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用普通话:“略逊我的法语,但可以交通。”
张丹艳羡,一早听说这位李小姐功课并不算好,可是人家一开口已经三国语言。
“你们学习机会又多又好。”
可恩忽觉惭愧。
很明显,张丹像一块渴望吸收知识的海绵,而李可恩却一向懒于学习。
当下张丹说:“请照旧讲英语,我想多多练习。”
可恩问:“没了夏令营,我去哪里?”
“去处多着呢:西安旅行团、青岛十日游、乘船一直南下到香港,你喜欢哪里?”
“爸妈命我来学习。”
“学什么?”
可恩忽然说:“生活真谛。”
张丹睁圆了眼“嗄?”
“学习怎样愉快积极健康进取地生活。”
张丹看着可恩:“令人妒忌艳羡的你还有什么不快乐?”
可恩语塞。
“可是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处?”
可恩点头“对了。”
两个女孩子一直逛到深夜,腿酸脚痛,谈得不知多投机,她俩在酒店门口分手。
“李先生说,明早你可搬到他家里。”
可恩点点头。
“明早去看故宫及天坛。”
“长城呢?”
“我陪你上城顶放风筝。”
走廊那群少年看到可恩回来,用粤语说:“你也来游学?不如参加我们一起玩。”
可恩忍不住说:“走廊是公众地方,不宜喧哗。”
他们听了大笑,用水果皮扔可恩。
有人点燃灯烛,营造气氛,谈起六弦琴,走廊变成合作社。
可恩会房锁门。
半夜她觉得肚子痛,她警惕,莫非是下午那块西瓜惹的祸。
她跑进卫生间。
松口气出来,忽然闻到焦味。
可恩寻找气味来源,打开门,看到对面房间门缝冒出白烟。
可恩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大力敲门“火警、火警!”
没有人应,可恩也听不到火警钟。
她回房取了护照,套上运动衫裤跑鞋,百忙中去过电话同柜台说:“二十二楼火警,快通知消防局!”
这时,对门的浓烟已经焗到她房间来。
可恩呛咳。
她打湿一块大毛巾,遮着头,没命价找救生梯。
用力推开防烟门,她飞快奔下水门汀楼梯。
可恩根本来不及害怕,她一直不停地往下跑,不多久,楼梯井里逃火警的人多了起来,许多只穿睡衣,但是很奇怪,无人像惊恐电影里的临记般尖叫,或是争先恐后,他们只是全神贯注一条心逃命。
走到大堂,已经看到警察,马上把这几十个人带到街上。
可恩奔到对面马路抬头一看,呆住了。
只见二十二楼窗户火舌乱窜,黑烟一团团像巨龙似冒出。
可恩明白她已逃生成功,适才离死亡只一条线,她浑身发抖。
消防车呜呜赶到,架起云梯,往高层射水,二十二楼以上住客打破窗户喊救命,整座酒店化为人间炼狱,热气逼到对街,水花、煤灰,纷纷落下。
警察不许他们再看热闹,前来赶散。
“让开,危险!”
可恩想走开,但是受惊过度,双腿不听使唤,咚一声,坐倒在地,警察把她拖开,放她在行人路上。
正在这个时候,一双大力手臂把她拉起来“这边安全。”
就在这个时候,一块招牌落下,正掉在她刚才坐的地方。
幸亏那好心陌生人把可恩拉到较远地方,想看真他是谁,已经没了他的影踪。
她伸手抹去脚上汗水,呆呆看着火场,好像过了几个小时,但实际上只有十多分钟。
可恩忽然镇定下来。
她取出手提电话,拨到父亲的家,没人听,她只得找张丹。
张丹正熟睡,被惊醒,知道因由,吓得魂不附体“你可有受伤?去站在东门那面可口可乐广告牌底下,不要动,我马上叫司机来接你。”
这时现场已经乱如战场,可恩背起背囊,静静走到远处广告牌下,抬头一看,只见可乐美女正对她挤眉弄眼地笑呢。
不久,一辆车子不顾交通规则疾驶而至。
张丹自车子跳出来“可恩!”
可恩见到熟人,这才知道流下泪来。
火灾隔三条街都看的见。
张丹也觉惊怖,她紧紧握着可恩的手“先跟我回家去。”
“我爸呢?”
“他到鞍山洽谈生意,明早回来。”
说完这几句话,两个女孩像劫后余生般乘车逃离现场。
原来张丹与母亲住在一幢新建的小鲍寓,一开门,张母吓一大跳。
张丹说:“可恩,你先把身上煤灰洗一洗,我得与派出所联络,说明你已无恙离开灾场。”
张母连忙斟出安神茶,让神情呆滞得可恩喝下去。
可恩忽然说:“我累了。”
她随便在客厅一角躺下,蜷缩成胎儿那般,预备入睡。
张丹连忙把她拖到自己床上,替她遮上被子。
张母忍不住说:“可怜的孩子,她父母呢?”
