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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多尔衮将绮蕾接进了睿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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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谁知道呢?只听小药童说,刚才主子头前走,睿亲王后头就脚跟脚地来了,拿了一些人参,又说了会儿话,就进宫求见大汗来了,再接着,大汗就传下话来,说让太医和绮蕾一起搬进睿亲王府去住。”

    巴特玛的脸腾地红了,向娜木钟埋怨道:“这不明摆着吗,准是睿亲王爷猜到我们的心思,跟大汗说要把绮蕾藏到他家里去才安全。这下子,大汗一定要怪罪我了。”

    娜木钟也恨恨地骂道:“多尔衮这该死的犊子,马槽里伸出个驴头来,真是多管闲事。”又呵斥巴特玛:“慌什么?谁要治你的罪了怎么的?要是大汗真怀疑你,这会儿还有你四平八稳坐着的,还不早派人砍了你的头去了?记着,如果有人问起你今天早晨的事来,打死也不要承认,就推说一切不知道,许是哪个小丫头乱动乱拿,贪玩多放了几把药进去吧。逼得紧了,还怕抓不着人顶缸吗?”说着威严地向四下眼光一扫,吓得一干小丫头一齐跪下身来,不知道哪一个倒霉的会被主子看中抓了来做顶缸的。

    巴特玛略略镇定,却仍然两手抚着胸口叹道:“早知道这样,不如不要多事的好。”一边说着,手上却只是抓着那支新得的凤头钗儿不放。

    流言像风一样迅速地传遍后宫,连每一株草每一道墙都在重复:绮蕾被多尔衮接进睿亲王府去了!

    娜木钟听到了,巴特玛听到了,哲哲和大玉儿也听到了。

    同往常一样,永福宫的丫环们照例被摒于门外,不见传唤不得进来。大玉儿亲自用缎泥提梁大彬如意小壶斟了杯茶奉给姑姑,轻声道:“姑姑尝尝,这是新下的安溪铁观音秋茶,味道最清爽的。”待哲哲慢慢地饮了,才款款地问:“姑姑又是为了绮蕾的事在犯愁吧?”

    “就是呀,我听说多尔衮把她给接家去了。”哲哲百思不得其解:“这里面关着多尔衮什么事?他干嘛要将绮蕾接了去?难道他家里藏着什么华佗扁鹊?一旦救不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大玉儿慢条斯理地分析着“不是说十四爷进宫前衍庆宫那位刚去过太医院吗?我想,八成是那位主儿做了些什么手脚被十四爷发现了,向大汗暗示了几句。大汗担心绮蕾留在后宫不安全,又分不出身来照顾,所以才要把她保护在睿亲王府里,让人没机会下手。”

    哲哲恍然大悟:“是为了邀功啊。”又咬着牙说“也不怕救不活绮蕾,邀功不成,反被大汗怪罪。”

    大玉儿没有接口,她的心里也是很不舒坦的,却不是为了皇太极,倒是为了多尔衮。自从她和多尔衮都一天天长大,他们的接触就少起来,到了现在,已经很难得见上一面了。可是那个绮蕾却可以大摇大摆地住进他的家里去,同他日夕相见。这多少让她有点酸溜溜的醋意。

    停了一下,哲哲又道:“以后要想知道那个绮蕾的消息倒难了,多尔衮这倔驴子是不会吐半个字儿的。”

    大玉儿仿佛看到一线光明,立刻怂恿:“那倒也未必,多尔衮对姑姑是忠心的,你召他来问话,他未必敢瞒着。”

    哲哲犹豫:“可是我用什么理由召他进宫呢?”

