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现在回想,他还觉得心跳得极凶猛呢,真是怪事。
虽说颦颦绝对是个美人胚子,甚至大有病西施般的楚楚可怜样,但宝钗表姊也是国色天香,他却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悸动。
基于这无解的悸动,他只要得闲就想去探探她。不过近来她身边热闹得紧,三春姊妹们几乎都在她身边,就连李纨嫂子和兰侄儿亦是,瞧她们一票姊妹们一道吃吃喝喝的,他多想参与,可偏偏打不进这姊妹圈子里。
没法子,这些姊妹他少有亲近,现在想亲近也不知道跟她们聊什么,毕竟她们又不像袭人晴雯她们喜欢香料脂粉,也不像麝月红玉会打络子编篮什么的她们聊的都是诗词,甚至和兰侄儿一道吟诗作对,听得他头疼极了。
没趣的玩意儿,去了几回都一样,他也就不太想去,而且从祖母派到颦颦身边的丫鬟口中得知她的身子已好上许多,他也就放心不少,自然就没必要三天两头的跑
可问题是脑袋是这么想的,身子却硬是背道而驰,还是三天两头的跑。
只是颦颦她们还是老样子。
不,不知哪时还多了个贾环,他庶出的弟弟,很不熟很不对盘的弟弟。
更令人厌恶的是,当他一进房,笑声便突然止住,彷佛他是个多不受欢迎的人,教他不禁撇了撇唇,转头就走。
没什么了不起,他们喜欢窝在一块就尽管窝,他可忙得很,北静王那儿,南安郡王那儿,到处都得应酬走动,他可是忙得脚不沾尘,没他们世俗不问的娇贵福气。
但他很不满,非常不满。
凭什么她们可以和贾环玩在一块,却独独排斥他?他想去探颦颦,可一想起自个儿拂袖离去却没半个人拦,他心里就发闷,硬逼着自己不准去
但转眼就到了现在,大半年过去了,扬州那头却捎来书信,说是颦颦的父亲病了,想见颦颦。
这消息一来,他慌了。
要是颦颦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他这心病懊怎么医治?
于是,趁着祖母寿宴时,他特地坐在她身旁,然她忙着吃,拨不出半点空档和他交谈,他只好等着寿宴结束,大伙全都到南园子里看戏,而她如他所料,提早回房歇息,他便找了说词,在宴上取了些吃食,不带半个丫鬟,径自往碧纱橱而去。
谁知到了现场——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贾宝玉听见自己森冷的嗓音,可他阻止不了自己,他甚至有股冲动想要将手上的食盒丢出去。
瞧瞧这是在做什么!四下没有半个丫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罢,颦颦还给了他那庶出的没用弟弟一个锦囊!
这算什么私定终身吗?就算要私定终身也是找他,怎会挑上他这个不学无术还会偷钱斗鸡走狗的弟弟?
虽说从以前就看不起贾环,打心里讨厌他,但眼下这一刻,他还是头一回升起想痛揍他一顿的冲动!
“有事吗?”林黛玉暗暗啧了声,暗恼这讨人厌的家伙竟又跑来,但当她闻见那火腿炖肘子的香味时,她认为她可以原谅他。
要知道,她向来是大人大量的,不会跟个黄口小儿计较的,当然,前提是,她必须确定带来的食物是给她的。
“颦颦,你是打算和贾环私定终身?”贾宝玉拳头握得死紧,扫向贾环的目光凛凛绽着杀气。
“嗄?”林黛玉愣了下,看了眼面貌清秀,向来带着几分痞子味硬是糟塌俊美皮相的贾环,岂料此时此刻的他竟双颊泛红。
别闹喽她不恋童,哪怕这孩子往后会长得很俊美,也一样入不了她的眼!
贾府里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还早熟?才几岁呀,就学大人心动拜托,也不过是托他用给他娘吃的名义拿了膳食或食材给她,怎可能就这样拿着拿着就心动,不要这么随便好不好!
