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妮和亚哥回到旧金山时已经薄暮,薇妮在木屋门口下马车,送走走亚哥。她从眼角瞥见田家的窗帘轻轻晃动,晓得有人在困丁着她看,可是她并不在意房东到底在于什么,耸耸肩,很快地走进木屋。
门一开,莎梅就迎上来,食指一竖,示意她安静下来。“你妈妈刚睡下,”她小声说,满脸笑容。“你的足踝怎么了?”
“完全好了,温家的大夫好谨慎,就是有点啰苏。”薇妮笑着拥住莎梅。“妈妈没替我担心吧?”
“亚哥来通知我们以后,她就放心了。林大夫说温家的人都很好,你一定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夜凉似水,莎梅扶着薇妮走到炉旁坐下,帮她端来晚餐。她们小声交谈,免得吵醒隔房的病人。
“妈妈的情况怎样,莎梅?我就担心她。”
“时好时坏,’“莎梅耸耸肩,哀伤地摇摇头。“我担心的倒不是你母亲的病,问题是她缺乏求生的意志。亚哥告诉我们,说你没有到达你父亲的矿坑。”
“没有,不过我会再试,我答应了妈妈。”
薇妮一直都没有动食物,莎梅干脆舀了一汤匙食物,举到她嘴边。“慢慢来,薇妮,我们现在有刻不容缓的问题。”
“钱,”薇妮一语道破。“我们的钱快用完了。”
“没错,为了买葯。”
“妈妈知道我出了意外时,情况一定更糟。”
“起初她很伤心,不过亚哥再三保证你没有问题。而且就像我刚刚说的,林大夫也说温家是加利福尼亚的世家,他告诉你妈妈,温家一直是加利福尼亚历史上最重要的家族之一。
“他们是我碰过最仁慈且好客的人,他们让我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些加利福尼亚人本来就以好客出名。据说第一批欧洲人跨海而来时,西班牙人竭诚欢迎他们。西班牙人早就不满腐化的墨西哥政权。这是他们的国家,不过多数人都愿意给美国人一个机会,希望他们能拥有更好的环境。”
薇妮细细地咬了一口肉,嫣然一笑。“我看你的功课做得很好。我们才来没几天,你就把这里的历史都摸熟了。你真了不起。”
莎梅不以为意地笑了。“是因为你,我才常常体会生有涯而知识无涯的道理。”她收拾起空盘子站起来。“医生常常带报纸来给你母亲看,因为你不在,都是我念给她听,多少也熟知了一些历史。”
薇妮疲倦地把头靠在椅背上。“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办才好,莎梅,我们快没钱了。要不是妈妈在生病,我真想搬到矿坑去,继续爸爸的工作。”
莎梅拎起炉上的热水壶,深思地看着火光在薇妮脸上跳跃。“我不想增添你的烦恼,可是又不能不让你知道,情况恐怕更糟了。两天前你母亲碰倒了一瓶葯,我只好再买一瓶,这一来就把我们所有的钱都用完了。等我们吃完屋里的食物,也没有余钱去买吃的。而且田先生今天才告诉我,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又得缴房租了。”
薇妮觉得好像四面墙一齐拥向她。“妈妈不晓得这回事吧?”
“不!我瞒着她。”
薇妮摊开手掌,放在火上烤着,心中沉甸甸地仿佛承担了全世界的重量。“我得去找工作,或许我可以去学校教书。”薇妮听见莎梅倒水洗碟子的声音。
“这里没有小孩。别忘了这里是淘金区,那些矿工不会带着全家来,你要教谁呢?”
“不然我就去当裁缝。”
“住在旧金山的女人不是在沙龙工作,就是像田露珍那样的女人。”
薇妮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会的只有跳舞,只怕旧金山没有我用武之地。”
莎梅把最后一个碟子丢进肥皂泡沫中。“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我曾去过附近的水晶宫酒馆,找他们老板贾泰利。我说我可以当舞娘,他却涸仆气地告诉我,我的年纪太大了。”
薇妮凝视跳跃的火舌,失望地想着她们的窘境。“我只好明天去找田牧师商量,也许他能答应等我找到工作再付房租。”
“他自称是上帝的使者,可是我不喜欢那个人。你要小心一点。
薇妮也不喜欢他。回西尔好像宁可教人下地狱去,也不愿教人对上帝的爱。她真怕去向他求情。“你还有多少钱,莎梅?”
“四块钱。”
“我有五元。我们得给妈妈买肉吃,医生说她需要营养。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莎梅。”
莎梅走近火炉,添了一块木柴。火花四溅的时候,她的眼里也笼了一层烟雾,是她在预测未来时常有的神情。“别怕,薇妮。你会找到方向明天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请你告诉我,莎梅,”薇妮求道。“我需要这点凭借。”
莎梅只是摇摇头。“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告诉我,该妮,你有没有遇见黑眼珠的男人?”
“有,你预见了吗?”
“是的。”
“他会不会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一个角色或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现在他是不是在为你寻找什么东西?”
