、很会给自己找借口垫台阶的人“随时能找到她，何愁没机会？”他轻易地说服了自己，原谅了自己。

    几天以后，他又把她堵在了洪大足球场的入口处。那是洪大最喧闹的公众场合，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他太唐突了，像一个十足的愣头青。他近乎粗爆地拦住了她的去路。她正要进入足球场。他突然横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她。虎视眈眈，像面对即将到手的猎物。他鼓起积蓄了很长时间的勇气，对她吐出火山喷发般的心事。

    “我爱你。”他的表情和话语很不一致，像配音演员对错了口型，他咬牙切齿，像要把她吃掉。“你对我有好感吗？我们能做朋友吗？”

    她又羞又怕又气地，在众多的目光向她聚焦时，她便浑身战栗得说不出话来。

    “你对我有好感吗？我们能做朋友吗？”失去常态的章颜当着众人的面，紧紧相逼，一定要她作出回答。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她的样子像女英雄刘胡兰似地，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

    “连最憋脚的导演也知道，把恋爱的戏安排在公园、密室等幽静场所。”明珠评价了章颜的足球场求爱事件，最后作了一句总结性发言。

    明珠时常来给失恋的章颜做起了思想工作。或者拖着章颜四处游玩散心去。

    劝人很容易劝出思想的火花。明珠的妙语主要是关于失恋、关于伤害的：爱情以悲剧结局才显得完美，伤之深，则悟之彻，正所谓是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爱情轻飘飘。诸如此类。

    他还写了一张条幅挂在章颜寝室的床头：有人比你更苦

    这句朴素的格言使悲伤的章颜获得极大的安慰。一句恰切的话有时真能起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青春像一场轰轰烈烈的单相思。生活总是种瓜得豆。章颜对林丽的单相思毫无结果，却培养了一个钓鱼的爱好。九月二日的午后，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章颜在镜湖钓鱼的时候看见了一条龙。最初看见龙时，他以为是一条假龙——逢年过节人们出于庆典的需要、为了增添喜庆吉祥气氛制作了它，事过境迁把它当垃圾扔入污染日趋严重的镜湖中。但是，他看见龙的一双硕大的褐色眼睛流淌着晶莹的泪水。豆大的泪珠儿滴落在地上，发出“噗噗”地响声。龙微张的嘴巴正在“呼呼”地喘息。他吓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确实是一条活生生的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惊呆了。

    除了颜色不同，它长得和他元宵节看到的民间舞龙队的龙大致一样。它长约四米，浑身呈稻穗般金黄色，脊背上有些斑驳的盔甲似的鳞，有些已经脱落，落下点点白斑。头上有着银色鬃毛，眼睛呈灰褐色，嘴边密密麻麻地长着银灰色的胡须。四肢粗壮，爪子弯曲如钩，锋利如刀。尾巴结实又漂亮。它的右后足在流血，殷红的血水染红了一小片草滩。它受了伤。

    他已经从愣怔中醒来，急忙从口袋中掏出餐纸捂在它的伤口上。龙汩汩的鲜血立刻浸没了他的手。没能止住血。怎么办？他从自行车后架上取出准备在镜湖游泳时更换的红泳裤，权当包扎带绑在它的脚上，才逐渐止住了血。然而它仍旧流泪不止。他愣愣地看着它哭泣，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它的血盆大口中深嵌着许多钓鱼钩。这该有多疼！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托起龙头，另一只手帮它把嘴里的鱼钩一支一支地拔出来，足有近百支各式各样的鱼钩，有的上面还缠着蚯蚓蛆虫等诱饵。当他把最后一支鱼钩拔出来，龙朝他咧嘴笑起来。它竟然会笑。接着，龙又摇起了它那条粗壮又漂亮的尾巴。它竟然会像狗一样摇尾示好。他抚摸着龙玩了一会儿。天色暗淡了下来，他得和龙告别了。

    他骑着自行车在湖滨公路上飞驰。月亮已经升起，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宽阔的镜湖闪耀着粼粼的波光。自行车行驶到中门前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呼呼”地响声，他抬头仰望，却见那条龙在空中盘旋。它留恋不舍，久久不肯离去。它没长翅膀，怎能在天上飞翔？像飞机一样先在跑道上跑一段路，然后借助冲力上天？他一路疑惑着骑到学校，下自行车时又朝天上看了看，龙已经不见踪迹。

    二

    大学校园里宽得就像一个迷宫。几天以后，一个没课的午时，章颜去找明珠打网球。骑自行车疾行了一小时，到达贾所在的哲学系宿舍，他累得像盛夏的狗，伸出长舌散热。

    明珠寝室的蓝漆木门破旧不堪。章颜敲了好一会儿没动静。他转身离去，走了一段路回头，却见贾鬼鬼祟祟探出半个脑袋，像贼。章颜没好气折回来，捶了他一拳。

    “你干吗呀？有病？”

    “你不知道吧？外星人到洪城来了。”贾很仔细地把门关好。

    “来就来呗。何况，外星人是否存在，还很难说。至于这么紧张？”

    “我劝你近一段时间少出门，别一不留神掳到外星球，还不管饭。”他递给赵云一张报纸。

    这是一张晨报，一行鲜红标题映入章颜眼中：某县二年没逮到一个贪污干部。

    章颜哑然失笑“司空见惯，且容易产生歧义，是该县反贪局失职，还是官风廉洁？”

    “下面，瞧下面，报纸右下角。”

