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已被推到了风暴的中心,而这风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大坂的丰臣秀赖,伊达、前田两个实力强大的大名,再加上一直对德川心怀不轨的毛利、岛津,若再加上将军的兄弟,天下会怎样?他不由紧紧闭上眼睛。
阿幸的话并不完全正确,也有臆断。比如她说英吉利和尼德兰特意把三浦按针送到家康身边,就纯属臆测。按针乘坐的船乃是无意中漂到丰后岸边的,而伊达氏与家康六男忠辉的结缘亦并非刻意。另,家康想和伊达政宗联手,政宗本也有此打算,但是他招忠辉为女婿确实在先,倒并非因为有谋叛之心。
尽管如此,阿幸话里还是包含了不可忽视的事实。索德罗想把三浦按针和家康分开,才特意到江户,乃不可反驳的事实。最明白索德罗心思的乃是伊达政宗,亦是事实。万一南蛮和家康敞开胸怀,握手言欢,日本必被卷入新旧两教争夺天下的风浪中,甚至可能一分为二。德川治下,心怀不满的外样大名远远多于阿幸所估,若他们和海外势力联手,举大坂城主秀赖为盟主,必能形成足以和幕府对抗的强大势力。如此,大久保长安作为松平忠辉的家老,负责支配天下黄金,他如何选择,必成为决定新旧两种势力胜负的关键。
长安心中僵住,身子却发起抖来。
“大人,”阿幸还要继续倾述自己的怨怒和感慨“大人,您正手握天下之匙,让天下大乱还是万世太平,只在一念之间。大人若是清醒,就能让天下太平;您若继续这般糊涂度日,早晚会被伊达逼得走投无路!”
“等等,阿幸!”长安终于开口“你说的话,有一半我未听明白。陆奥守为何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
“您怎能想不到?大久保长安拥戴上总介大人,站在大坂一边,若世人这般说,您如何理会?”
似有一根大钉子插入胸口,长安猛地一惊。伊达政宗真可能这么干,先制造谣言,再察世人反应。政宗对这种事一向得心应手。
“大人啊,伊达造谣的事情即使败露,他必也佯装糊涂,一推三不知。但大人的嫌疑当如何洗清?”阿幸悄悄把双手伸进了长安衣领里,为他轻轻揉捏。
似有火花在长安冰凉的身体里爆裂,是因拥抱着他的阿幸恢复了奇妙的母性,还是因他心中另一个计划逐渐明朗?他思索道,不就是演一出戏吗?
自己始终鞠躬尽瘁、兢兢业业,多次在佐渡、石见、伊豆的深山里和蝮蛇搏斗,难道仅仅是为了总代官之职的四万石年俸?非也。自从第一次在大坂城见到那巨大的金块,长安就做起了前所未有的美梦。这梦便是利用日本地下的黄金,称霸世间海域,成为贸易王者。追随家康以来,他开始有了梦想成真的感觉。
然而现实和梦想之间仍不无距离。在造船和贸易往来方面,出现了比他更有能耐的茶屋清次,以及家康侧室阿奈津夫人之兄长谷川左兵卫藤广,二人在长崎都颇有影响。而就海外情形,三浦按针比长安更稔熟。如此一来,长安不过一介负责挖掘黄金之人,能够支配金子的,却是家康、藤广、茶屋和按针等人。
真令人泄气!长安紧紧抱住阿幸,一边听着她的喁喁低语,一边在心里暗道:我期望太大,才失望愈深,酒量才变得越来越大,游艺也越来越频繁。
然而如今,从天上掉下一个新的筹码给他。这筹码并非让他去搅乱世问,让天下陷入战乱,而是让茶屋四郎次郎、长谷川左兵卫、家康、按针、秀赖、忠辉等人不能再忽视他大久保长安。那便是,利用伊达政宗和索德罗,不动声色封杀他们的野心。这么一想,伊达和索德罗都成了有趣的玩物。
“对不起,阿幸。”男人和女人说话,必须掌握好分寸。此时长安若不安抚阿幸,怕会被她看透。“阿幸,我会变好。你的话让我眼界大开,我会为了世人好生活下去。阿幸啊”长安边说,边用劲抱住阿幸。
阿幸抽泣起来,认为长安真的收心了,亦真正用心爱抚她了。然而长安已被另一种欲望燃烧着,才狂野地挑逗阿幸。正所谓同床异梦,二人真是可悲!
“您不会再忘了妾身吧?”阿幸又道。
“怎的会忘了?我因为你而重生了啊!”长安道,脑中浮现出忠辉的面孔,然后是五郎八姬。他想道:此二人即便成为将军与将军夫人,仪容气度亦无半分不称之处。大御所终究已然老了。他又想起怪癖的伊达政宗那张生一只独眼的脸。太阁归天时六十有三,自那以后大御所一直过分操劳,即便能够长寿,也就五六年光景了。这样一想,长安突然对怀中的阿幸生起怜爱:女人真是单纯啊!
然而,若大御所仙去,二代将军能否如大御所期待的那般,压制南蛮人和红毛人的气焰,继续和海外做生意?
长安这样一想,脑中的政宗装模作样笑了:“哈哈,你知我的心思了?为了日本国,为了德川,我要调教出能真正继承大御所志向之人。此人你我皆知”
长安浑然忘记了怀中的阿幸。男人的野心如此之大,伊达可能因此变成贪婪的魔鬼。红毛人有三浦按针在家康身侧,行事就甚是方便,故才要加强和南蛮人的来往。所幸索德罗愿辅佐伊达,为了利益,必尽力一搏。凭着伊达政宗的非凡脑筋,他定会想出法子,如刺杀二代将军,或是煽动大坂谋反
长安正胡思乱想,阿幸冷不防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啊!疼!”长安终于梦醒。
他似完全恢复了活力。阿幸那被彻底征服了的模样,更为他的昂然生气注入了力量。
让女婿做将军,让大久保长安一般杰出能干之人辅佐,掌握天下权柄伊迭政宗一定会在长安面前露出狐狸尾巴。
长安乃是伊达政宗女婿的家老。万一事情败露,爱婿、爱女、丈人,以及长安,都将同堕深渊,故政宗不会对长安不利。但若伊达政宗不把长安放在眼里,又怎生是好?那样的话,长安既可暂缓挖掘金银,也可将金银埋藏起来。和海外做生意,没有金银如何能行?洋人不就是希望日本乃是马可波罗笔下的黄金岛吗?只要长安处置得当,伊达政宗就绝不敢无视他的力量。
长安发现,阿幸已经美美地睡着了,微微起鼾。他突然有一跃而起、去附近转转的冲动。然而此时还是慎重为好,阿幸的脑子惊人地敏锐,计划完全成形之前,长安可不想愚蠢到被别人看穿。他想,也可对大御所使一使手段,称金银产量减少,矿脉似乎消失即可。只要能牢牢攥紧黄金这根命脉,忠辉和伊达政宗、五郎八姬一众就都在自己手心。忠辉之母茶阿局至今尚在家康身边,伊达政宗一有动静,外样大名们必会发生反应。
长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这非谋反,也非背叛!但他已然处于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