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可能性也许的确更好,可是”
可是?
“被认定为是‘妈妈’的那个人,在我心里,永远只能是那个我最最熟悉的不太可爱的妈妈,不会是别人。从我认定她的那天起,就已经把属于‘妈妈’这个角色的所有爱都给她,不管她在乎也好,无视也罢,我付出的爱,每一点每一地都会置换成她在我心中的重量。”
单影郑重地抬起头看向台阶上方的顾鸢。
“我说成这样,你能够明白么?”
恒星内部的温度,并不是有所谓的元素,成份,演化进程决定,而是取决于它的质量。
就像我内心的温度由所爱的你们在我心中的分量决定。
因为这点点滴滴的付出置换而来的重量,即使有一天风雪大作,内核里的那个我也做不到心凉到底。
——这么说,你能够明白么?
女生对斜上方的男生举起左手,把手表的表面朝向对方。
“现在距离上次见面正好四十八小时。如果她一下飞机就赶来见你的话,你就能够在她上飞机前再见到她。为什么不尝试着求证一次?”
肆
学校的补课持续到小年就结束了。年三十这天,顾鸢给父母打过越洋电话后,就开始收拾房间。因为做家政的阿姨也要回家过年,早早就请假领了钱离开,男生到底是男生,无人照料的几天里一直秉着“床上只要还能躺下人就不算乱”的原则忍耐着,但这天起床后终于无奈地认清“如果再不收拾今晚就会被倒塌的衣物活埋”的事实。
可是从早晨忙到中午也未见成效,反倒是堆在地板上的杂物越来越多,最终好像演变成连来回走动也要小心翼翼避免踩到什么。男生无奈地在电话机旁刨开一小块空地坐下。饮食什么的,还是得靠外卖。
住在高档的小区也未必是好事,周围的餐馆多为昂贵又不合口味的日韩料理。目前他的心态是:竞赛集训快点开始吧,好歹吃住都能有保证。
男生叹着气挂上叫外卖的电话,转身又对着混乱的房间发愁,还是不要整理了,越整理越乱,索性把东西全堆到用不上的客房去,眼不见为净,或者干脆去客房睡想法正在脑海里飞速旋转,听到门铃声立即反射条件去开门:“今天外卖比往常都快”的疑惑根本在脑海里没有容身之所。
正因为开门前思为过于放空,开门后才会目瞪口呆失去反应能力。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顾鸢家,所以单影丝毫没有感到约束,把发呆的男生扔在一边,自己换鞋进了屋“太没戒备心了吧,开门前都不问一问。”
“呃这个”女生放下手里的东西才对男生的紧张局促有所觉察“家里有别的人?”
“没那倒没没有。”
“嗯,我想也是。”不过,没有别人你紧张什么?注意到男生刻意掩起房门的动作,女生突然闪过局促的念头“唉?你该不会是正在”出其不意地推开门,才终于真正体会到男生从把自己“迎”进门起就一直支支吾吾的原因“这这这垃圾中转站?”
男生露出破罐破摔的神色退到一边“诚如所见,我正在整理房间。”“唔不加注释的话真的会以为你在研制什么生化武器。”女生回过头,以绝非征询的口吻”询问“道“要帮忙么?”“哈啊?你不不是吧?”男生像是受了某种惊吓往后退了半步,瞬间预感到灾难其实才刚刚开始。
“发霉了。这是多久以前的三明治?”
“很,很久以前。”
“为什么有这么多双没有洗过的袜子?好像这只也是你到底有多少袜子呀?”
“无数。”
这种无休止的对答还不是终点,最可怕的是娃娃脸的女生面无表情地翻开杂志用波澜不惊的语调朝男生感慨道:“先前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种嗜好。”
“我也也是正常男人吧!”
女生没什么反应地转回去,令他松了一口气,半晌后却再度冒出一句:“色狼。”幸好外卖及时驾到,才避免了一场悬在关口的“道德审判”
单影关上门“你每天就吃这个?”
“还有别的选择么?”顾鸢从女生手里接过寿司“糟了,没叫你的份。”“你以为我干什么来的?”女生打开从家里带来的袋子,取出两个饭盒。“什么?”“亲戚来了一大堆,家里包饺子,我偷了点出来。”“是你包的?”“说了是我偷得。”“那我不吃。”“色狼没有挑剔的权利。”
“”
男生露出一幅“怎么你还揪住这事不放”的无奈表情,却也别无他法,夹起饺子塞进嘴里“好吃。”
“我妈包的。”女生眯着眼睛挺自豪“对了,那之后都没问过你,最后见到妈妈了么?”
