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他野心勃勃,甚至让黑田如水都穿上了法衣。
“信长的时代顶多坚持三五年。天下大权明年就回归朝廷了。其后,国家又将破散,重整河山的大业,非藤吉郎莫属”
这是信长流放足利义昭时,进京的惠琼家书的一节。从那个时候起,惠琼就密切关注着普天之下,谁将执牛耳。后来,信长在本能寺遇难,惠琼帮助秀吉实现了与毛利的议和。他一面谋求在毛利氏内部的地位,一边向秀吉大肆献媚。如今,他已领有安艺六万石的安国寺,同时,又身兼京都东福寺住持,口中颂着佛经,打着慈悲为怀的幌子,不断干预军政,且自诩为明世事者。
面对三成咄咄逼人的锋芒,安国寺惠琼道:“老衲猜到,大人是想让毛利大人出阵吧。”他来了个先发制人,轻笑不止。
三成继续道:“大师可是中国地区武田一族宗主啊。”
“不错,老僧虽为武田后裔,但已身归佛门,老衲如今乃安国寺、东福寺住持。”
“哈哈,这些三成已知。天文十年三月,武田兵部大辅光广公遭武将陶晴贤和毛利元就进攻,在金山城白尽而亡。大师乃光广公之遗孤啊。”
“治部大人怎的提起了这些世俗之事?”
“不知为何,便想起这些。甲斐源氏的武田信光在承久之乱时立下军功,被任命为安艺之守。既出身正统,也无怪乎有那般传言了。”
“传言?”
“安艺原本就是武田氏领地。但辉元祖父元就公,即是大师的杀父仇人”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惠琼打断了三成“那都是些前尘往事了,连老衲都快忘记了,大人还提这些做甚?人无论心胸有多宽广,却还有解不开的结。”
“大师可知最近的传言?”三成目光如剑“传言道,大师为了报仇,特意把辉元拉到我这一边,便是想让毛利一族自取灭亡。”
他压低声音,观察着惠琼的反应。
一瞬间,安国寺的表情变得像铅块一样僵硬。三成所言太令他意外了,疑念猛烈撞击着他的胸口。良久,他才压低声音问道:“这是真的,治部大人?真没想到。不过,老衲乃武田光广公遗孤,亦是不争之事。”
“这”三成压低声音,看了看四周“尽管知此乃别有用心之徒的造谣中伤,但当这些传言传入耳内时,三成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
“大人究竟从何人口中听到这些谣言?”
“大师自可不必问了。这定是毛利氏人编造的,辉元亦才对出征之事犹豫不决,只是也不能断定。不过,事情若真如此,大师和三成的处境就有些不妙了。”
“难道真会有这般谣言?”
“肯定有!大师您想,都传到三成耳内了,必是无疑。”三成不动声色,又念叨了一遍,向前靠了靠“这些传言的可怕之处,大师想必也很清楚。”
“老衲怎会不清?真是无比恶毒的中伤!”
“是啊。并且,若辉元继续犹豫不决,局势必然会对我们愈发不利。另,若我们因此败北,说不定还会传出更加离谱的谣言:你看,安国寺早就想和毛利氏同归于尽了。”
安国寺闭上眼睛。他并未发现此乃三成的“秘计”事情太意外了,他毫无防备地中了三成圈套。
看到安国寺已然中计,三成压低嗓门:“一旦这传言流传开去,世人自会嘲笑大师乃挟国事报私仇之徒。这些传言不但会毁大师一生清誉,三成必也会被卷进滔滔巨浪,世人定会骂三成乃满足自己野心的无耻小人。”
“那么,大人的意思是”
“要想消灭这些传言,还真相于天下,只有一个办法,便是让毛利出征,把先机掌握在我们手里”
此时的安国寺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其实,不用三成说,他已早就计算好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一旦战败,自己竟然会被评论成这般,他禁不住愤然道:“居然有人向中纳言进这等谗言。”
“当然,我想辉元也不会相信那些事。但一旦败北,却由不得人不信。怎样,大师,为了辟谣,有无促使辉元痛下决心的办法?只要让辉元率领全部人马出兵岐阜,我方胜利指日可待。”
安国寺惠琼还在屏息思量。
三成也在极力控制自己,尽力不发话。若反复催促,敏感的惠琼恐怕就会发现,这原本乃圈套。三成把手放在膝上,假意陷入沉思。
沉默在持续。
走廊那边的奉行官邸传来增田长盛发怒训斥下人的声音。三成忽然想笑,他勉强闭了口,咬牙故作严肃。
“治部大人好像对此次战事的前途深感不安。”
三成吓得一哆嗦,难道被这秃驴看穿了?