    大玉儿轻松地笑道:“这有何难?姑姑是后宫之首,后宫里有人被接出去了,姑姑还不该多叮嘱几句吗?也是替大汗分忧的意思。”

    哲哲笑了:“玉儿,还是你心眼儿活。”便立刻发下令去召多尔衮晋见。

    少时多尔衮传到,哲哲在炕桌后端坐着不动,大玉儿却亲自迎出门去接着。自从永福宫落定,多尔衮这还是第一次进来,初时见到院中荼蘼架牡丹丛已经颇觉触动,待到进了正房,看到一堂摆设,更觉惊心。只见壁上图画条幅无数,淡墨山水,浓情词句,皆是中原笔墨,案上端砚湖笔,宣纸徽墨,一应俱全,然而映入眼中,却无半分书卷味,倒是隐隐透着一股子兵气,惟有炕桌后一座剔红楼阁人物座屏还有几分闺阁气,却又被南炕上供着的萨满神座香炉香案给冲得淡了。再看大玉儿本人,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拗着自己学习弯弓射箭,骑马猎鹿的小姑娘,而是举止淡定,眉梢眼角全是文章的一位庄妃娘娘了。

    在多尔衮心中,自打识人事儿起,便已认定大玉儿是他的人,不过是暂时寄养在皇太极处的,只等他日报了仇,就可以“兄终弟及”不仅夺他汗位,而且娶他遗孀了。皇太极是一心想入主中原的,可是自己不会给他机会等到那一天的,因为自己要做皇帝。到那时候,就封这个文武双全精通汉文化的大玉儿做皇后,她比她的姑姑哲哲公主有头脑多了,也比自己家里那位睿亲王妃像样儿,只可惜还要等些日子才能遂这心愿,而不能立时三刻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狠狠地揉搓亲吻。

    想着,多尔衮一时再忍不住,跨门槛儿的一刹,趁人不备抓住大玉儿的手狠狠一捏。大玉儿一惊,急急缩回手,脸上却半点不露,只扬声说:“姑姑,王爷来了。”来至哲哲身旁,向奶妈手中抱过女儿来逗弄。

    多尔衮上前见了礼,哲哲抬起眼,带搭不理地问了好,又思忖半晌,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听说你把绮蕾接家去了,那可真是有劳操心了,她是大汗看中的人,虽然还没正式进宫,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早晚的事儿,你既揽了这趟差事,可得小心照应着。”

    多尔衮听这几句话说得不体面,便不答言,只是躬身又行了一个礼,却解下腰间系的一枚玲珑玉佩来,笑嘻嘻地向大玉儿道:“今儿来得急,没给格格预备见面礼,这件小玩意儿给格格摔着玩儿吧。”

    大玉儿与多尔衮一同长大,向来知道多尔衮所带之玉佩是为回疆和阗美玉所制,雕龙镂凤,精致温润,而且冬暖夏凉,乃是一件宝物。见他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便将宝玉送了女儿,自是待自己情深意重之故,愈发感慨,便抬起女儿小手做拱手状道:“淑慧谢谢叔叔,淑慧给叔叔磕头了。”

    多尔衮道:“好个粉妆玉琢的淑慧格格,让叔叔抱抱。”径走过来,便当着大妃的面儿,趁抱接孩子之际在襁褓底下向大玉儿胸前一阵揉捏。大玉儿心里一颤,早撒开手来,转身走开。

    哲哲一丝也不察觉,犹装腔作势地道:“我们在这宫里,高墙深院,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十四弟不同,人高马大,眼目众多,我们想不到的,十四弟要帮我们想着才是。”多尔衮嘿嘿笑着,仍然不置可否,却在袖子底下向大玉儿做个姿势。

    大玉儿恨得牙痒痒的,又怕哲哲起疑,不好太过沉默,只得也随声附和着:“就是,我们娘儿们没什么机会出宫,忒没见识,全赖十四爷指点,以后有什么事儿,亲戚间还该常常走动走动才是。”

    一时话毕,哲哲仍命大玉儿送多尔衮出去。到了雕花门前,多尔衮见眼前不过是忍冬等几个心腹丫环,再无顾忌,猛回身搂住大玉儿道:“想死我了,几时再回到小时候那样儿才好呢。”丫环们吓了一跳,俱掩面背身而笑。大玉儿却毫不惊惶,只蹙眉道:“我现在是大汗的妃子,你怎么还这么没上没下的?”

