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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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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抓到了,这孩子可是要吃百家饭的。他自私的言论马上遭到了孙喜明女人的抢白,她说王六指你放心,吃不穷你们家的,不管谁抓到,养这孩子都是集体的事。

    孙喜明准备了一只硬纸板的鞋盒,盒盖上掏了个洞,周围还隆重地蒙了块红布,做票箱用。鞋盒放在船头,孙喜明第一个示范,伸手进去认真掏着,掏出来了,是一张白纸。二福惊叫起来,爹,你真没用!孙喜明失望地看着儿子和女人,说,让你们抓你们不敢抓,女人手气好,孩子手气也好,应该你们来抓的。

    从一号船到六号船,他们都抓了张白纸出来。轮到我了,众人看着我,都去提醒孙喜明,七号船也抓吗?万一让东亮抓到了怎么办?他们父子俩,养不了这孩子的。我对他们的这种态度很厌恶,我说,你们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们怎么知道七号船养不了她?不让我抓我偏抓。孙喜明出来打圆场道,东亮,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大家这是为你们父子考虑呢。我问他要是我抓到了算不算数,孙喜明很为难,眼睛盯着那鞋盒说,反正也不会那么巧,你爹不是让你来走过场吗,你就走个过场吧。

    我撩起袖子把手伸进鞋盒,结果你们是知道的,一张纸条温情地贴住了我的手心,我抓了一张彩色的纸条出来,舱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我打开纸条,看见一个稚拙的小女孩的画像,乌溜溜的大眼睛,扎了两根羊角辫,辫梢上画了两个硕大的蝴蝶结,纸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落款,慧仙。

    我抓到阄了。

    这个结果让我莫名地兴奋,我举着那纸条,示威似的瞪着孙喜明,算不算?到底算不算?众人陷入了尴尬之中,一阵沉默过后,德盛先嚷了一声,不算,东亮你赶紧把那纸条放回去,让我们剩下的人再抓。我怎么也不肯把纸条放回去。船民们都狐疑地瞪着我,说,东亮,你不会是认真的吧?抓了阄要领人回去,你真的要领她回去?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脸上不知为什么烫得厉害,我举着那纸条,不甘心退让,也没有勇气前进,听见男人们发出了各种怪笑的声音,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表态,东亮是走过场的,不算数,谁抓去都好商量,七号船不能算数,东亮敢领这孩子,我们还不敢放呢。

    船民们在一号船上吵成一团。孙喜明捂着耳朵说,不要吵了,你们吵得我脑子炸了。他有点心虚地看着我,动手来抢我手里的纸条,我一下把他的手撂了回去,孙喜明一个踉跄,脸上有点挂不住,嘴里骂起来了,东亮,你他妈的以为这是十块人民币呢,抓着死不松手?这事责任重大,没看见群众都反对你抓这个阄?再说了,你家船上连个女人也没有,人家小孩子愿意上你家的船吗?

    这绣球抛到小女孩那里去了。我记得非常清楚,慧仙当时在跟王六指的小女儿绷线线,看见众人一起瞪着她,她没有停下手,两只小手灵巧地一翻,手上的丝线展示出一个美丽而复杂的图形。孙喜明女人上去亲了她一口,孩子,你亲口告诉东亮,他抓的阄不算数,你不愿意去七号船。

    我随便。她突然表态了,那语气显出的老练和心智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她的目光仍然投射在丝线上,嘴里丢出的三个字却像晴天霹雳在船民头上炸响。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其实我也没有思想准备。

    孙喜明女人先清醒过来,她跳起来去抱着慧仙,我的小祖宗,不能随便,这事,随便不得呀!德盛女人也焦急地凑到慧仙身边,她在自己鼻子前竖起食指,转动眼珠子,给小女孩表演了一个对眼,别急着表态呀,小祖宗,我会扮小孩的,德盛也会,我们会跟你玩的。樱桃的母亲在一边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这是报复的好机会,她挑衅地逼视着孙喜明女人,说,哪条船是好船,谁家的船是坏船,现在明白了?啊,还以为人家小孩子喜欢你?以为自己是好船?人家瞧不上你家的船,你家也是坏船!

    一号船上吵得人声鼎沸,我举着纸条与所有人僵持着,听见了我心里的呐喊,求求你们别吵了,我要带她走,我要一个妹妹!这句话说出来并不难,偏偏我怎么也说不出口。船民们看出了我的犹豫,孙喜明女人第一个采取激将法,东亮你不肯放下阄儿,那你带着她走,走呀,人家小女孩长身体,要吃要喝要穿,还要洗澡,看你们父子怎么伺候她?孙喜明对我好言好语劝告着,那劝告类似揭短,东亮我知道你是想要个妹妹呢,可是养孩子要女人嘛,要妹妹先要有妈妈,你们船上哪来的妈妈?连个姐姐都没有呀,你自己替我想想,我怎么能把孩子给你们七号船?春生说,东亮你要冷静呀,你不是会下象棋的吗,落子无悔,输了怨不得别人。王六指表情诡秘,故作亲热地过来拍我的肩膀,东亮你现在带她上船,不嫌太早了?她才七岁嘛,再过十年你带她上船,我们肯定支持你。

