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楼在城郊,骑马只用了一炷香的工夫。江浩月直奔楼上,一眼就看到坐在角上的桌旁,与一男一女谈笑的沐飞卿。
江浩月停住脚步不敢上前,生怕这又是一场梦境。沐飞卿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了他们,怔然了。低垂着羽睫掩住眼中的情感,也不去看他,冷冷地说:“怎么是你们?小雅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穿着白衣,此时她看起来竟然让人第一个就想起春天的雪来。那种白得就要融化的雪。
以为她是还在生他们的气,李国首先上前“沐姑娘,我来向你请罪。你为我们冒了那么大的险,我还那样对你”“你怎么会有错。”她淡淡截断他的话“若是有人那样对我,我不会只打伤她的肩膀而已。”
李国这些日子以来满腔的后悔与愧疚,小雅的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每天在他心头上割。早就想着如何负荆请罪,此时刚开门,就这样轻轻地被挡了回去。一时间,又是惭愧,又是难过,涨得满面通红。
“伤在什么地方?”江浩月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流了那么多血。”
沐飞卿身体似乎是震了一下,抬起头来却不去看他“只是撞破了头,已经好了。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刘昱刘公子,边上这位是他的夫人秋玉明。就是他们两位,那天从后山经过时救了我。”
江浩月感激地深施一礼,真诚地说:“多谢你们。”
这两人俱是灵秀之人,起身回礼,温和地说:“我们都是医生,这是行医之人的本分,请不要放在心上。”
“小雅怎么没有来?”沐飞卿问道。
宁紫涧说:“我怕是有人冒充,没有告诉她。”
沐飞卿低头想了一会“也好。”她抬起头来敛容唤道“宁紫涧。”
宁紫涧这几乎是第一次听她这么正经地喊他的名字“嗯?”
“上次天机楼上你过了一劫,应该还有一劫,你要自己小心。我这段日子要离开京城,出去有些事情,小雅我就托付给你了。”
这亦然像是诀别的门气,就连不算太心细的宁紫涧,也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有什么事情?”
“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你们先回去,我同你三哥说。”
李国和宁紫涧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但此时也不敢多言惹她生气。反正有江浩月在,一定可以劝她回来的。
“我们先送刘公子他们出城。”沐飞卿先站起身来。
城门口停着一辆小马车,刘昱他们说了几句,上了车。沐飞卿走到一棵柳树下,还没有说活,猛然伸手点住了江浩月的穴道。江浩月有所察觉,但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依然怕她忽然消失一样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是这样?”沐飞卿却好像有些生气“一点戒心也没有。你不怕我杀了你?”
江浩月不说话,只是笑着。
沐飞卿看着他憔悴的脸上温柔的笑,狼狈地压制住自己的泪水,用轻松的语调说:“再别那么呆了。你要保重,下次遇到像我这样会骗人的人,一定要多加小心。我要走了。”
“飞卿,”江浩月唤住她,平静地说:“你觉得我还可以再承受一次你离开的痛苦吗?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你若是讨厌我,可以杀了我。只点住我的穴道是没有用的,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不喜欢和你在一起而已,为什么要杀了你?”
“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看着我再说一次。”
沐飞卿轻轻笑出声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站在这里想一想吧,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和你在一起的。”
“飞卿,”半晌,江浩月沉沉地说:“你若是要离外我,只能是一个理由,你说的这个理由。要是有第二个理由,我发誓我一定会恨你。”
沐飞卿一震,转过身再不看他,飘然而去。
“你真的不跟他说吗?”秋玉明望着还有些颤抖的沐飞卿。
“非亲非故的,说什么?”她笑着“你们教我的那个穴道真好用,只一下,就让个高手动不了了。”
“飞卿,”秋玉明叹了一声“你觉得对他好的方式,不一定是对的呀。”
沐飞卿垂下头,眼泪终于跌落了下来。
城郊后山,天气阴寒的有些反常。尽管如此,她还是穿得很奇怪。一件绣着毛边的披风,让她看起来就是将要融化的春雪。
东方敌望着沐飞卿皱起浓眉“你找我来干什么?想好怎么死了吗?”
