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那天,是一个名叫何之彦的人陪俞非来撒哈拉的。俞非说,吴媚有事不能来,这是我们的何助理。何助理便应着俞非的话伸出手来,礼节性地握了两位小姐的手,是训练有素的不卑不亢。
这位何助理,虽然称为助理,在阿普公司却是独挡一面开展工作的,负责一应的内部管理,人事、公关、企划及营销监管等,而财务和销售,是做老板的俞非亲自主持的,另有一位周姓的副总,主管生产。
其实,何之彦是俞非的大学同学,两个人的关系便带了私交的性质。请两个小姑娘吃饭,按理是要不了这种阵容的。俞非说,周末了,跟两个朋友轻松轻松,你要没事也去。这顿饭便成了朋友的聚会。何之彦来了,才知道“朋友”就是跟阿普有业务往来的李枝枝和甘念。
何之彦当下也不表示惊诧,只示意服务生把菜单拿来。看了半天,无从下手,又给李枝枝看,问李枝枝吃什么。李枝枝说,随便。俞非就问服务生有随便吗,大家笑起来,气氛顿时活跃。服务生又问的时候,俞非就说,来最贵的。何之彦和甘念意义不明地看了俞非一眼,而李枝枝捂着嘴,却把眼睛瞪得大大地笑。据说这样可以避免眼部出现皱纹。
甘念想,这个西餐厅,最贵也贵不到哪里去,无非是些“葡式煎鱼”、“罐焖牛肉”之类,撑死四个人,也不过几百元人民币。不像有的中式餐厅,鲍翅价格动辄上千上万的。尤其是,燕子吐的口水,也卖到高价。有一种血燕,大概就是患了肺结核或支气管炎的燕子吐的口水,竟然一小盅也要七百元,一人一小盅,也得两千八百元。甘念正想着为什么患了肺结核或者支气管炎的燕子吐的口水,比健康的燕子吐的口水更贵,俞非却在那边说,甘小姐不要客气啊。原来菜已经上来,果然点了葡式煎鱼,还有牛尾汤、沙拉、冰激凌之类。
四个人吃着说着,话题自然慢慢打开。后来,渐渐地,就变成了俞非一个人说话。俞非几乎把自己从幼儿园至今的经历,都一一说了。甘念她们才知道,俞非是先做医药代表的,后来代理一些小药厂的抗生素,积攒了一些资金。等到原始积累基本完成,恰好寻找到“快快长”这个项目,便创建了阿普公司。俞非说,我刚毕业那会特别傻,有一次到一个药剂科长家里送礼,不知道送什么好,后来捉了两只肥母鸡上人家屋里,人没到,母鸡的咯咯声先惊动了整个单元,鸡屎还弄脏了他们家的地板。这个药剂科长坚决不收这份礼,结果我的药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到他们医院去。俞非刚说完。两位小姐就笑得喘不过气来。何之彦也笑。俞非受到鼓励,便又说了他二十几岁时的某次被做“笼子”的人骗了。在长江大桥头花二百元买了个二十元的打火机,还以为占了好大的便宜,生怕人家反悔,买了就急匆匆地走了,半个月后才知道是个水货。还有,读书的时候在火车站排着通宵的长队买紧俏票,倒给别人,一次赚几十元就开心得不得了。那时候的愿望啊,就是希望此生能够拥有五万元,五万元便知足了,哪知道现在早超过了这个数字,却觉得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俞非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说完还摇了摇头。李枝枝便道俞总您现在不是在挣钱了,您在实现自我价值。俞非就说马斯洛说得有道理。
俞非刚才说的都是自己的尴尬,两位小姐却觉得他的形象越来越高大。实际上,女人对男人的欣赏,在佩服的基础上加点怜惜,犹如汤里放了味精,只会增色,不会减收;而本来混得窝囊的男人,就不再适用此条。他是要在口袋里只有五块钱的时候,敢于说他就是中国的比尔盖茨,说未来是我的,甚至铡刀临头,也要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怜惜之外又加上希望,才不至于被现实的残酷轰毁。俞非并不精于此道,却被他歪打正着了。甘念就想,这个人真怪啊,天大的事情在他口里谈来,仿佛小菜一碟,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修炼?我甘念的哪一天,生活中的一切沉重才在我面前墙橹灰飞烟灭呢?我会有那一天吗?
在俞非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人却看出了俞非的反常,这个人就是何之彦。
何之彦想,俞非今天的话是太多了,竭尽所能的样子,至于吗?而且,在俞非的叙述中,有意无意漏掉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张静雯,是俞非的妻子。
张静雯、俞非、何之彦,三个人是大学同班同学,所以何之彦是他们的恋爱见证人,也是他们创业的见证人。其实,俞非是一种有理想主义倾向的男人,这一特点让他长久地对生活工作保持了激情,但是这一特点也让俞非的经营战略常常脱离现实,他总是被想象中的某些东西牵着走。正因为如此,他的目光便常常越过现实,忽略许许多多不应该忽略的事实。犹如一个人背着口袋往前走,却不知口袋已经破了个洞,一路走一路掉,非得要有人在后面帮他拾起,帮他重新装好。整理好,还不能告诉他,以免影响他暴走的激情。这个拾荒一般的人,过去是张静雯,现在是何之彦。
自从俞非请来何之彦,张静雯就安心回家当太太了。但是公司的法人,仍然是张静雯,张静雯通过何之彦,即时纠正着俞非可能偏离的任何航向。而何之彦,也是因了对张静雯的倾慕,才委身于阿普公司的。张静雯在何之彦看来,是他有限经验里最完美的女人,而俞非,不过是多了一些运气,多了运气就成了他何之彦的老板。何之彦想,男人千崇拜万景仰,也不会敬佩知根知底的同类,所以何之彦看到俞非把两个小姑娘谈得五迷三倒,何之彦就仿佛看了滑稽喜剧,轻轻在心底哼了两声。
在今天,在谈到阿普的创业史时,俞非只字不提张静雯。何之彦便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可是面前的这两位小姐,的确不像具有强杀伤力的样子。那个李枝枝,五官虽无可挑剔,服装也是瑞丽的翻版,可是通身的美,包括说话,只能用“普通”和“泛滥”来形容;而甘念,几乎像没有发育完全,找不到惹眼的曲线,只是一双毛咕嘟噜的眼睛,瞅人时有山有水,可惜不大,还是单眼皮。于是何之彦便问,甘小姐是哪里人。甘念说是秭归。何之彦就说难怪。屈原的这个家乡,女孩子的眼睛都带了哀怨,连同清风和江水一起送人。俞非也说难怪。其实俞非是喜欢单眼皮的。双眼皮的女子,富丽堂皇地坐在审美的正中,完美得庸常,单眼皮呢,却有边缘人的另类和感伤,似乎离这个世界很远,却又一头扎进很深。但是,不带烟火色的单眼皮实在太少,往左走,容易虚浮,往右走,容易刻薄。俞非喜欢看甘念的单眼皮,下面婆娑着的目光,近的时候直射到人的心底,远的时候又把面前的人对穿对过,仿佛看到前世和来生。
是这个目光推着俞非讲了那么多的话。
俞非便想,俞非是发神经了,真的有点失常。于是就说,小姐...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