她没有兴趣扼杀幼苗,而且最好别给她乱扣帽子,否则她一定翻脸。
“还装蒜?你竟然送他锦囊”贾宝玉骂着,清朗的嗓音哑了,俊如谪仙的面容灰白一片,手紧揪着胸口,说不出心底是怎生的痛。
“每个人我都送了。”搞清楚状况后,她凉凉地说着。“姊妹们都有啊。”
送锦囊而已,不要搞得好像她已经跟贾环睡在一起好吗,太吓人了。
“姊妹们可以,他不行!”
“他是我的表弟,为何不行?”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关你屁事。不过因为她晚餐没吃饱,很觊觎他食盒里的东西,所以她忍住了。她已经闻到了芙蓉糕的味道,她刚刚只吃一块,那入口即化的美味,教她念念难忘。
贾宝玉哪里知道她心里在算计什么,余光瞥见贾环瞬间死白的脸,冷冷哼笑了声,心里取笑他也不掂掂自个儿的斤两,一个庶出又不学无术的家伙,也想要摘下颦颦这朵俏芙蓉。
“贾环,祖母已经带着女眷和南安太王妃等等诰命夫人到南园子看戏,你要是不跟着赵姨娘紧一点,出了什么糗,难看的不知道是谁。”贾宝玉满嘴讥诮地说着,瞧也不瞧他一眼。“可别又说错了戏名,胡诌了剧情,届时丢脸的可不只是她。”
去年时就闹过笑话,他不在意,但祖母非常介怀,觉得面上无光。要是再犯一次,他保证赵姨娘永远也别想出现在贾府的宴会上。
贾环闻言,狼狈地离开了。
贾宝玉拎着食盒走到林黛玉面前,沉声问:“如果他有,那我的呢?”
林黛玉本来想骂他不念半点兄弟情,却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
“锦囊。”他理所当然地伸出手。
如果她谁都给,自然该有他的一份。
面对他这般蛮横又霸道的行径,林黛玉微扬起眉,巧笑倩兮地道:“没有。”
“什么?”
“没有你的份。”她笑得恶意十足,不忘再捅他一刀。“我为何非得要给你?”
贾宝玉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这般待他。
“为什么?”他颤着声问。
“需要原因吗?”她装可爱反问。
“我待你不好吗?打你进府至今,我对你嘘寒问暖不间断,甚至有什么稀奇好玩的全都给你,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你开口,我没有做不到的可你却把给贾环那个没用的家伙锦囊,却什么也不给我!”他恼火极了,却不敢动她。
女孩子家多柔弱,是捧在手心疼的,他怎可能动粗?但对贾环的话,那就无须客气,该要怎么整死他,他多的是法子。
“我说宝二爷,是我要你待我好的吗?而我曾经开口跟你要过什么吗?喔,有,长寿包我受惠甚多。”躺了大半年嘛,她想往后她再也不敢吃长寿包了。“是说只要我开口,没有你做不到也是,毕竟你是贾府宝二爷,身分不同,有老太太罩着,有太太宠着,你要什么,会有什么得不到的?但那不是你用你的能力得到的,让你得到的是贾府之名,以及祖母和母亲的疼宠,你才是那个不学无术又贪玩倦读的没用家伙。”
唉,她明天就要离开贾府了,趁着今天把话说开,至于食盒里的,有点可惜,晚一点再让雪雁去问问有没有没吃完的。
其实打她接到家书,就该启程回扬州了,但她硬是用要调养身子为由多待一段时日,为的就是外祖母寿辰,非要吃到这一摊寿宴美食不可,要不怎还会待在这儿与他废话。
贾宝玉脸色忽青忽白,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人给过他半点难堪,谁对他不是追捧讨好,哪怕他犯了什么错,家人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可偏偏她硬是将他说得这般不堪,可恼的是,他竟反驳不得!
“我不是不学无术,更不是贪玩倦读!”好半晌,他才强迫自己挤出虚弱的辩驳。“就算应举又如何?在朝为官又如何?贾府已经够显赫,不须要一个我锦上添花,再者我在外头走动,又不是成天玩乐,我是在各郡王府里交际,你怎能拿贾环那种东西跟我比较!他才是真正不学无术又贪玩倦读,甚至还斗鸡走狗的混蛋!”