“没错,他说他会帮我找寻父亲,”薇妮的声音越来越兴奋。“请告诉我”
“别问我问题,薇妮。知道太多未来不是好事,顺其自然吧!”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已经走到尽头了,莎梅。如果你知道父亲的命运,你会不会告诉我?”
“当然会,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并不能看见未来所有的事。只能看到一点点。你妈妈坚信他还活着,我相信她的感觉。”
薇妮帮妈妈洗了头,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系上一条绿丝带。然后她喂妈妈喝了一匙葯,才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瘦削的手。
“薇妮,你总算回来了。都是我的错,害你碰上那种危险。”
“胡说,我根本没有危险。”薇妮望进母亲柔和的眼睛,那里面是她永不凋零的美丽。“你真美,妈妈,我可以想见爸爸为什么会爱上你。”
贝芙兰执起女儿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女为悦己者容,为了你父亲,我要永远美丽。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完全好起来,不要这么憔悴。”
“你已经很美了,妈妈。”薇妮说,凝视母亲依然皎好的容颜。“你的美丽永远不会褪色,就算你8o岁了,一定也还是这么美。”
芙兰微微一笑。“你才美,我的宝贝,你都不晓得你自己有多美。”
“我想我的长相还过得去吧!”
芙兰难得地笑出声来。“谦虚是一种美德,尤其是对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来说。”
“恋爱是什么滋味,妈妈?”薇妮想要知道。“你和父亲是一见钟情,对不对?”
芙兰轻抚女儿的脸颊。“没错,我们的确是一见钟情。爱有痛苦,可是幸福更大。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把他的幸福放在你自己的前面。”
“你又怎么知道你是在恋爱呢?”
芙兰的眼睛罩上一层烟雾,陷入沉思之中。“当你恋爱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为了那份爱,你会愿意牺牲一切。从前我还是乔丹娜那个舞蹈家时,曾经风靡全巴黎。可是在遇见你父亲后,我就不要一切声名了。我从不怀念那些风光的日子,因为我只想当华德的妻子。我相信你也会这样,薇妮,你也会一见钟情。”
薇妮想起那个黑眸如夜的西班牙人。她爱他吗?如果是爱,只伯也只是一份落花流水的爱了。她甩甩头,凑过去在母亲苍白的颊上吻了一下。“你真的从不怀念那个风靡巴黎的舞蹈家乔丹娜吗?”
从来没有过。我只想爱你父亲,以及被你父亲所爱。我知道,有时你觉得好像和我们的生活隔绝了,薇妮,可是我一定要跟随你的父亲。我从不后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总有一天你会了解这种感受。”
“很奇怪,我并不觉得和你们隔绝了,也许我知道你和爸爸都爱我吧!当然,寂寞是难免的,不过你们的爱一直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很高兴你们相爱如此之深,可是我想等我结婚后,我不会把小孩留给别人带。”
芙兰合上眼睛,哺哺道:“我想你不会,你做母亲一定比我成功得多。你除了美丽之外,更有一颗善良的心,你甚至不晓得你有多可爱。”
薇妮看母亲累了,便悄悄退出来。莎梅正在做早餐,肉香阵阵扑鼻而来,她得尽力不去想空空如也的胃。肉是给她母亲吃的,她们只能喝些汤。
“我去找田先生了,”薇妮告诉莎梅。“让我们祈祷他有一颗仁慈的心吧!”莎梅抬起头来,皱了皱鼻子。她们都晓得这个好牧师可没有好心。
来应门的是田牧师本人,他的影子罩住了薇妮的脸孔。“今早我才跟我姐姐说,你也该来找我了。”他说,习惯性地拿手帕擦擦脸。
薇妮看了就讨厌、“我是来跟你商量房租的事,田先生。”她总觉得他看她就像猫盯老鼠一样。
她没想到他竟抓起她的手,翻过手掌,很仔细地看着。“你没做过什么苦差事吧,贝小姐?我看你一定是给宠坏了。”
“我没有下过田,不过我也做家事。我过的日子跟其他英国女孩没有两样。”
“你做事不够卖力,你用了一个女仆。我相信没有多少英国女孩有随身女仆,这里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我承认。”薇妮答道,不解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懒惰的人是魔鬼的玩具,你知道吧,贝小姐?”
“我听过这句俗语,不过家祖母说忙的人是福,我比较喜欢那种说法。”薇妮顺着他的话东拉西扯,总想着拖得一刻算一刻。
“那么你也知道懒惰的罪孽了,”田西尔诚心笑道。“请进,贝小姐,我想跟你谈件事。”
薇妮勉强跟他走进那间阴暗气闷的房间,屋里的摆设沉闷得令人窒息。
“请坐,贝小姐。我姐姐不在家,要不然她可以给你泡杯茶。”
薇妮在门边站住脚。“既然令姐不在,也许我不该进来。”她不自在地说。
“胡说!我是上帝的使者,你跟我单独在一起绝对没有问题,至少比你跟那个土著亚哥满山里乱跑合宜多了。”
薇妮没有回嘴。她祖母曾经说过,求人恩惠的时候,只有低声下气的余地。她斜倾身子坐在一张硬木椅上,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直切正题。
“我晓得我们的房租这星期就到期,不知道你能不脑祈限几天,等我找到工作再付?”
