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三日之内,就要向骏河发兵了。”昌次神情严峻,目不转睛地盯着胜赖。
胜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天空。这不是杞人忧天。氏政和家康竟然能联合起来,家康竟有如此的能耐!刚刚因为失去信康而被削弱的力量,现在又漂亮地从氏政那里补回去,家康成了胜赖越来越强大的敌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大相信”使北条氏和自己的妹婿断绝关系,转而成为妹婿的敌人,家康怎会有如此大的本事?
自从长筱惨败之后,胜赖也彻底改变了武田家祖传的战术。历来以骑兵为主,现在改为持弓箭、火枪的步兵为主力,而且制订了新的军规,一支火枪必须准备三百发子弹,并且要求每发必中。
长筱战败以后,胜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搜寻贤能之士,损失的人才差不多已经补齐,可以说,他现在的力量已不亚于当初,难道还是不如家康?
“属下还有话,不知”昌次接着说道“在那里还发现了一个恶僧,此僧似乎不是等闲之辈,恐怕会妨碍您。”
“什么,恶僧?”
“是,叫随风。他到处给人看病,从农夫、商人到北条氏的家臣。不仅是看病,还看相,甚至散布一些危险的预言,真是不可理喻,当地却有好多人都相信他。这人的胡说八道,最终还是传到了氏政的耳朵里。”
“说我?”
“不,说家康。他到处散布,看家康的面相,将来必主天下,是富贵至极之相。”
“哼!这样的妖言,氏政居然也会相信”
“听说在氏政知道此事前,僧人已在他家产生了巨大影响。人气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不可忽视。探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前来报告。”
“奇怪,居然有这样的事?”胜赖又哼了一声。一个怪僧倒没多么可怕,却在他心中投下一片阴影,令他焦虑不已。“哼!如果是这样,那一刻也不能犹豫了。”
“主公所言极是。”
“昌次,快把大家召集起来,即刻出兵。如果信长再派出援军,那我骏远一带恐就危在旦夕。”
“遵命。”
“高天神城断断不能落到敌人手中。那是武田家仍然屹立的象征。”
土屋昌次的眼里突然闪过一缕不安,他慌忙站了起来,去召集众将。
甲州城里再次活跃起来,人们又忙着准备出兵打仗。小田原那边,当然要派诘问使去,只不过,不知氏政会如何答复。
又是一出战国女人的悲剧,三河与甲斐丝毫没有区别。曾经袭击了德姬和信康的不幸,这次又残忍地把矛头对准了小田原夫人和武田胜赖。
胜赖却没有看到,促使家康和氏政联合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自身。
大概是一直和武田交战一生的上杉谦信的去世害了胜赖。谦信在信玄死后,为了向胜赖示好,从越中、能登向加贺、越前大举进兵,和织田在手取川对峙。如果真在那里展开决战,设若上杉出兵猛攻,织田定会受到致命打击。可是,信长却巧妙地避开了决战,谦信也由于隆冬的到来,最后不得不撤兵。谦信想等冰雪融化后再向信长发起挑战,可是,天正六年三月十三,却突然与世长辞。由于好酒,他死于中风。出于和上杉家的这种特殊关系,胜赖开始帮助谦信养子喜平次景胜。
可是,在谦信死后,上杉氏由于嗣位的争夺而内部反目,胜赖并没有觉察到,他和氏政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争斗的焦点。谦信没有亲生儿子,可以继承家业的当然只有景胜一人,可是,谦信又另有一个养子,此人乃北条氏康的第七子、氏政的弟弟、小田原夫人同父异母的哥哥,名三郎景虎。
氏政当然把胜赖看成他的盟友,他深信胜赖会为与他是同一血统的三郎景虎的嗣位而四处奔走。可是,胜赖却认为景胜毫无疑问是嗣子,便没为景虎出力。结果事与愿违。在争斗期间,景虎遇害。北条氏政已经看透胜赖不可依赖,转而和家康联合。
与家康结盟就是与信长结盟,对上杉景胜心怀不满的氏政,要对抗上杉、武田的势力,除了和家康结盟,别无选择。结果,胜赖的无为把盟友驱赶到了敌人的阵营,他却一直没有意识到。
胜赖的传令官又一次飞奔向武田驭下所有大名的城池。只不知已厌倦了战争的诸位大名,听到就连北条氏都背叛了武田的消息后,还能否鼓起昔日的勇气来?