“大人不必担心。”安国寺睁开眼睛,笑了,脸上依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老衲已看到了未来。”
“世人说这个阴谋乃是三成、大师和大谷刑部一手策划的。”安国寺道:“大人曾经说过,若老衲不合作,就要杀掉老衲,老衲才决心合作。其实,事情不止如此。”
“我明白。”
“老衲从年轻时起就喜好问卜。因此,卜签上毛利氏的前途为凶,老衲便绝不会与大人携手。”
“哦。”
“但卜签上却是吉,即使主动出击,也不会落败。既然毛利氏前途大吉,老衲的吉凶就不用问了。于是,老衲才决定支持大人。”
三成一直凝视着惠琼,不住点头。
“由于大人向来谨慎小心,也说明这一卦足实可信。故老衲才请大人莫要担心。无论如何,大人乃是顶梁柱啊。”惠琼又恢复了先前说教的样子“请大人放心。中纳言就交给老衲了。但恳请大人,莫要让他人发现您内中的不安。”
三成心头忽然涌起奇怪的感觉。他知道,每当对方采取这种态度时,就说明其心中已有打算,遂悻悻道:“辉元的事,大师有把握吗?”
惠琼用中启扇轻轻拍了拍胸脯,道:“方才治部大人所道传言,实在令老衲意外之极。老枘保证,一定能够立刻辟谣,让毛利答应出征。”
“那么,大师的办法是”
三成追问道。惠琼将中启扇立于掌心,作出一副恭恭敬敬问卜的样子。三成顿时明白,和尚是想利用辉元深信命理鬼神的心思。
但三成依然一脸忧色。当然,他决非信不过安国寺的手腕。他承认,惠琼乃是一个有才略有野心的非凡和尚,身上有一种丰光寺承兑与木食上人没有的武人魄力。正因如此,三成也一再向他施压,让他充分意识到自己毫无退路的处境。
“请不用担心。”惠琼又说了一遍,他见三成还在注视着自己,一脸不放心,又道“把毛利引诱出来的人原本就是老衲。事到如今,不管那些家臣们如何,作为在‘内府罪状’上署名之人,老衲不改初衷。”
三成这才微微点了点头,重重应道:“多谢大师。”
“正如大人所言,毛利也已无退路。无论是大人、毛利,还是老衲,都已拴在同一根绳子上。既然大人都说得那般清楚了,老衲能悟不出这个理吗?让您听到那些莫须有的传言,真是抱歉”安国寺一字一句,放声大笑起来“大人能相信老衲,多谢多谢,大人亦不必太在意这些,日后还有您费心之处。老衲这就去见中纳言”
“多谢了。”三成特意把安国寺送到走廊,随后松了口气,返回室内,重新细看展开的地图。伏见陷落的消息定已传到家康耳内想到这里,图上所绘的东海道似传来阵阵马蹄声。
三成把扇子点住岐阜与清洲,然后又指向大坂。往岐阜的乃美浓大将宇喜多秀家,这是主力,三成自己也必须同行。另有一支,那便是开往伊势的大将毛利秀元。秀元乃辉元堂弟,是辉元在亲子秀就出生之前即已议定的嗣位之人。作为毛利氏之后,在第二次进攻朝鲜时,秀元尽管年轻,但身为大将,有丰富的经验。除了毛利秀元,吉川广家、安国寺惠琼、长束正家、毛利胜永、山崎定胜、中江直澄、松浦久信等人也一同前往伊势。宇喜多主力进入岐阜城时,便让秀元进攻尾张
决战之地就在美浓与清洲之间,三成心道。
地点依然是秀吉与家康曾经争雄的小牧山附近,但这一次却是决定天下大势的决战。想到这里,三成胸口隐隐作痛。此次大会战西军主帅乃毛利辉元,但幕后人却是我石田三成
再次轻轻把扇子停在清洲城的地方,三成闭上眼睛,静静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