田牧师在薇妮身旁坐下,近得腿挨着她的腿。“你早该找工作,不要像没头苍蝇似的找你父亲。你的母亲病了,你的责任很重。”
“我了解,所以我会尽快去找工作。”
田西尔一双湿答答的眼睛直盯着她,开口道:“通往荣耀之路是用好心铺成的,如果我要可怜的罪人稍待,我要怎样办理?”薇妮发现牧师的眼光一直徘徊在她的衣领附近,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嘴里说的是一回事,眼睛说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脑祈限我一个星期吗?”她问道,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离开这个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告诉你我要怎样办,”他终于开口,突然又抓住薇妮的手。“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妻子,我想在我姐姐的训练之下,你一定可以当个很好的牧师太太。”
薇妮当场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我几乎不认识你,先生。更何况,此时也不宜结婚。家母需要我,田先生。”当这个人的妻子?天!她都想吐了。
“如果你嫁我,令堂就可以倚靠我了,”他说。“我不反对她留在那间小木屋,而且不用房租。我甚至不反对你那个奇怪的女仆留下来陪她。”
薇妮赶紧站起来。“我想我们不合适,先生。你需要一个柔顺的妻子,我的个性恐怕太倔强了点,你会受不了的。”
西尔也跟着站起来,湿答答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在她微隆的胸前。“我会教你怎么当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妻子,你放心。”
这一次,薇妮挥掉他又突然伸过来的手,快步走向门口。“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奇怪的是,他不怒反笑。“我想你会改变主意。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如果到时你仍然不答应的话希望你不会怪我请你们一家搬出去,除非你能筹到房租。”
她真想当面甩他一巴掌。他就看准了她筹不到钱,到时候会匍匐到他面前,求他接纳她。
薇妮忙不迭地冲了出去,先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压下满腔的气愤与恶心。她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但是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嫁给那个伪君子,宁死都不。
回到木屋,莎梅静静听完此行的结果,又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
薇妮直视她一秒钟。“你建议我去跳舞?”
莎梅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我够年轻,我就自己去了。但是我们非马上筹到钱不可,否则为了你妈妈,你只好去嫁那个田牧师。我不要你落得那种下场。”
薇妮考虑了一会儿。莎梅一向说她极具舞蹈天分,必定能当个成功的舞蹈家。但是她一点也不想抛头露面去卖弄舞艺,在一群色迷迷的男人面前浪费她的才气,她只想陪着母亲,找到父亲。
“我怎能那么做呢,莎梅?妈妈知道不吓死才怪!她不会赞成我在那种龙蛇杂处的酒店里跳舞。”
“你妈妈的确不会赞成,不过我有个主意,也许可以隐瞒你的工作。”
薇妮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探进头去。她妈妈在沉睡中的脸色依然苍白。“告诉我怎么办,莎梅,”她对莎梅低声说道。“我们太需要钱了。”
在水晶宫后面的办公室里,老板贾泰利坐在办公桌后面,叼着根烟,懒洋洋地看着对面找工作的女人。她说她来这里找工作,却穿着黑色披风,蒙着面纱。除了看出是中等身高之外,什么都看不出。不过他倒认识陪她来的那个女人,前几天才来应征过舞娘的工作。
“我无意冒犯你,小姐,”他耐心地说。“可是我这儿恐怕没有适合良家妇女的工作。”他想这个女人八成丑得不能见人,身段又不见得好.他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怎么能中意呢?
薇妮隔着面纱,默默打量这个谈吐斯文的酒店老板。他的身量高而壮,一头栗色卷发下,深蓝色的眼珠英气逼人,上唇蓄着整齐的短须。虽然不是正经的绅士,自有他一股浪子般的魁力。
“我会跳舞,贾先生。”薇妮柔声道。“而且我跳得很好。”
这个黑衣女郎再次一动,他就会听到细微的叮铛声,倒是让他有些好奇。他弹了弹烟灰,摇摇头。“我用不着舞娘,小姐。坦白说,这儿不是很高级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请回呢?我听说有个女人去当洗衣妇,结果也赚了不少钱,过得很不错。”
薇妮站起来。“我也许会考虑你的建议,贾先生。不过先让我为你跳支舞,你不会有什么损失。如果你不满意,我绝不会再来打搅你。”
泰利耸耸肩。“好吧,碰巧我今天心情很好。请你出去告诉乐师,看你要什么音乐。水晶宫的乐师虽然不是特别好,也还不差。我随后就来。”
薇妮走向门口,说道:“等我跳完后,你必须先给我几项承诺,我才能为你工作。”
泰利仰起头哈哈大笑。“我还不晓得你舞跳得如何,却已看得出你的架子不小。我会看你跳舞,然后你回家去.不要再来烦我。这算不算承诺呢?”
“我保证你会要我留下来的,我说过,我的舞跳得很好。”她的话不像吹嘘,倒像在更正一项错误。
泰利怔了一下,才走到门口,让两个女人先行。他们走进已经打烊的酒店,偌大的场地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弟在打扫,以及三个乐师还没走。他们的领班贺伯正在弹钢琴,抬头好奇地瞥了他们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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