林黛玉懒懒地倚在扶手上,似笑非笑地道:“真是不得了的宝二爷,贾府兴衰都端看你一人呢,就连小兰八岁考了秀才,家里人也不当一回事,原来是比不过宝二爷在外头走动。”
贾宝玉面上闪过一丝狼狈。“小兰考上秀才,我也替他开心,可咱们现在谈的是贾环不是兰儿!”
“也是,但就我所知,贾环不是倦读,而是外祖母不愿让他上族学,只因他在族学里的学业要比宝二爷好得太多,自然是不肯再让他上族学压过你的风头,这样一个孩子被困在家里,又用庶出的身分缚得他不得动弹,你要他能有何作为?”她嘴快,把这些年的不平全都说了出来“因为是庶出,一点地位都没有,可对我而言,你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表弟,没有什么不同,硬要说不同,顶多就是在外祖母心里的地位不同罢了。”
想来她也是小心眼,心想要离开了,就挑在这当头刺他,可有什么办法,他自个送上门讨骂的,怪谁呢?况且她句句属实,压根没有加油添醋。
这府里的生杀大权全都掌握在贾母手上,除了贾宝玉,其他人想出头怕是比登天还难。
“只要我肯用心,他什么也别想跟我比。”他辩驳得益发虚弱。“他不过是个庶出的,贱婢生的!”
他瞧不起贾环,是因为母亲和祖母对贾环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他也跟着一鼻孔出气,压根没把贾环视作弟弟可是祖母怎可能不让贾环上族学?分明是他贪玩不读书!
“贱婢生的就不是人吗?亏你待你那几个丫鬟像宝般地疼,怎么,你的丫鬟是人,你爹的丫鬟就不是人?你弟弟就不是人?换作有一天,你的丫鬟成了你的通房,替你生了孩子,那庶出的孩子你就不疼了?”要不是想保留体力好明天赶路,她真想跳起来毒打他一顿。
他就是天生欠打欠骂,被疼得无法无天,才会入不了她的眼!
贾宝玉呆住,只因他压根没想过这问题。
但——“我不会有通房,我不收通房,我不会有庶出的孩子!”他想也没想地吼。他不想跟父亲一样有通房和姨娘,他如果要,只要一个妻就够了。
那个妻他想要的是
“谁知道呢?横竖是不关我的事。”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宝二爷,我累了,你还是到园子里陪外祖母看戏吧。”
千万别继续待在这里,她很怕丫鬟找来,发现他在她这儿,导致她回家的日子漫长无期。
“你说,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待我好一点!”贾宝玉被她无所谓的口气给澈底激怒,一把攫住她的手,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放手。”她淡淡地道。
“你说!为何我这般讨好你,却比不上贾环!”就这口气,他是怎么也吞不下,不只是因为贾环庶出,更因为他霸占了在她心中理应属于他的位置!
“因为贾环可怜,因为贾环惹人怜爱,他只是为掩饰自卑而武装自己,在我眼里看来,他还有救,但是你”不知道是打哪来的气力,她竟抽开了手,压根不管力道大得他踉跄跌坐在地。她缓缓起身,睥睨着他。“你狂妄自大,已经没有挽回和改变的余地,我一看你就讨厌滚。”
贾宝玉怔怔地看着她笑容敛尽,眸底静静燃烧着怒火,花儿般娇美的容颜冷凛不容侵犯,烛火勾勒出她诡丽绝艳的丰采。
他该恼该气该转头就走,可偏偏这一瞬间他动不了,只因她有如天神,美得那般震慑人心。
“给我滚远一点,别再拖累我。”她冷声道。
她已经受够贾府里的明枪暗箭,要不是秦可卿好心提点她,恐怕她连贾府的门都踏不出去。这段时间给他碰了不少软钉子,相处得不咸不淡,努力地拿捏尺度,只为让自己好过一点,岂料他却自以为是的跑来凶她。
分明就是个被宠坏的小纨裤,看到就讨厌。
只是,她至今还是想不透为何秦可卿会认为他是个命薄之人他鸿福齐天,他要是命薄,这天底下就没有福气之人了。
“什么意思?”贾宝玉回神,吶吶地问。
林黛玉垂敛长睫,思忖着要不要给他来场震撼教育时,突地外头传来凌乱脚步声,教她暗叫不妙,一回头,果真见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跑来。
这谁呀府里的丫鬟太多,她实在是认不出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