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人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叫杰米-弗朗西斯,在满堂宾客中就他一个是没有穿布鲁克斯或杰普雷名牌服装的。
“可借你来晚了一步,”杰米说。“我刚才还作了个发言,可惜你没有听到。你瞧——会员们还集体送了件礼物呢。”
他指了指董事会会议室里的那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台埃特那自动电子金钟,亮晶晶的数字显示出此刻的时间是6:15。
“你父亲真是一个好人。你有这么个好父亲应当感到自豪,”杰米又接着说。“我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开会,至今已有近三十年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三十年可没有一年是好过的。”
我只是点了点头。杰米似乎一心只想把他表彰我父亲的那篇发言给我完完整整重新讲一遍。
“当初在五十年代,工厂老板都争先恐后往南跑,纷纷到南方去开厂。丢下了一大帮工人,弄得生活无着。”
这话倒不是他夸大其词。当初新英格兰一些工厂林立的城市,眼下都成了冷清清的荒城一个。
“可是你爸爸却让我们坐下一起商量,他说:‘我们决定坚持在原地。希望大家协力相助,一定要提高我们的竞争能力。’”
“请说下去,”我说,仿佛他还得我催催才会说下去似的。
“我们提出要更新机器设备。依我看当时也决没有哪一家银行会发了疯,肯给他提供这么一大笔资金”
他歇了口气。
“结果巴雷特却说到做到,马上把钱拿了出来。投入了三百万块钱,算是保住了我们的饭碗。”
这件事爸爸可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起过。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从来没问。
“当然啦,要说压力,他今天受到的压力才真叫够呛哪,”杰米说。
“怎么?”
他对我瞅瞅,吐出两个字来:“香港。”
我点点头。
他又接着说了下去。“还有台湾。眼下南朝鲜也在干起来了。真他娘的要命哪。”
“是啊,弗朗西斯先生,”我接口说“那种竞争是够凶的。”实在我心里也清楚着呢。
“我这要不是在他的办公室里,恐怕粗话说得还要多些呢。他确是一个十足的好人,奥利弗。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他跟你们巴雷特家的有些人就是不一样。”
“是啊,”我说。
“其实,”杰米说“他所以总是千方百计不肯亏待了我们,我看原因也就在这里。”
我猛然一抬眼,向对面的那头望去,只觉得爸爸所在的地方,站着的已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了。我从来也没有发现,原来他的心灵是跟我有个相通之处的。
不过虽是一样都有这么一种感情,有一点他却跟我不一样,那就是他说得少,做的却要多得多。
到11月里,总算报了仇,出了气。
在橄榄球赛上一连几届被压得抑抑不得志,这一回哈佛可终于把耶鲁打了个屁滚尿流。结果是14比12。起决定作用的,一是老天帮忙,二是我们的防守队员表现出色。多亏老天帮忙,送来了大风,才使对方马西的传球绝技没能充分施展。也多亏我们防守队员表现出色,对方伊莱最后的一次冲击也到底给截住了。我们在军人体育场里看球的,个个笑逐颜开。
我们驱车去波士顿市区,一路上爸爸还赞不绝口:“赢得好!”“何止是好——简直是妙不可言!”我说。
人渐入者境,一个最明确的迹象就是对一年一度的哈佛一耶鲁大赛谁胜谁负也开始当件大事了。
不过还是我那句话:我们赢了球,这才是最重要的。
爸爸把车就停在州府大街左近他办公大楼的停车处。
停好了车,就步行去饭馆,打算大嚼一顿龙虾,少不了还要说说那老一套的话。
他脚下还是劲头挺足的。因为他尽管已是这么大年纪,一个星期五次到查尔士河上去划船还是老规矩。他的身体可好着呢。
我们的谈话主要都是谈的橄榄球。爸爸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也绝对不会问我——跟玛西的事到底怎么样了。至于其他的话题,只要是他认为不该提的,他也绝对不会提起。
因此我就采取了主动。
我们走过巴雷特一沃德一西摩投资银行的办公大楼时,我就开了口:“爸爸?”
“什么事?”
“我想跟你谈谈我们银行的事。”
他对我瞟了一眼。脸上没有透露出一丝笑意。不过看得出他是调动了全身的力量才忍住了的。他毕竟是个运动员,不到终点线,这手里的桨是一直要划下去,不能有一点松劲的。
那可不是我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是我也始终没有告诉爸爸我是走过了一条多么曲折的道路,才终于作出决定,准备投身进去的。因为,作出这个决定所花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我平时决策很果断,可是这一次,从半年多前参加了爸爸的生日宴会回来以后,我却是天天在考虑,夜夜在考虑。
首先是,我已经不可能再爱纽约了。
要消除心灵的寂寞,在纽约是不行的。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得有个着落。得找个着落的地方。
问题恐怕还不仅在于我对自己的家庭已经改变了看法。恐怕应该说,我也实在太想回家了。
我以前一直想做这样的人,想做那样的人,为的就是想避而不见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我终究是奥利弗-巴雷特。后面再加上个“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