话题变换得太快,男生反应了几秒才明白对方指的是上次赶去机场的后续篇。
女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男生走近,半天说不出话来,丢失了一贯的冷漠与从容。男生帮她拎起旅行箱,抬头眯起眼,很快判断出正确的通道入口,从她面前走过去“已经该登机了。”几步之后,知道她并没有跟上来,男生只好重新停下回过身看向她。随行的工作人员全都呆在一旁,搞不清楚状况。
半晌,女人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顾鸢,你父亲希望你毕业后能来美国读大学。”
“是么?”男生轻笑过,停了长长的几秒“我倒希望这是你的希望。”
不是“您”而是“你”
“唉?”除了短促的单音,已经惊讶得什么也说不出。男生缓慢抬起半侧的眼睑,目光中的锐气像他的父亲。
与四年前如出一辙的对峙——少年站在两米外面无表情地说出“我也恨你”的那一刻——而此时,他长高了不少,当年的稚气也不见踪影,可终究还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变化,不那么直观,却从本质上发生了变化。
心悬在半空。
女人只看到男生的嘴唇一张一合地改变着形状,听不见声音,那些字词悬浮在空气里又不进耳廓。短暂的思维真空后,终于辨清男生说出的这句话,瞬间就红了眼眶。
“妈,除了爸之外,我也想,或者说我更想,成为你的骄傲。”
“唔赶上了。”
女生抑制不住得意“我就知道!”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
“因为,顾鸢没有弟弟妹妹。”
男生微怔,但瞬间促紧的眉头又瞬间舒展开“原来如此。”继而下敛出弧度,带着谢意覆住了单影的手背。
无法不起恨意,也无法抑制爱意。
因为你本来就是她最恨与最爱的人的结晶。十七年前,在爱恨间踌躇的她明明还有别的选择,最终却决定把自己推进倍受煎熬与折磨的境地。
她心知肚明,如果有了自己的儿女,对你就只能剩下恨意。甚至去领养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来与你对比,尽一切努力说服自己接纳你,包容你,爱你。
顾鸢你,始终,是她唯一的儿子。
伍
顾鸢是这样的男生。大部分时间冷漠地和人保持距离,做什么都胸有成竹十拿九稳,让人产生“他所有都擅长”的错觉。事实上,只有单影知道,他是个普通人,他有时也很单纯,他也会像孩童一样脆弱无助,他也会像别的男生一样极度缺乏自理能力,把房间搞得一团糟。
单影明显感觉到,对顾鸢越是熟悉,自己像姐姐的时间越多过像妹妹。哪怕从外表看来,自己还停留在十三四岁初中生的模样,而对方却凭借沉默寡言的个性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大。
非常非常想给他一些什么,而又不知道自己能给他什么。
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只有自己了解,因为他表现得太过强势所以没有人能想到他其实也有需要。如果他开口,单影坚信自己不管什么都会毫无保留,可问题就在于他自己从不所求。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为什么她能够让顾鸢依赖?是因为名正言顺的姐姐身份,还是因为相似的曲折身世?
单影一边寻思一边继续手上的整理工作,无意间手碰翻了摆在书架靠墙位置的纸箱,里面的物什散落在地,女生慌乱地把它们归拢,动作却又突然停下。
“呐,顾鸢。这是什么?”
像照片却又不是,随意拾起几张上面都是黑白交融看不清形状的景象,叫人摸不着头脑却又心里发毛。
单影一头雾水的看向男生。
顾鸢的表情在转过头看清散落在地板上的东西后明显变了。
“冥,冥王星?”
“应该是经过电脑处理的吧。毕竟亮度只有13等的恒星,一般小型天文望远镜看不到,因为似乎没什么价值,天文学家对他的探测也十分有限。”
“可是,你收集这个干吗?”