    有人应声而笑。我恼了,一下就把王六指的手撂开了,挥着纸条说,你们自己定的规矩,谁抓到了阄,谁就可以带她走,我现在就带她上船。

    慧仙站在我的对面,迅速把手藏到了身后,她这么做的时候,小脸上掠过了一丝骄矜的笑意。我察觉到小女孩的目光里充满了对我的鼓励。那种鼓励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然后我发现她挪动了一下脚,是朝我这里挪动,她的脚暴露了她的内心,她要我带她走,她要上七号船去做我的妹妹。

    我勇气陡生,命令慧仙道,走,上七号船,坐沙发去!她点点头,迅速和我做出一次默契的配合,一猫腰冲到了舷板上。她冲在前面,我在后面掩护,这样,女人们就没法拉扯她了。慧仙熟练地穿越一号船的舷板,像一只从笼子里脱逃的小鸟,船民们大多愕然,孙喜明女人呼天抢地追上来,嘴里喊着,乖孩子别去,千万别去七号船。我在前面堵着她,她拉我拉不走,推我推不动,就朝孙喜明大吼起来,孙喜明你是死人呀,还不快来帮帮我?孙喜明很冷静,反而在后面奚落他女人,你有劲儿跟孩子去比赛跑船,就去跑呀,我才不管,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这两个孩子能做什么主?我告诉你,七号船是库书记做主,这孩子归谁都归不了七号船,就随他们去瞎跑吧。

    事情的结果,被德盛不幸言中了。慧仙跑到六号船的船尾,就不敢再往七号船跑了。我父亲闻声出了后舱,他一反常态站在船头上,弯着腰,努力对小女孩挤出一张慈祥的笑脸,但是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慧仙被他的笑脸吓得不知所措。

    小同志,千万要听大人的话。千万别上我们家的船,我们家的船上有老虎。

    你骗人,船上哪里来的老虎?

    别的船上没有老虎,我们家船上有老虎的,老虎夜里才出来,专门吃小孩的。

    我父亲并不擅长和孩子开玩笑。为了渲染谎话的效果,他居然模仿起老虎扑人的动作,双目圆睁,鼻孔里噗噗地发出一声虎啸,两只手交缠着在小女孩头顶上挠了一下,又挠了一下。父亲的动作丑陋而可笑,慧仙哇地惊叫起来,我看见她慌慌张张往回退,退到六号船船尾的桅杆边,她抱住桅杆,勇敢地站定了,你这糟老头,这把年纪还扮老虎呢,讨厌死了。她厌恶地端详着我父亲的面孔,什么老虎狮子大象的?我知道你骗人,你是不欢迎我,不欢迎拉到,反正别人都喜欢我的,我还不稀罕你们家呢。说着她一扭身,满脸自尊地往回跑,跑到我面前,她把气撒到我身上了,跺脚道,你也讨厌,谁让你把我抓出来了?你们家是坏船,我才不稀罕去你家呢。

    我堵住了舷板,她推我推不动,一猫腰,竟然从我双腿之间穿过去,一下扑到孙喜明女人的怀抱里了。后面赶来的船民发出了欣慰的欢呼,我看了看父亲,父亲对我怒目而视,他眼睛里的怒火让我不知所措,我回头,看见慧仙已经从孙喜明女人的怀抱转移到德盛女人的怀里,他们众星捧月般地护着慧仙往一号船上走,我听不见慧仙的哭闹声,隐隐听见船民们哄骗她的七嘴八舌的声音,七号船上是有老虎呀,七号船上有老虎,孩子你去不得。

    我与父亲隔船对视,我与父亲的愤怒也在对视,老虎,老虎,我们船上有老虎。我依稀看见父亲的身后蹲伏着一只老虎庞大而斑驳的身影,这个翩然而至的幻象让我感到一阵羞愧,深深的羞愧压着我的心,我快要窒息了。我低头走上船,心里充满了仇恨,偏偏父亲对我兴师问罪的口气,居然与王六指如出一辙,东亮你搞的什么鬼名堂?你心里有鬼呢!你多大,她多大?现在把她带上船,你不嫌早了一点?

    我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父亲,过度的厌恶使我口不择言,你心里才有鬼!半根*,为什么不躲在后舱里了?你出来干什么?一出来就丢人现眼!

    说完我径直朝船棚逃去,我双手抱头提防身后竹竿或其他东西的袭击,但是逃到船棚里,身后还是没有动静,我小心地回过头,看见父亲正瘫坐在船头的缆桩上,浑身颤抖着。喧闹的人群都已经散去,金雀河上残阳如血,父亲沐浴着血光般的夕照,独自坐在缆桩上,他浑身颤抖,像是被闪雷击中了。

    我用最恶毒的言辞羞辱了自己的父亲,这使我很内疚,也让我有点担忧,等到父亲缓过神来,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惩罚我呢。我知道我错了,我心里有鬼,但是我父亲难道就没有错吗,我父亲心里就没有鬼吗?我认为他心里的鬼更加狰狞。我来到船尾,朝河里撒了一泡尿,然后我把抓阄的纸条摊开了,打量着纸上慧仙稚拙的自画像,我不停地折叠那张纸,直到把它折成一个纸箭,最后我朝纸箭哈了口气,用力掷出去,纸箭在河面上勉强飞了一会儿,无声地浮在水上,一眨眼就被一排浪头淹没了。金雀河上夕阳如血,我无法抒发心中的悲愤,忍不住朝着暗红色的河水怒吼了一声:

    空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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