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七号喃喃道:“难怪那么多人说第二天不想睁大眼睛起床,原来就是怕做自己。”
谁说不是。
“醒来之后,够你忙的,镇亚重工一天的收入为八位数字,”七号咭咭笑“光是数钞票已经累坏。”
“镇亚后人还在同关元之打官司吗?”
“你的消息不灵通,他们早已输了,老先生早有预谋,起码有七位以上的名医证明他立遗嘱时心身健康,姜是老的辣。”
元之仍然心有重压。
小珠儿不知怎么样,她不知为何如此牵记那小家伙。
忽然想起来,那可是她的孩子呵,当然疼爱到极点,元之不由得恍惚起来,不不,是孔兆珍的骨肉,与她无关,可是她做了那么久的孔兆珍,一并连兆珍的孩儿也接收过来了。
七号细细观察元之的表情,揶揄地:“念念不忘前生之事?”
七号比三号更加智慧点。
它带元之离开实验室,关上不锈钢门。
元之这才发觉她们站在一条长巷里,两边都是一扇扇门,编着密码,静悄悄,光线柔和。
元之问:“七号,屋里都是些什么实验?”
七号答:“呵你不会想知道,在常人眼中,许多簇新的科学实验都是相当可怕的。”
元之识趣。
“譬如说,照相机刚发明时,很多人相信它会摄取灵魂。”
“是,我听说过。”
“试想象门内一切实验都是初步实验,元之,你这样出去,也惊动过若干人吧。”
正在此时,一扇钢门被轻轻打开,一个机械人出来。
七号有礼地与同伴招呼“十五号,你好。”
“你好,七号。”对方回礼。
“十五号,你的工作进展如何?”
“非常顺利,谢谢,原医生对实验结果十分满意。”
元之一则没有心情,二则不想探索曼勒的隐私,只是低着头垂着手不语。
谁知这样反而引起十五号注意,笑笑说:“这位小姐恁地不快乐。”
被它看出来了。
十五号笑着说下去:“我的实验正是寻找人类快乐的元素。”
七号大吃一惊“如此虚无缥缈的实验,一定异常艰辛。”
“尚可,正如我说,原医生对报告满意。”
元之缓缓抬起头来“请问,快乐的元素是什么?”
“经过抽样调查、比较、研究,我们发现一件真相,首先,人类必须承认生活中有苦有乐,方有资格寻找快乐。”
七号首先嗤一声笑出来“这是哲学报告,这不是科学报告。”
十五号也笑“不久将来,报告自会做内部公布,届时你自会明白。”
它俩笑着话别。
原来原医生要照顾的个案有那么多。
第二天,他拨冗来探访元之。
“为何闷纳,元之,莫非是留恋外边花花世界?”
“原先生,我可否与庄家联络?”
“你说呢?”原医生明知反问。
但愿所有家长都似原医生那般开明、大方、谅解、幽默,以及尊重小辈。
“对不起,”元之马上知错“我不该问。”
“你的朋友会来探访你。”
“谁?”
“我们允许伊安麦克阿瑟前来。”
“太好了。”元之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你可以与她聚聚旧。”
“林慕容呢,她在何处?”
“世上某处,但是她的小宇宙已经消灭,你不会认识她。”
“告诉我,原先生,小宇宙幻灭之际,是否化为一连串蔷薇色的泡沫?”
原医生答得好,‘用p只是少女的憧憬。
“没有一声嘭,也至少有一声呜咽吧。”
原医生叹一口气“不,什么都没有,无声无色无相无嗅,它纯粹消失在空气中。”
元之打一个冷颤。
下午,麦克阿瑟到了。
看到他真令人高兴,他仍然对新的他那么满意,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呵世上毕竟还有快活的人。
“元之,”他先亲吻老友的面颊“快来看我替你争取到什么。”
元之关心的完全是别的事“梁云与吕一光可好?”
麦克阿瑟惋惜地说:“你像所有的二世祖一样,对上代的功绩事业全然不感兴趣。”
元之说:“你有意思的话你去管好了。”
“此话当真?”
“我可以马上同你去签立凭据,但请先告诉我梁云可好。”
“梁云?她正忙着筹备婚礼。”
元之一怔,十分惆怅,虽是意料中事,亦觉得进度略为迅速。
“请我们担任男女傧相呢。”
元之咧开嘴笑了“伊安,你的生涯如何?”
“元之,相信我,做男人的压力也十分大。”
“可以想象。”
“首先,男人必须在工作上有建树,否则,男女老幼都看不起他,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幸亏我此刻最大的户口是镇亚重工,谢谢你,元之,那真是一个好开始。”
元之只挂住她个人焦虑,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我已经把活动据点自苏格兰搬回老家。”
元之却问:“他们打算举行盛大的婚礼吗?”
“不,简单的教堂婚礼,只请双方父母及三两友好做见证。”
元之希望她赶得及去参加。
“你放心,明天你就可以离开曼勒。”麦克阿瑟安慰她。
元之只是苦苦的笑。
麦克阿瑟这时低声说:“你放心,庄氏诸人生活很好。”
“他们可有想念我?”
“你说呢?”
元之哭了。
这一次的手术,同上几次没有什么不同,元之早已驾轻就熟。
她醒来时嗯一声,觉得神清气朗,伸一个懒腰,渐渐回忆起前尘往事,不禁唉一声叹息。
只听得四周围有声音说:“她,醒来了。”
元之笑笑,睁开眼睛,能够做回自己还是好的。
必元之,二十岁,生命才刚开始,一如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这次离开曼勒研究所之后,她再也不要回来。
她首先看到的,是原医生的脸。
元之笑道:“辛苦你了。”
原医生看样子涸祈慰“哪里哪里,我们总算不负所托。”
旁边的七号说:“这一面曼勒符可以正式注销。”
“三号呢?”元之想起来“我的天,它居然还没回家。”
七号感喟“乐不思蜀了。”
这时,原医生咳嗽一声,似有话要说。
元之问:“可以照照镜子吗?”