    多尔衮笑道:“什么上上下下的?小时候,咱们一处吃一处玩,你整夜呆在我帐篷里,我摸也摸了睡也睡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实说,想不想我?”说着只管扳过脸来亲嘴。大玉儿板下脸来,下死劲儿推开道:“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你我都老大不小了,怎可再动手动脚的?”抽身走开。

    多尔衮受了冷遇,却并不气恼,只眼瞪瞪地瞅着她走回内堂,满以为她临进门前必会回头望一下,却见她径直进门里去了,终究也不知她是何心意,心下倒有些闷闷的。

    黄昏时分,绮蕾被一乘四帷金铃翠幄软轿抬进了睿亲王府。

    一路铃声清脆,唤起多尔衮沉埋的心事。他的眼神阴郁,只觉得这一段简直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向着皇太极复仇的路上在挺进。每一声铃响都呼应着他的心跳,而那铃铛覆盖下的轿中姑娘,虽然还不能睁开眼睛,然而多尔衮觉得,她和他的命,已经连在一起了。

    睿亲王妃早已得了消息,打中午起就亲自监督着让人将后花园一溜十来间房子打扫出来给绮蕾及太医们居住,又点了四个伶俐的大丫头拨过去听用。一切打点停当了,又忽然想起什么,一叠声儿地唤贴身侍女乌兰翻出那件新做的重锦葛袍来服侍自己换上。

    乌兰不解:“这是预备了冬天穿的,这会儿才刚刚入秋,是不是早了点儿?”

    王妃想了想,终究不舍,犹犹豫豫地道:“王爷说要傍黑回来,傍黑的时候,天已经凉了,这些日子早晚温差大,穿重锦也不算早吧?”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与其说是在问乌兰,不如说是在劝自己。然而当乌兰真个依言翻出衣裳来服侍她穿上,她却又踌蹰起来:“还是你说的对,这时节穿这个,好像是早了点,倒叫人瞧着笑话。”

    这是一个五官端庄得没有特色,身材丰满得略显痴肥的女人,说话做事都较旁人慢半拍,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身份的尊贵似的。然而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睿亲王府的生活太枯燥单调了,完全不给她训练口才心智的机会。她生在一个和硕亲王的家里,又嫁与另一个和硕亲王为妃,打小儿就知道作为女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个好男人。可是嫁了以后才知道,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只是半个人,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才能找全另外半个自己,才是个完整的女人,这样子的生活才够充实,才有心气儿。然而多尔衮对于内帏之事是冷淡的,他自己不纳侧妃,也不许她与其他王府福晋来往,害得她自从进了睿亲王府后,日子就完全静止了。过一年等于一天,而一天也像一年那么漫长。每一天都是前一日的重复,没半分新意,就是做了新衣裳,也没有人可以炫耀。如今绮蕾来了就好了,从此自己可就算有了个伴儿了,就算不是伴儿,是个对手也是好的,至少可以在一起斗斗嘴,比比身家手段儿——打小儿学的那些闺中手段,到王府后居然用不上,岂非荒疏可惜?因此上兴头头地,只管同乌兰猜度着绮蕾的模样儿:“大汗亲自看中的,应该不会错。可是听说只是察哈尔草原上一个普通牧民家的女儿,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不知道性子会不会很骄?”

    乌兰早已猜透主子心意,闻言劝慰:“凭她怎么骄,现在可还不是汗妃。一日不是汗妃,就一日不能在奶奶面前不敬,就得跪着给奶奶请安。就算她改日真成了汗妃,也只是庶妃,奶奶虽然是亲王福晋,却是正福晋,她也不敢在奶奶面前怎么着。”一边翻开柜子来,也不待吩咐,顾自将各色秋装旗袍铺了一炕,尽供王妃挑选。又打开头面匣子来,替她打散头发,重新梳成个一字平髻,插珠贴翠,又特意戴上大装钿子冠,理好肩上的绦子,在镜子里左右端详,直至满意了,才选了一方湖锦熟罗帕子递在王妃手中。

    睿亲王妃笑着,在这心腹婢女面前也无可隐瞒,只管在镜子里同她对望着讨主意:“那么,依你说呆会儿客人来了,我是接好呢还是不接好?”

