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钱府后花园旁的走廊上,错落响起一片轻轻细细的脚步声。
“这边请!”
圆脸的小丫环手捧妆奁,领着一个粉妆玉琢的美人,走在最后面的是个提着衣箱的老妈子,三人在华宅的廊间快步穿行。
“这位小姐妹,你就行行好,走慢点吧。你走路快得像飞似的,老妈子我的大脚撑得住,美人儿的小脚可跟不上啊。”
老妈子半责备半戏谑的话语让圆脸小丫环马上停下了脚步,忙不迭地回身对美人儿道歉:“朱袖姑娘,真对不住,我一时没注意”
朱袖虽已走得额面泌汗,闻言,也只是盈盈一笑,回道:“不打紧的。”
她这一笑,初秋园里早逝的青光彷佛又回来了。
不愧是花魁娘子圆脸小丫环嘴巴微张,失神了一会儿。
这般目瞪口呆的神情,老妈子可是见得多了。她径自往前多走了几步,一脚跨进廊底的空房,把衣箱往地上重重一放。
“欸,就是这儿了吧?”
“是是,这三天就请姑娘在这儿安歇、打点。”
圆脸小丫环走进早已整顿得窗明几净的房中,把妆奁安置在桌上。
朱袖移步走进,马上被老妈子牵到椅上坐下。
“有点闷哪。”老妈子拿衣袖在鼻前扬着风。
圆脸小丫环忙拉起竹帘,把窗户大大地打了开来,让围里的花香草香飘进房中,略略消去一点房里因久闭不开而窒住的闷湿气味。
“好了好了,这样就可以了。我来招呼就成了,有事会叫你的。”
老妈子似乎看不惯这丫环的笨手笨脚,语气中含有赶人的味道。
“啊,好、好的。那我就先下去了。”
圆脸小丫环闻言,也只得敛身行礼,静静退身而出。
“辛苦了,真多谢你。”
在她掩上门之前,端坐椅上的朱袖出声对她道谢,粉容上又是一笑。
小丫环的脸一时卡在门缝间,又呆住了。
老妈子大步上前,老实不客气“碰”地一声把门重重关上。
棒了一会儿,才听见小丫环离去的足音,并紧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的女子声音簇拥着小丫环渐渐远去,逐渐飘离的话声中,仍有几句隐约可以辨认:“她长得如何”“是不是真的很美”、“她带了多少衣服”
老妈子啐道:“大户人家的丫头,却这么没规矩。”私言私语让客人听见,是多么丢主人脸面的事。
看着鸨娘朱九妈站在门边碎碎念,朱袖只是微笑,不想说话。
回头看见朱袖脸上温温的笑,朱九妈胸中就有话,不吐不快:“袖儿,为娘的这就要说说你了,你可是身价千万的名妓,全城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啊!得有点傲气,别对那些低三下四的人忍气吞声,没地自贬了身价。”
“傲气,我有的。”朱袖面上的笑容未变。“只对客人。”
为难下人做什么?只有没教养的人才会为难下人。
况且,说穿了,自己不过跟她们一样。她们以劳役事人,自己以色事人,都是出卖自己,强颜欢笑,原本就没什么身分高低的差别。
看见朱袖飘忽的眼神,朱九妈识相地不再穷追猛打。
朱九妈走回她身旁,敛袖叉腰,一颗微显花白的头开始上上下下打量着这间房:“打理得还算干净,就是气味不大好”“我住得惯的,”朱袖伸手拉住她干瘦的手:“别担心。”
“好孩子。”朱九妈笑花了脸:“这么多年,院里姑娘来来去去,我左看右看,就属你这孩子最得我疼。”
又美貌,又多才,又温柔安份,又从不惹事,从十四岁开始接客到现在,短短三年,帮她朱九妈赚进了多少银子啊。
一想到那些诚惶诚恐捧着银子上门的豪门大官、富家公子,全都在朱袖的裙带下牢牢栓成一串,朱九妈忍不住要偷笑。
是自己眼光好啊!八年前就看出这个小女孩是教人甘心散尽千金的尤物。
当初买她进来时花的那五十两银子,和这几年间教琴教舞所花的本钱,早不知翻本翻了几百倍了。
朱袖肯定是她鸨母生涯中,唯一堪称完美的杰作。
朱袖盯着朱九妈的脸,沉默不语。
鸨母和旗下姑娘名份上总是母女相称,实际上,还是主人与商品的关系。
主人爱惜商品,是因为商品能卖钱。
再亲密的称呼,再殷懃的关照,都是假的,没有情意。
在朱九妈状似慈祥的笑容中,她不曾见过一丝温暖。
“我儿,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受了风寒?”朱袖愁眉苦脸的,怎么成呢?钱老爷家大势大,可得罪不起的。
担心她受了风寒?朱袖早就深知鸨娘的心眼,她站起身来,轻轻回了一个圈,青丝飘扬,袖袍翮翩,身段曼妙迷人,斗室中转眼幽香盈鼻。
她对朱九妈展颜一笑,天香国色,韵味顿生。
“妈妈,您看我像是有病的人吗?这三天,孩儿会用全副身段好好为钱老爷祝寿,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那是当然!吹弹歌舞,城中哪个院里的小娘比得上我家袖儿的?”