七号过来,捧着一面镜子,微微屈膝,侍候她。
元之连忙挽起七号“不敢不敢。”
她看到了自己,清瘦的脸,小蚌子,略带娟秀。
不错,这真是关元之。
几经转折,她终于找到了自己。
元之抬起头笑“我还要去参加梁云的婚礼呢。”
这个时候,原医生又咳嗽一声,看七号一眼。
七号只得说:“呃,元之,吕一光与梁云的婚礼已经举行。”语气无奈。
元之一愕“呵,我错过了热闹。”颓然。
“这是他们给你的帖子。”
元之接过一看“呵,七月十一日,今日几号?”
“七月十四。”
“呵过期三天,我得向他们道歉。”
抬起头,看到原医生一副尴尬相。
元之一向精灵,马上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妥,马上站起来检查自己全身。
“错在何处,嗄?”她凶霸霸问七号。
原医生在这个时候,不得不开口了“元之,仪器出了一点故障”
“嘿!”元之不耐烦“你们还是曼勒研究所不是?做起事来像一班没有经验的业余人士!”
原医生并无为这点申辩。
他说下去:“元之,我想告诉你的是,在这次小宇宙转移中,你失去了五年时间。”
什么!
元之瞪大了眼睛,五年,整整五年时间,她生命中一千七百多个日子,竟为曼勒研究所一班大意科学家的谬误而一笔勾销掉。
她不能置信,她这一觉竟睡了五年整。
原医生喉咙好似不大好,他又模糊地咳嗽一声“我代表曼勒研究所向你道歉。”
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作数的事。
可是关元之失去的已永远失去,打死这一干研究员也于事无补,不如大方点把委屈吞到肚子里去算数。
原氏看着少女脸上开头现出十分恼怒的样子来,随即阴晴不定,但稍后渐渐平和。
原氏有点佩服这个女孩子。
对于不能挽回的事,何必拼死命执著难为他人与自己,使大家都下不了台。元之想到不久之前她与她那病躯来到曼勒研究所时根本一无所有,经历了数次手术,加减乘除,她得到的,说什么都比初来时多,既然如此,就不应斤斤计较,逼人太甚。
元之心情已平复下来。
五年是一段悠长的岁月,争气的学生可利用五年时间攻读到硕士与博士学位。
喜欢孩子的女子可以一连生三个孩子。
精明的商人能把财产翻好几番。
即使什么志气也没有,也可以倚在露台,看千多两千次日出日落。
元之这损失非同小可。
她惋惜地说:“且是生命中比较好的五年。”
七号说:“曼勒研究所会设法补偿你。”
“不!”元之大声叫出来。
她不要再同曼勒的实验室打交道了,他们的补偿极可能匪夷所思,譬如说像多给美元之一条手臂之类。
“我只想回家。”她说。
家,元之随即想到,什么家?
她并没有家。
来曼勒之前,她是一个病人,做病人之前,她在孤儿院长大,一切还待从头开始。
“你的朋友已为你准备好一个完善的家。”
元之微笑“你的意思是,一间应有尽有的公寓?”
原医生无奈“是。”
元之站起来“谢谢你,原先生。”
“我们永远欢迎你。”原氏由衷地说。
元之与他紧紧握手,五年过去了,原医生一点不见苍老,他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散发成熟男性魅力,元之自觉已与原医生非常熟稔,因熟不拘礼地问:“那位来自英仙座的女士好吗?”
原医生脸上露出非常复杂的神情,过一刻,他轻轻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哦,元之想,这一段感情大抵没有善终。
“七号,送元之出去。”
七号握住元之的手,笑嘻嘻地问:“这一觉睡得可好?”
元之答:“以后我都不再有渴睡的藉口了。”
“吕一光与梁云来接你。”
这一对在五年前已举行了婚礼。
他们在门口等她,一见面,梁云就奔过来拥抱元之。
“元之,元之,这才是我的老朋友关元之。”
梁云胖了,喜孜孜地,可见婚姻生活十分适合她。
阔别五年,恍若隔世,元之只会得说:“远道而来,飞行万多公里,只为着接我?”
梁云笑“现在交通十分方便。”
“吕一光呢?”
梁云转过头去“一光,一光。”
吕一光自车中探身出来,使元之惊喜交集的是,他左右手臂上各骑着一个幼儿。
看仔细了,一般大小,一男一女,分明是对孪生儿,已有两岁左右,雪白的脸,乌黑的头发与眼珠,可爱到极点。
这触动了元之的心事。
呵她也有一对子女,不不不,那是孔兆珍的子女,但,也是关元之的孩子。
五年过去了,元之对他们并没有淡忘。
梁云见元之怔怔的,搂着她肩膀说:“先回家再说。”
“我的家在何处?”
“在我们的家楼上,大家好照顾。”
一定是原医生的主意。
元之沉默地接受安排。
“伊安麦克阿瑟把你的财产智慧地做各项投资,你此刻真正富甲一方了。”
元之脱口而出:“那真得多多捐助有需要的人。”
“这一点阿麦自然会照顾到。”
五年后,飞机航程已缩短一半。
元之不关心这些,她只怕沧海桑田,庄允文一家已不在当地居住。
庄家是关元之惟一的亲人了。
心不由主地要回去寻找他们。
元之心神恍惚,坐立不安。
梁云一直握住她的手。
安顿下来之后,她陪她找到庄家旧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