她淡淡一笑“我想好了,你呢?想好怎么让我死了吗?”
“你”“东方敌,我被你缠得已经厌透了。今天我们就来做个了结,你要是没办法杀我,就不要再缠着我了。”
“你真的以为我不能杀你?”东方敌出掌劈来,沐飞卿闭目以待。不知何故,掌风一偏,削断了她一缕青丝。她没有被击中,却还是向后倒下。东方敌下意识伸出手臂,她像一片杨花轻盈地倒在他怀中“你怎么了?”
“被你发现了?”她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却还是笑着,气息不稳地说:“骗你的,我怎么会笨到送来给你杀。我快死了,我背叛过别人两次,史国安终究还是对我不放心,给我下了沁雪。”
沁雪?回疆的第一毒,在中原没有人会知道解葯“你为什么要离间我和史国安,让我们一起被抓不是更好?”
“东方敌,”她慢慢地说“我们之间,不管是你欠了我的,还是我欠了你的,这恩怨都已经成了束缚你的绳子。现在这些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死了以后,你的绳子断了,可以高高地飞了。”
她闭上眼睛,体温在下降,呼吸起来也越来越吃力。我恨过她吗?我一直以来都是在恨她吗?为什么恨的人要死了,我却这么痛苦?他俯身抱起她,飞身上马“你现在不能死,你现在最想见到的,不是我。”
飞奔到最近的葯店,东方敌把她从马上抱下,大喊:“大夫呢?快来救人。”
从内堂跑出大夫,看了看她的脸色为她镇脉“这病人怕是不行了。”
明知是这样的答案,心还是猛然揪了一下“拿老山参出来。”吊住她的一口气,一定要撑到江浩月那里。
“这山参是十皇子赵瑞棋先订的”
东方敌不等他说完,提起刀把个铁铸的柜台劈成两半“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东方敌也不下马,直接从江府大门破门而入,把沐飞卿交到从里面出来的江浩月怀中“史国安给她下了沁雪。”说完上马,绝尘而去。
江浩月抱着她跌坐在地上。她幽幽醒来,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表情伸出手去,想要抚上他的脸,却无力地坠了下来。江浩月握着她的手,把它贴到自己脸上。
她笑着,勉力说:“别这样,我从没想过要长命百岁的。今天这样,已不枉我活过一场。”
江浩月紧紧抱着她雪一样冰冷的身体,她为什么在此时,依然笑得这么美丽“你要是敢死,我会恨你。”
“你怎么能恨我?”她突然计较起来“下辈子,我要生成一个好命的女孩。一生平平淡淡的,你一定要来找我,我就可以简简单单地爱着你。你说好不好?”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然后闭上眼睛,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一旁的李国见状忙喊道:“我去请医生来,你们到后院叫小雅。”
江浩月没有流泪,看着她仿佛睡去的脸轻声地说着,像是在责怪任性的情人“我会恨你,我不要下辈子。你总是这么任性,这次我不会听你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来找你,你别想躲开我。”
宁紫涧不敢上前,回头吩咐下面:“快去请隐王过来。”
君渐离正好在隐王府,和隐王一起赶了过来,随后赶到是的王太医,
“是沁雪。”王太医摇着头“老夫也没有解毒的良方。这是回疆的慢性毒葯,一旦发作,只有找到对症的葯才行。沐姑娘的身体,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回疆的葯?”君渐离和隐王对视了一眼“江浩月,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你要试吗?”