“不是我。是顾旻,我堂姐。”男生替发愣的女生把图片全部放回盒子里摆好“那个傻瓜,她大概只是想找出一张冥王星的清晰照片吧。”
“顾旻”
对自己而言最具神秘感的名字终于出现了,单影却找不出该先问关于她的什么,脑子里乱成一团。
“嗯,去年夏天她去世后,遗物从美国寄回来,后来就一直放在我这里。”
“去世?!”单影惊讶地抬起头。
“是交通事故。”男生强忍着巨大的悲伤,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避免女生受到惊吓“因为身患重病所以被送往美国治疗,但不幸遭受了意外。”关系到生死的话题,总让人感到无力。
“就是第一次你问我关于冥王星的声音那时候?”
“不,问你是因为收到了她的遗物,看到了这些。”
“可以给我看看么?”问这话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自己蠢,不给看又能怎样?而看了又能怎样?
好在男生没太介意地直接把纸盒递了过来,才避免了被拒绝的尴尬。
看了还真的能怎样。单影发现满盒的图片中埋着手机,与自己同一品牌同一型号的手机,只是屏幕从中间裂开,按下按钮也毫无反应。不仅是遗物,而且是来自车祸现场的遗物。
“呐,顾鸢。顾旻她,得的是什么病?”
“耳鸣。一种很奇怪的耳鸣。起初连我都没把那当回事,毕竟听起来不像是绝症”
“可是?”
“可是后来却越来越严重,在美国也医治不好,到最后几乎已经无法听见了。医生总说是心理诱因造成的幻听。无法从医学方面进行治疗。她倒是跟我提过一次,说能听见冥王星说话的声音,当时我当那是玩笑”
正常人都会把那当成是玩笑的,这不是重点。
“顾鸢。”虽然有些残忍,但是“你能告诉我一些车祸的细节么?什么时间?怎么回事?是怎么发生的?”
“细节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是我们十周年校庆的那天晚上发生的意外。肇事的出租车是全责。
因为它刹车失灵,再加上顾旻根本听不见喇叭声可我父母却说其实有可能是自杀,她跑出医院前把一切收拾好而且穿戴整齐,甚至在桌上留下写着“对不起,请忘记我。再见”的字条,像是蓄意去寻求解脱,至少是想离家出走。但无论如何,我也是不能相信她会自杀的,我有时甚至连她死了这件事也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我你明白么单影?像她那样的人,是不应该绝望的离开的。”
单影抱住无法抑制悲伤的男生,低语道:“我明白。”
我明白,那是顾鸢你永远无法接受的现实。
然而,这也不是重点。
关键是“到最后几乎已经无法听见”的顾旻怎么会讲着电话遭遇车祸。因绝望而留下“再见”字条觉定结束痛苦的顾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电话打给谁?明知道自己无法听见而依旧拨出了号码,其实并不是想在最后听见谁的声音,而是有什么话必须说给谁听。
“直到现在,我还认为她仍然活着无法相信”
单影将感伤的男生抱的更紧些。
他似乎对顾旻的心思一无所知。唯一确定的是,顾旻最后通话的对象并不是顾鸢。会是谁呢?
“顾旻姐生前,除你之外有非常挂念的人么?”
“顾旻姐生前,除你之外有非常挂念的人么?”
“其实我对她的世界了解得很少。一直都是姐在关心我。我十三岁时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谎言。我开始对学业失去兴趣,和以往不屑的不良少年们成天厮混在一起。有一天傍晚正卷入一场群架,在巷子里‘解决’手下败将,突然听见巷口有人犹豫地叫我的名字,扭头一看,是顾旻。当时甚至在脑中反应了长长的几秒才勉强想起这个穿高中制服的女生是我的堂姐。以前接触的太少,只是在逢年过节拜访亲戚时偶尔见面,总而言之,是相当陌生的关系。我们远隔这十几米的距离对峙着,即使已经认出她的身份我也没打算说话,心想着,去家长面前告状也好,把这样的我的形象宣传的人尽皆知也好,随她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何况她当时的神色实在是只能用‘困惑迷茫’来形容。我相信只要我不开口应答,她很快就会自动离开,没有什么会改变”
男生回忆着,停下了手上的事情
“然而,后来的事却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以为连我是不是顾鸢都不能确定的顾旻突然朝我伸出手来,就那样站在巷口,带着一种温柔的表情说道:‘我们回家吧’像咒语一样拥有魔力,使我的心忽然往下一沉,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和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说得太玄乎了,不过就是‘对世界失去希望得人找回了一线温暖’而已”就像我遇见了你一样