张丹摇摇头:“嘘。”
她急急拨电话联络各方面。
天缓缓亮了。
张丹终于联络到老板李志明,他自飞机场直接赶来张家。
进门时可以看得出他心震胆裂。
“在房里。”
李志明推门一看,女儿躺在小小床上,一脸泥灰,像她幼时玩的黑人哥利乌洋娃娃,最奇的是仍然背着背囊。
他轻轻掩上门,没声价向张家母女道谢。
一时心酸,他低声说:“真没想到带大一个孩子是那样辛苦。”
他是老板,张丹不敢搭嘴,假装没听见。
上头说过的话,通常与没说过一样,除非事后他愿意承认。
喝杯热茶,他又动气。
“我要控告这个游学团及这间酒店。”
可恩醒来,呆呆地看着父亲,像是不认得他似的,然后问:“妈妈呢?”
李志明把女儿紧紧抱在怀内。
他把她接回家去,请来医生来替可恩检查。
摊开早报,火灾新闻图片已经刊出。
可恩记得她逃生时只看见门缝有白烟,没想到几分钟已酿成巨灾。
李志明打锣似找前妻。
“这没心肝的女人去了何处,这女人疯了。”
可恩劝:“已经没事,不用找她了,她十年未有放假。”
李志明颓然坐下。
可恩轻轻问:“可是叫妈妈来把我带走?”
“不,不。”李志明张大嘴。
可恩低头“你看我,爸,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先是害父母离婚――”
“不关你事,是我俩意见不合,”李志明毅然站起来“雨过天青,否极泰来,不要再找她,你说得对,让她开开心心放假,我们从头开始,我替你另外找营地。”
可恩破涕为笑。
案女因祸得福,可恩肯定父亲仍然爱她。
案家宽大舒适,设备与西方先进城市豪华公寓无异,大厦地库有私家泳池及健身室,可是可恩没有时间。
她急于参加学习。
可恩对张丹说:“我的资历不够,只能够到这个营地。”
张丹一看“不,你不适合。”
“为什么?”可恩说:“你看,大同地区小学聘请暑期班英语教师,愿以教授中文为交换条件,我正适合。”
“你可知大同在何方?”
可恩摇摇头。
张丹取出地图“离北京四五个钟头车,在呼和浩特及包头以东,是个小地方。”
可恩啊一声“你怕我不习惯。”
“你是城市人,那处没有汉堡及超级市场。”
可恩抬起头“至少让我试一试,我想证明我不是父母的包袱,这些年来我不住为他们制造麻烦,现在我改过自新,想争口气。”
张丹想一想:“在市内也可以争气。”
可恩摊了摊手:“市内?你看,清华大学建筑系夏令营:参观北京城新旧建筑,设计新型四合院,欢迎各国建筑系同学参加,名额有限我够资格吗?”
张丹不语,嗯,高不成低不就,的确不好办。
“我想体会农村生活。”
“大同又不至于是农村,地图上找得到的地名不算过分偏僻,但是,你一定会觉得无趣。”
也难怪,可恩想,她的确一向叫人看低。
“请你替我报名。”
“问准李先生再说吧。”
“也好。”
晚上,张母对女儿说:“可恩怪可怜。”
张丹微微笑“妈不如可怜自家女儿,李可恩吃腻了牛腰肉想尝尝菜根香而已。”
“那场火警”
“的确吓人,两死二十伤。”
“可恩算命大。”
“的确是,她说是一块西瓜救了她一命。”
“外国长大孩子真是怪怪,七情上面,毫不藏私。”
“这是她的优点,可是妈妈怎么不称赞我。”
“你最乖,又勤学又会养家。”
翌日,李老板送她一只金刚名牌手表,张丹爱不释手,十分感激。
她这样说:“李先生,我一定好好为公司服务。”
李志明内心感慨,人家的女儿如此明敏乖巧。
他说:“你明年毕业,我这里有职位等着你。”
张丹喜不自禁“是,李先生。”
“可恩想去大同?”
“正是。”
“让她去吸收一点生活经验也好?”
“可要我陪着去?”