隐王拉住他“不行,太危险了。”
江浩月应声而起“我试。”
“又无十足把握,你这样教他不是害他白送性命。”隐王怒道。
君渐离摇摇头“我告诉他,去不去由他,你出面若是不好,就让我来。”他转向江浩月沉声说道:“宫中的兰妃娘娘来自回疆,她虽然过世了,但她的女儿引凤公主的手上,很可能有回疆的回天圣葯。这葯据说是可解百毒的,沁雪既然来自回疆,那应该也可以解。不过你听清楚了,就像殿下说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还要去吗?”
“去。”江浩月回答得没有半分停滞。
“你们这是在胡闹,”隐王抓住他的手“上次父王的宠妃中毒,父王亲自找她要葯她都说没有。你们打算怎么要?”
“所以你不要参与此事,由我们去办,成功与否也不至于连累到你的大事上去。”
隐王伸手把他拉到一边“你这是在与我赌气吗?”
“不是,做这件事是我的任性,实在是不智之举。好在事情已做了十之八九,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登上皇位了。颐炜,你就让我去试试吧。”
有多久没有听过他叫这个名字,他美丽的眼睛里哀求的神色让他的心一软。这个最让他心疼的弟弟呀,他闭目一叹:“去吧,这里有我。”
君渐离欣喜地一点头“江浩月,我偷偷领你去引凤的宫中。你一个人先进去找到她,她最恨我,见到我一定是不肯给葯的。你若能劝动她最好,不能我再进来想办法。”
江浩月没有说话,也是一点头,两人疾步向外走去。
“私闯禁宫,九死一生。”隐王看了看身边的宁紫涧与李国“你们怎么不拦住你们的兄弟?”
“三哥会成功的。”宁紫涧说“要是不成功还有我们。”
隐王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一样是兄弟之情,他们想的竟然如此不同。他刚刚还想杀死沐飞卿,绝了君渐离这么冒险的想法呢。若是真是用这样方法保护他,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望向床上的那个人,沐飞卿,他要是真的为了救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亲手杀死你。
引凤公主深得皇后宠爱,所住爆殿离皇后的寝宫很近。宫殿的布置,比其他的公主皇子都要华丽得多。就算是宫里的内侍,不是此处当差的,也根本不可脑瓶近。
而君渐离在宫中的势力大得让江浩月难以想象,宫里面认识他的人不少,他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把他弄到了引凤公主的宫外。
“就在里面。”君渐离低声说。
此时宫外没有人,身着金甲的侍卫正在不远处巡视。江浩月虽然穿的也是侍卫的衣服,可是侍卫怎么可以独自进入公主的闺房?他一进去就会被公主和内侍们发现,到那时只要有人高声叫喊一声,外面的侍卫一定会把他团团围住。
然而除了这样没有第二个办法了,江浩月踏上了汉白玉石阶,大步走了进去。
爆女看到他进来有些微讶,但见他如此镇定,便愣住了。纷纷猜想,他是不是奉命进来的。他直走到一个客厅样的房间,才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挡住了他“是何人让你进来的,你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快退下。”
江浩月敛容说道:“我奉皇后之命来见公主。”
那宫女厉声喝道:“公主是你说见就见的吗?!”
突听一个娇柔的声音笑了一声“你的胆子倒是很大,是皇后叫你来的吗?”江浩月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明黄织锦银丝百花裙的美人,在三名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星目红唇,一头浓密的乌发,五官的轮廓较深,不像一般的中原女子。引凤公主的母亲是回疆人,看她穿着的又如此华贵,看来就是引凤公主。
引凤没有平常闺秀的腼腆,亦大方地打量着他“你是江浩月?”
她怎么认得我?江浩月施一礼“是,江浩月见过公主。”
引凤微微一笑,江浩月此人她早在他殿试时就曾远远地望见过。那时她正扮成宫女,站在父王的身侧。江浩月是那么出色,往往是父王刚一提出问题,他便能对答如流。
然后再见到他时,是父王宴请清查史国安的有功之臣的宴会上。众人都在谈笑,他却端着杯皱着眉,好像有无限的愁绪。不知为何,那天晚上她竟然梦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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