男生抬起头看看被删除了表情的单影,笑起来:“也许吧。总之从那以后,她就好像正式领养了我一样,大部分时候表情都是让人心暖的,但有时也很严厉,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应该说比我妈更像我妈。
“放学后有时我会直接去她家,感觉那才是我的家而这里不是。和顾旻在一起,非常开心,好像一切烦恼都可以忘记。总觉得那是整个世界里唯一属于我的温暖。
“其实我从别人那里也有所了解,她自己也并不幸福。刚上高一的时候她妈妈不满她爸爸成天酗酒而离家出走,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这件事对她打击挺大,不过当时并没有在我面前流露,即使提及这样的话题也尽量向想方设法地避开。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我能稍微细心一点,也同样关心她给她温暖的话,现在就不会那么懊悔。顾旻她一定是觉得对所有人绝望了才会写下那样的字句选择离开。虽然我不想相信,但却没有办法去反驳那些事后才开始同情她的人,因为,我也正是其中的一个。
“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已经什么也说不出了,已经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了,才开始懊悔,但再懊悔也无能为力,所以”
“所以?”单影看向顾鸢的眼睛。
男生沉默了几秒,没再说下去,神色伤怀地看向了别处。单影并没有追问,而是站起身将碗筷收拾起来,在水池边冲洗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同样的空间里对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心痛起来。
对顾鸢而言,如果可以选择回到过去的话,他一定可以为顾旻做些什么。
那么,对自己而言,在这一分这一秒,能够为顾鸢做些什么呢?
许多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此刻,不想后悔,不想说那些‘无能为力’的话。
房间整理完毕后,顾鸢从储物间拖出旅行包开始收拾去集训地的必需品,单影没有动手,只坐在一旁的榻榻米上指指点点“还有洗漱用品睡衣不带么?剪刀水果刀之类的呢?”
男生直起腰露出无法理喻的神色“我是去参加竞赛,不是干劫财害命的勾当。”
“那就带把剪刀吧”
“”“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到时候你就知道带剪刀的方便之处了。哦,对了,组织集训那边会提供食宿么?”
“当然,否则呢?你是要建议我把这房子一起打包带走的打算么?”
“我不管你了。自己看着办吧。”
话说得像生了很大的气,使男生撑着额角笑个没完“单影你真是闹别扭都装不像啊。”
“色狼”
“喂喂,你是只学过这一句骂人的话么?”男生转过来的脸上写满了‘真是无可救药’的评价。
“不是,还有‘邪恶’、‘无耻’、‘变态’”
“算了,”男生摆摆手,一副‘败给你’的表情“是我不该对语文能人下战书”
过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正色道:“我说单影,你”“恩?什么?”
“决定了么?”
“啊?”
“选科的事”
“”“还没有么?”
“”“”“顾鸢希望我选什么?”
“这种程度的问题不该由我来决定吧”
“是。可是顾鸢是选物理的没错吧?”
“嗯”
但我却很不擅长物理。尽管结果再明朗不过,却没有办法承认那个事实,就如同你没有办法承认顾旻的死亡一样
屋子里寂静无声,两人沉默着坐在地板上低头不语,只有空气流动,谁知道呢,也许连空气都凝固了
窗外沉沉地夜幕中爆出一朵绚丽的烟花,单影抬起头向远处眺望,顾鸢站起身把手伸到她面前“我送你回家吧”
女生眨眨眼睛,恍惚间那璀璨的流光在男生的身后熄灭,但瞬间又开出了新的一朵。绿的红的冷的暖的,交织叠加,冲破云霄又向下散落,像流星雨。
单影拉着顾鸢的手站起来,目光却没有离开过远远近近转瞬即逝的烟花
如果我知道一切有尽头,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然而,如果是你,却让我想试着去相信那所谓的永远
除夕夜,应该和家人一起度过
可是,顾鸢的家人在哪里?
想到这里,心突然就绞痛起来。那种痛并非没有根基凭空生长,它们从很早之前就潜伏在流动的血液里,只是在这一秒终于顺理成章地抵达了心脏
我想要给你一切
无论是顾旻可以给你的,还是顾旻不能给你的,一切
顾鸢纳闷地转过头,看见女生在两步后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服,平时总面无表情的脸孔莫名其妙地涨得通红,可是却也前所未有地认真坚决
“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也不想就这样让你离开”
一句话,切断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