    章颜定眼一看：

    本市发现不明飞行物

    本报讯（记者王缸）本月二日晚，在我市镜湖上空，出现了一个不明飞行物，据目击者称，形状

    “当时我在现场，”章颜说“请领导放心，没事的，天塌下来有我老章顶着。”

    “老章，快把详情一一道来。昨夜我一宿没睡呀，担心哪你说我知名度没出本系，连个科级墨吏没捞着，这么去了，值吗？”

    “边走边谈吧，拿好网球拍，还有其它装备，领导。”

    打网球是这一年的时髦，在大学莘莘学子中大行其道。正如我们这个时代的诸多时尚，多数人把它变成了一种浮光掠影。

    明珠也是其中之一。打了十几个回合，他对章颜说“你看，林丽来了。”

    明珠热情地向她挥动网球拍，看来他和她挺熟。她看见他招呼，犹豫了一下，款款地来了。原来她身着一袭红色长裙，看上去比过去漂亮，在章颜看来，简直风情万种。她和贾非常投机地谈了起来。章颜却被晾在了一边，他索性看着周边的风景。

    “听说现在流行的尚云的无厘头著作追女孩哲学，你有吗？”

    “没有，”明珠说“对了，章颜，你好像有一本吧？”他一边对章颜使眼色。

    章颜心领神会。点点头。

    “能不能借我？”她看他时有点不太自然。

    章颜又点点头。“明天我给你送去？”

    “好，谢谢，我住1806室。”

    “你有戏了！”林丽走后，明珠说“老章，抓住机会呀。”

    “你凭什么说有戏？”

    “直觉。还有，最近我读了爱情(无厘头)经典著作追女孩哲学，你要对我刮目相看了！每一个大学生都应该阅读中国爱情(无厘头)经典著作追女孩哲学，据要修身，又是齐家！”

    “我这就去买一本。”

    “我借给你，——现在就去我那取吧。”

    “郭教授，向您请教一个问题，行吗？”章颜来到生物系教学大楼，求教于我国生物学界权威人士郭季绩教授。

    年逾古稀的郭教授白发苍苍、脑门奇高、耳朵奇大、嘴巴奇臭，他的口臭和他的著作一样家喻户晓，惟独他自己不知道，也闻不着。当他摘下老花镜换上近视镜，凑上前辨认章颜时，如坠粪坑的章颜几近窒息。

    “世界上有没有龙这种生物？”

    “龙？”郭教授瞪大眼睛。“您再，说一遍。”

    “有没有龙？”

    “还有，别的事吗？”郭教授虽然老，说话并不困难，乃因当年多说了一句话被打成右派，痛定思痛地养成了一字一顿、谨口慎言的作风。“我就，不送，您了。”他起身逐客。章颜来到迎宾馆，找到了周林泉教授。又提出了龙是否存在的问题。

    “当然有龙。”周教授说。周教授矮个、娃娃脸，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真实年龄是二十八岁，却已破格提升为教授。他出版了几部学术著作，这些著作以“创意新颖、结论新奇、辞藻华丽”著称。他大胆地、一意孤行地否定了许多世人皆知的理论、事实和常识。譬如：太阳从东方升起，人是猴子变的，时光不会倒流，狗不会说人话等等，周教授一概予以否认。这些特立独行、惊世骇俗的观点不管正确与否，周教授却在学术界引起广泛争论、谩骂和关注。周教授在骂声中茁壮成长了、出名了，被戏称为学术界“一匹狼”

    周教授嗜好握手，如嗜痂之癖。他上公厕也要和人握手，公厕收费员（所长）给了他手纸，他又把手伸过去，所长每每误会“你他妈有几个屁眼？还要手纸？”“我是和您握”招来一顿臭骂。

    “最近我看见了龙。”章颜感觉遇上了知音。

    “？”

    “大前天，我在镜湖钓鱼的时候”

    “对不起，”周教授没让他说下去“实在抱歉，我要去会见一个代表团，当然，也就是握几十只手，但必须尽快赶到。见到您很高兴，改天再聊好吗？”

    章颜来到洪城晨报社，他向一个坐在门口、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打听王缸。

    “他是写‘本市发现不明飞行物’的那位记者，您知道吗？”

    “你找人寻狗关俺屁事？”油头粉面白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当您是看门的了。”

    “憨包，我是大腕！中国追女孩协会常委！”油头粉面抠出一团鼻垢，弹了出去，击中了马路对面一个花姑娘的嘴里。

    “失敬失敬。”他心里却犯嘀咕，泡菜还有协会？

    一个好心人主动上前为他引路，这个人无法识别男女、老少，长发、白肤、须若隐若现、拄雕龙手杖。

    章颜走进一幢灰色小楼。

    “你找谁？”一个老白胖子从高高的稿纸堆中抬起肥油欲滴的大脑袋。

    “王缸记者在吗？”章颜说。

    “鄙人即是。是不是汇报外星人的事儿？这几天来几十拨了。你也是目击者？”

    “是的。其实”

    “不用说了。”王缸递给他采访本和笔“请把姓名地址写下来，有进一步的结论或报道我们寄一份报纸给您，谢谢您对本报的关心和大力支持。”

    “那不明飞行物其实是一条龙。”

    “什么？”

    “龙，龙！是一条龙！”他有点烦了。

    “就这样吧，”王缸奇怪地看了看他，又看看他的地址“缓解功课压力的办法，有很多，比如”

    “我不是来和您探讨什么功课压力！”

    三

    飞碟出现击地球人

    据载：1975年11月5日傍晚时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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