好乖巧、好贴心啊!不愧是最宝贝的宝贝!
朱九妈连连点头,笑得连牙龈都露出来了。
“就放心回去吧,孩儿不会误事的。倒是娘陪着我来,不快些回去的话,院里的其它姐妹怕要慌了手脚呢。”
“你这孩子就是那么贴心那我回去了,你这三天可给小心照应着。”
朱袖颔首,微笑着将这个操弄自己大半生命运的女人送出了房门。
。。
匡啷!
睡到中夜,突如其来的金属撞击声将朱袖从梦中惊醒。
她自床上翻身坐起,天生的警觉心令她将棉被紧紧抓握在胸前。
“谁?”
朱袖艳名远播,求一夕之欢的客人络绎不绝,但她却未必来者皆见。因此,曾有几个被拒的登徒子在夜半摸进她的卧房过。
但,这里是钱府呀,什么人会大胆闯进来?
钱老爷正过七十大寿,总是病白叛坌呛堑摹?br>
钱府持家甚严,每个人对她都涸仆气。
钱大公子待人有礼,斯文温雅;钱三公子才十四岁,脸嫩怕羞得像个小女孩儿她心里忽凉,想到钱二公子那双老往自己胸腿逡巡的眼睛。
是他吗?寿筵明天就告尾声了,所以趁她留在钱府的最后一晚下手?
朱袖额上泌汗,一阵反胃。
身陷风尘已是不由自主,所以她更痛恨在不情愿的状况下受辱。
电光火石间,脑中转了千百个念头。
但,当她借着洒入室内的月光看见桌旁的人影时:心中的恐惧和愤恨一下子全被惊讶给取代了。
“朱袖姑娘,怎么了吗?奴婢刚才听到声响”
门外人影微晃,响起丫环爱困的声音。
“没事,我只是作了个噩梦。”可别进来呀。
朱袖手抚胸口,屏着呼吸,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无波。
“喔那奴婢告退了。”
确定门外的丫环走远之后,朱袖才定下心神,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样紧张的不速之客。
那是个脏兮兮的小小女孩儿。
她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好瘦好小,头发细细黄黄的披散着,明显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修剪;尖尖的小脸上没多少肉,一双圆圆的眼睛因此显得过大,她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又短又窄,像是好些年没换过一样。
看着小女孩与自己对望的惶恐表情,朱袖的心被揪痛了。
小女孩的手上抓着傍晚婢女送来的茶点,方才惊醒她的金属声响是铜盘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一定是饿得狠了,才会这样跑进来吧?
无暇细想为什么城中首富的家里会出现这么一个小乞丐,朱袖只知道要先安抚她,别把她给吓跑了,更别惊动了其它人。
“你叫什么名字?”她温柔笑着,悄声开口。
花魁娘子,一笑倾城。十五夜的月光照得遍室银白,朱袖迷人的笑容对这个紧绷的小女孩起了一点作用。她虽然没有回答,小小的肩膀却微微松懈了下来。
朱袖掀被下床,眼光始终看着小女孩。因为怕惊吓到对方,她的动作极轻极慢,脸上温柔的笑容亦不曾收起。
慢慢地,她走到了小女孩跟前。
小女孩抿了抿唇,小小的眉头皱起,像是百般不愿,慢吞吞地朝着朱袖伸出了握着糕饼的手,手掌摊开,示意归还,表情颇有壮士断腕的味道。
朱袖心中又是一痛。
她握住小女孩的手,把糕饼推向她,轻道:“给你。没关系的。”
小女孩眼睛睁大,似乎不敢相信。
没有人对她好过吗?
朱袖拉开椅子坐下,伸手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朱袖伸臂环住她小小的身体。
被这个香香的姐姐这样温柔地抱住,小女孩一下子惊得呆了。
她扭了一下,那双柔软的手臂却没有松开的迹象。
她知道自己身上很脏,她好久没有洗澡,好怕把香香的姐姐弄臭了,可是这个姐姐好象不怕。
好好奇怪啊。
“这个也给你,是东莱坊的桃酥,还有芋酥,很香哦。”
朱袖打开桌上的乌木食盒,拿出钱老爷特别送她的名点,塞到小女孩手上。
小女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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