    乌兰答:“接当然是要接的,您是主她是客么,可是也不必太恭敬了,您只管摆出奶奶的款儿来,也好让她知道咱府里的规矩,免得太纵了她,以后倒叫奶奶难做。”

    睿亲王妃迟疑:“不会吧?大汗让她住到咱们这里来养病,是瞧得起咱们信任得过的缘故,若是慢怠了,只怕于大汗面上不好看,没得让人挑了眼去。二来对她巴结着点,那么改日她做了妃子,得了大汗的宠,也会多向着咱们点儿,咱们在宫里也就算多了一个靠山。”

    正谈论着,小丫环进来报说轿子到了。睿亲王妃顿时着忙起来,呼地站起身来便往外走,乌兰忙忙拉住,拾起绛纱披风来侍候穿上,又重新仔细地理妥钿子绦子,才相随跟出。

    这里多尔衮和傅胤祖已经在大门前下了轿,却命抬绮蕾的轿子一路不停,径直抬进门去,早有十几个王府小厮迎出来接了傅胤祖手中的药匣家什,多尔衮便携了胤祖的手一同进去,胤祖惶恐,深施一礼,整顿了衣冠,这才落后半步恭敬随进。

    入门处迎面一道巨形阳文荷花青玉照壁,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夕阳如血,探过墙头射在照壁正中琉璃方心上,反出一片青冷的玉光。转过照壁,正对着大堂,两侧开角门通向内院,以雕栏画柱抄手游廊连接,四个婆子已经候在那里准备接轿杆,然而多尔衮亲自押着,并不叫停,只挥挥手命仍往里走。一路山石穿凿,溪水潺潺,鹿奔兔跃,花柳迷眼,胤祖也不及细看。

    又走了一箭之地,方是后花园,睿亲王妃正率了丫环站在门内迎接,见到几个汉子直闯进来,吓得躲闪不迭。胤祖少不得硬着头皮上前厮见了,匆匆行过礼,未及多说,只跟着多尔衮,脚下不停,穿花拂柳,来到花房门前。多尔衮这才命轿夫们停了轿走开,又亲自指挥着丫环用缠藤软榻将绮蕾抬进房去。

    睿亲王妃定下神来,忙忙跟着进去,待到看清了绮蕾的真面目是个只有半条命的活死人,不禁暗笑自己打扮了半天,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然而见到多尔衮如此紧张隆重,却又不禁好奇,也跟着郑重起来,吆三喝四看着众丫环将绮蕾安置稳妥,又请傅胤祖去看过他的居处。

    胤祖重新上前施礼,这才算正式见过了,睿亲王妃又将四个丫环叫到面前来命令见过大夫,丫环们便垂着手齐问了一声傅先生好,王妃骂道:“不懂规矩。”丫环们忙跪下了。胤祖忙亲自搀扶起来,连声说不必多礼。王妃又和颜悦色地,再三说这几个奴才以后就归后花园使唤,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们做,住在府里千万不要客气云云,胤祖恭身谢过,又领了茶,管家来报前厅已经摆出饭来,便请众人过去用饭。

    自此,傅胤祖便在睿亲王府安顿下来,除每日早晚向睿亲王请安问候,再偶尔进宫向皇太极回话外,心无旁骛,日夕只以诊治绮蕾为要事。可幸这后花园一带疏竹茂林,很是幽雅,正是疗伤养病的好所在,除南角有一月洞门与前庭相通外,北墙又有一后门直通街上,方便众医生出入,免得与王爷家眷相撞。胤祖身受皇太极与睿亲王两重恩宠,自觉任重,诊方布药十分尽心,正可谓施尽平生绝学,不敢丝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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