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来人就这样在谷中度过。各种生活材料依然匮乏,甚至能不能活着出谷也大有问题,但大多数人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都隐约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有所依靠了。
众人煮了热水当酒,互相庆祝彼此能在这场大劫中活了下来,同时也一起祈祷春天快点到来。
“啊!好大的雪啊!”有人叫道。
对种田情有独钟的周胜叹息道:“可惜啊!若我在外面,有几亩田地,今年一定丰收!”
雪越下越大,也越来越冷,大家都分别躲进棚里去了。靠着蜂窝煤炉产生的热量对抗风雪的严寒。
大年初三领过新年第一次口粮后,欧阳适探听到了契丹人对他们的处置:契丹人竟然打算把病好了的人卖了。
听了几句杨应麒就惊道:“你说什么?”
欧阳适道:“开春过后,我们中没病的人会被分批卖给高丽和蒙古的王公贵人。就是这样。”
杨应麒怒道:“这消息准确吗?”
欧阳适道:“准不准确不知道,但可能性应该很高。毕竟,我们这群人大多数本来就是头下户,或者干脆就是奴婢或俘虏,契丹人这么做很正常,难道你还希望他们会给我们自由、再分些田地给我们种不成?”
狄喻点头道:“我觉得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即使不中,亦不远矣。把我们卖到蒙古和高丽,一来可以赚点小钱,二来万一我们中还有人有疫病,也可以嫁祸给远邦。”
阿鲁蛮道:“那我们还是杀出去吧。”
杨开远道:“我也不愿再做奴隶,宁可战死!”家破人亡两年多来,这个斯文的少年脸上已有风霜之色。
杨应麒道:“守在谷口的契丹人不知有多少,再说他们占据了地形上的优势,杀出去可不是最好的选择,嗯,最好”他忽然跑了出去,狄喻等人愣了一下也跟了过去,来到那片钉着铁箭的峭壁下面。
“看!”杨应麒有些兴奋地叫道:“也许我成功了!”
那些水袋的隔水功能很一般,因此早渗出了一小半,流在下面铁箭张开的两翼上,天气一转冷便都结成坚硬的冰块,黏附着飘雪,被寒风吹着冻在崖壁上,便如一个个冰做的阶梯一般。
折彦冲道:“不知道够不够结实。冰很滑,只怕不好攀登。”
杨应麒道:“那些箭的末梢我都留有一个孔可以穿绳子。再说,只要有人能爬上去找到一个支点结好绳子,就能把我们一个个吊上去。”
折彦冲道:“好,我这就去找陈阿猴试试。”
狄喻道:“等雪停了再说,雪中登山,你们不要命了?”
初五大雪稍停,但天气依然寒冷。一行人登上那个平台——这个地方一直有绳子垂着,因此虽有积雪,上来不费多少力气。
最下面那支铁箭只有一人来高,伸手就能碰到,陈阿猴摇了摇大喜道:“好啊,坚固得很!小杨公子真是厉害!这种办法也能想出来,一定是诸葛亮转世!”说着带着绳子攀了上去,一边上去一边把绳子扣在每一支箭末梢的孔上。他上去之后,又找到一块岩石的棱角,用早就预备好的长绳子绑好了垂下去。
上边风大,但狄喻等人一上来却几乎就要欢呼起来:这座山的另一面果然是个缓坡!
欧阳适笑道:“行了行了!这山坡缓得很!一定可以下去的!”
狄喻道:“用眼睛看似乎没有问题,但一切还有待勘查。这样吧,彦冲、欧阳你们先下去,把情况和应麒说说,商量一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和阿鲁蛮、阿猴去探探路。”
下了山,欧阳适把上面的情况跟杨应麒说了,杨应麒沉吟了片刻道:“这路多半能走通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对大伙进行动员了。”
狄喻等三人直到第二天才回来,他们出去的时候没带口粮,但在路上打了一只野兔充饥,回来的时候只是疲惫——他们在外面不敢睡觉,在这大冷的天,没有炉火的话只怕一觉睡下就醒不来了。
狄喻喝了几口热水,说道:“我知道大家很急,不过我现在真的很累,等我睡上一觉再说。别担心,是好消息。”
这个草棚中有一块向上部分十分平坦的石头,两个月前狄喻发现后特地找人搬进来的。他醒来之后,便拿起炭条在石头上画了一个简略的地形图:“我们已经找到出路了,而且沿途作了标识。”
杨应麒在狄喻睡前听他说是“好消息”已经猜到一些端倪了,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欢呼。狄喻道:“燕云一带我往来得多了,大路小路都很熟悉。因此一走出到这个地方”他在地图上一点:“我就确定了我们的位置。”
杨应麒道:“具体的路我不懂,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我们能去什么地方。”
狄喻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杨应麒道:“这一天我想了很多,虽然我说过不喜欢赵家,但中原毕竟是我们的故乡。再说我们这一走,在契丹就变成了逃奴,是没法在北方立足的,因此只好南下了。”
狄喻点了点头,在地图上一指,说道:“我们的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现在辽国防务废弛,远不如当年严密。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如果顺利的话,四天内可以到达雄州。”
杨应麒道:“四天是指步行的时间吗?”
狄喻道:“我把我们气候以及五百众的体力都计算在内了。”
杨应麒道:“我们五百个人攀上这峭壁要费半天时间,走到你说的这个路口,怕也要半天时间,那么一共要五天以上。”
欧阳适道:“契丹人十天发放一次口粮,我们完全可以瞒过他们。不过问题是,雄州的守将会放我们过去吗?”
杨应麒道:“若雄州不行,别的边关只怕也一样。若不能南下,还能往哪里走?”
欧阳适道:“能否到海边去?”
狄喻奇道:“海边?”
欧阳适道:“我有个叔父”说到这里忽然摇头道:“不行,不行,没人通信息,他如何能来接应!再说,他会不会接纳我们也难说得很。”
狄喻道:“除了南下,就只有北上了。仍然是走小路,避开大道,过紫荆岭,从僻道偷过蔚州,渡过桑干河,绕过大同府,翻过长城,就可以进入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