李志明想一想“不,让她独自参与。”
张丹暗暗点头。
她帮可恩添置日用品。
可恩的衣物统在火灾失去,本来对时装最敏感的她这时已经变得无所谓,任由安排。
她对张丹说:“今早才做噩梦,太阳晒到脸上,我以为火烧,吓得哭出声来。”
张丹恻然“你这样一说我更不放心,不如放弃大同之旅。”
“不,我想去增广见识。”
“可恩,我自幼没有父亲,家母教书把我带大,生活清贫,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共勉之。”
可恩喃喃说:“可怜的张丹,可怜的可恩,可怜的每个人。”
张丹握住她的手摇晃“你父母都在世上,又有能力,可怜什么?瞎说。”
“张丹,你若想来北美进修,可叫家父做担保。”
“你要帮我美言几句。”
就这样说好了。
饼两日,可恩由司机炯叔开公司吉普车前往大同。
一路上加两次油,忽然大雨,道路泥泞。
油站有年轻人想乘顺风车,被炯叔一口拒绝。
可恩试探说:“反正有空位。”
炯叔摇摇头,不作解释。
后座摆满可恩需要的干粮、电器、衣物。
可恩想说:我只去四个星期,二十八天,一个月不到,何用整个军队的行李。
但是父亲一贯以物质纵容她,溺毙她,以补偿人力不足。
这个时候,可恩渴望见到妈妈。
平时总嫌她罗嗦,据母亲说,可恩五六岁就会得敷衍,但凡妈妈多说几句,她便“是,是”心不在焉地打发老妈。
母亲越管她越想越轨,趁她搞离婚手续忙不过来,她像逃出囚笼的猴子。
已经来到悬崖边缘,往下看,迷津深达千丈,心惊胆战,现在想起来,像有一把利刃,在后颈磨来磨去,叫她浑身冒汗。
长途车坐得人脚步麻痹。
炯叔说:“车后有一壶热咖啡。”
可恩说:“你也来一杯。”
“我不喝那个,我有热茶。”
“炯叔是哪里人?”
“我的家在山西。”
“可是一块瑰丽的土地?”
他咧开嘴笑“比起江南江北,那处比较贫瘠。”
可恩看向窗外,诧异问:“为什么都是黄土?”
“戈壁的沙土一直往东南迁徙,国际专家与本地人才正设法应付。”
“啊。”
“在山明水秀江南长大的你,不知有这个大难题吧,黄沙已掩到有些乡镇的后门了。”
可恩忽然叫:“咦,火车站,为什么不让我乘火车?”
司机又笑。
“又是不放心,”可恩颓然“对我没有信心。”
“乘火车比较辗转,得先往呼和浩特,再南下大同,时间只有更长。”
可恩不出声。
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
炯叔下车一看,不禁摇头。
可恩问:“什么事?”
她也下车来,只见一间砖屋,粉墙上用蓝漆写着“大同第一小学”几个字。
有一个高大得年轻人走出来,他撑着腰,脚踏在泥泞里,上下打量吉普车,又看着可恩与司机。
炯叔问:“你是负责人吧,宿舍在什么地方,我得卸货。”
那年轻人大奇:“什么货?”
他有一对出奇的浓眉,几乎在鼻梁之上打结,晒得黧黑,看上去有点凶相。
司机说:“是一些随身行李,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他这才自我介绍:“我叫田雨,是组长。”
可恩伸出手去“李可恩,来交换学习。”
“你好,马上开始吧,孩子们在等李,”他大声叫:“石农,陈航,有新学员报到。”
即时有一男一女青年奔出来,热烈握手“欢迎欢迎。”
炯叔已四处观察过,把可恩拉到一个角落,悄悄说:“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什么?”
“我看情形不对,这里好似没有人负责清洁煮食,仿佛都得自己来。”
“有水电否?”
“有是有――”
“我不惯才离开可好?”
半晌,炯叔才点点头。
可恩大力拍他脊背。
“行李中有手提电脑电话,你记得打回李先生处。”
可恩大声答:“明白。”
他依依不舍放下可恩去宿舍卸下行李。
“李可恩,请马上到三号教室。”
三号教室坐着二十多三十个小学生,刹时间许多亮晶晶盼望的眼睛看牢她,可恩的精神不知从何而来,她清一清喉咙,大声问好。
石农进课堂来放下简单讲义“可恩,稍后我们才自我介绍,今天的课本在这里:伊索寓言龟兔赛跑,怎样教,随便你。”
他匆匆回到第二课堂,有学生等他。
可恩抬头想一想,她依稀记得小学一年级老师怎样教她。
她咳嗽一声,徒手在黑板上画了一张世界地图,介绍自己来自何处。
学生们乖巧地把地图照画在簿子上。
可恩说:“北美洲与南美洲是两个倒三角,地图上有两只靴子,一只是阿拉伯半岛,另一只叫意大利。”
小同学们开心得笑。
田雨在教室门口张望一会,初时皱着粗眉,不久便点头。
他回到走廊、
石农问:“怎样?”
田雨答:“她喜欢孩子,够热诚。”
石农放下心来“这就好,记得和琳马,一见设施简陋,吓得放声大哭,第二天就走了。”
“简陋?她没见过更差的。”
“今日谁煮饭?”
“应该是李可恩。”
“人家第一天报到,不大好意思吧。”
“那么,你见义勇为,你替她。”
石农咕哝:“昨天我当值。“
“那今天就是李可恩了。”
“你见到她的行李没有?堆满房间,家里司机忠心耿耿?”
“兄弟,各有前恩莫羡人。”
那边,可恩在课堂一站三小时,她先把伊索这人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再把短短伊索寓语叫小学生背得滚瓜烂熟,她绘声绘色做旁述者,一个小女生扮乌鸦,小男生饰狐狸。
开头学生害羞,不敢参与演出,后来争着举手,可恩答允人人都有机会。
可恩又把生字选出来,每个写十遍。
她开始明白交换学习的意思,在简陋的课室里,她比任何时候都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