为了向宿敌骏远二地出击,胜赖匆忙拼凑起了一万六千兵力。待到天正八年春天来临,胜赖从甲府出发的时候,家康已经决意进攻高天神城,他从滨松出动,并派出了屯驻在中村堡垒的兵力,在天王马场向城兵发起了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
出征前,为了满足胜赖的愿望,小田原夫人又为他弹了一曲。从雪姬夫人在世时便有此惯例,如今小田原夫人欣然弹奏的乃是梅枝的千鸟曲和岚曲。穿着甲胄、坐在床几上的胜赖听着听着,渐渐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融入了遥远的故事当中。
只有梅花枝,才有莺巢住。
无论风雨袭,栖于花丛处
不知何时,夫人竟然忘情地吟唱起来。小田原夫人还年轻,还不能理解战争的残酷和悲哀。她从小就坚信,男人要勇猛善战,做一个贤妻良母才是女人的本分。虽然有时也有疾风骤雨,让她一阵阵战栗,但她总会努力地背过眼睛,尽量不去正视令她动怒之事。青春才刚刚到来,一切都是美的,一切都被涂上了幸福的色彩。
胜赖微微地闭着眼睛,陶醉在夫人动人的琴声中。十三根美妙的琴弦,从未像今天这样,给他的心灵带来如此大的震撼。自己到底会不会再次回到这个女人的身边呢?自己不在时,夫人会不会死去?胜赖觉得拨动的琴弦之间隐藏着危险的私语,在告诉他些什么。
派往小田原的使者回来说,连问候都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如果夫人知道了这些对他而言,这琴声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让他恐惧。从氏政的回函中知道,落魄的今川氏真现正寄身于家康的滨松城。家康真是老谋深算,什么都料到了利用氏真,与北条氏结盟,向骏河索要今川氏的旧领地,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今川与北条姻亲已久。此举实为归氏真领,故愿联手德川。武田与今川亦非无亲无故,切盼还地于氏真。实若良言无果,兵戎相见,只此一途。舍妹自由君担待。”
看到氏政的回信,胜赖默默地把它一撕两半。无论是家康还是氏政,他们绝不会真为了今川氏真损失一兵一卒。这都是借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小田原夫人兴奋地抬起脸来,长舒一口气,停下手:“大人满意吗?”
“哦,没有想到,你弹得如此入情。”
“这不是琴弹得好的缘故,可能是受到了明媚春光的感染。大人,这次什么时候能凯旋归来?”
“这个,如果早一点的话,大概是在蝉声一片时”
“如果晚一些呢?”
“晚一些”胜赖漫不经心地说着,慌忙躲开夫人的视线,他的眼前忽然闪现出自己曝尸荒野的幻觉。
“如果晚一点的话?”夫人又歪着脑袋催促道。
“如果晚些,可能可能得在远州一带过新年了”
“过新年?”
“所以,夫人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等你过新年”
这时候,胜赖的长子、十四岁的太郎信胜捧着出阵的饯行酒走了过来,胜赖转过身来。“太郎,这次的决战关系到我武田氏的兴亡,你好好看家。”
太郎信胜神情严肃,郑重地点点头:“孩儿谨记在心。”
“你都明白吧。远祖义光公以来的名誉,可不能葬送在你我的手里。”
这与其是说给太郎信胜听的,不如说是故意说给眼泪汪汪的夫人听的。他只是想暗示夫人,如果战争打得时间长,今年之内可能就回不来了。可是,夫人好像没有听到。她只觉得丈夫不在时自己会寂寞,她总是那么单纯。
胜赖端起太郎捧来的酒碗,严肃地说道:“夫人,斟酒。”
“是。”夫人像是愣了一下,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愿大人早日凯旋而归。”
胜赖默默地把酒一口气喝完,猛地一下把酒碗摔在院子里的石头上。酒碗摔了个粉碎。这种仪式里面隐藏着武士的悲壮心理,即他已不打算生还了。
“祝福父亲。”
“祝福胜利。”
父子相互问候完毕,胜赖猛然站了起来,不再看夫人。他的身后跟着三个下人,手里分别拿着长刀、枪和火枪。如果再看夫人一眼,就会有一种柔情涌向心头,他忍受不了。
“大人。”夫人追着喊了一句。
“你要坚强!”
“大人”
胜赖不再留恋地回,顾毅然离去。夫人茫然地望着凌乱的石台,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战争战争战争”到底是什么把丈夫从自己的手中夺走了,到这时,她仍然一头雾水。如果夫人能够悟出里面的“死”她恐怕就会战栗着阻止出兵了。
“母亲!”送走父亲回来的太郎信胜看见夫人还像刚才一样跪在那里,他张开那如画般美丽的朱唇,大声喊了一句:“这次战争,只怕父亲凶多吉少。”
“啊,为什么?”
“母亲的兄长氏政大人,已经投靠家康了。因此,本来势均力敌的态势已经失去均衡,就连女人都草木皆兵了,其中,还有人以为是您的晦气招致了这次的所以,您也要小心身边的人才是。”
“啊?这是真的吗,太郎?”夫人这才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