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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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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出。要申请你自己申请,我是不申的。”她说:“怎么便宜总被别人占去了,谁都知道这是有便宜的地方,谁不想呆下去。”我说:“中国又不是没有饭吃,我做个加拿大人活得太苦太累也太窝囊太没有信心了,我学文的一双空手凭什么活得象个人?”她说:“你真的吃口饭就够了呢,我倒又服了你的气,钱啊什么东西你心里又痒抓抓想要。你是怕苦怕累怕难,你的自尊心有西瓜那么大地球那么大,跟个亿万富翁差不多大,又比玻璃还脆,碰一下也是不可以的。”我说:“你了解我还劝我,你不是想坑害我?”她说:“高力伟你这么固执,你不是个人。”我说:“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没有办法改变。”她说:“那你没有办法变成人。”我笑一声说:“如今我还象个人吗?你还当我是个人吗?我差不多都不看自己是个人了。”她说:“固执的人啊,我就恨不得咬你一口呢。这么蠢这么固执的人,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也找不到几个!不骗你,你真的就是那个四七二十四。”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问我:“想通了没有?”我说:“我睡着了没有想,要不你再宽胡一年让我好好想想。”她说:“你就听我这一次,以后都听你的。”我说:“你自己表了态的,什么事懒得操心,都由我去办。思华的事是最后一次,听了你的,没办成不怪我吧?这又是最后一次了,你的最后一次无穷无尽,你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其实我的发言权只能决定今天中午吃萝卜还是吃白菜。”她说:“你是想回去跟那个人怎么样吧,如果这样想的,你就说出来,我也好早打主意!”我沉了脸说:“你是开玩笑呢还是说真的?”她马上笑了说:“我不劝你了,本来可以办的事我一说一劝反而就蔫了,你就是这样个人。我请了老宋来劝你。”说了就去打电话给老宋。

    上午老宋来了,进门就说:“林思文打电话要我来劝你,我想这样的事老高不会还要人劝吧。不可能的!”(以下略去360字)

    思文说:“别劝他了,他是爱国主义者,回去肯定配了相片登在报纸上。”我说:“拿我开心!不过是在中国活了几十年,习惯些倒是真的。想着自己忽然又成了个加拿大人,好别扭的。”思文说:“加拿大人,好象加拿大人还委屈了他!”老宋说:“多少人命也不要也要漂海过来,多少人申请多少年也得不着绿卡,送给你倒不要,不合逻辑吧。”我说:“谁也比我有气魄有能力。”思文说:“这有可能是真的。”老宋说:(以下略去430字)思文来拖我说:“懒得跟你罗嗦,跟我走。今天申请了还要一年二年才拿绿卡,三年四年才拿护照。到时候你想走,加拿大警察也不会扣了你不放。”我笑了说:“老宋你看她真的生我的气了。”她说:“生你的气也是没有用的,就象傻瓜你恨他怎么不聪明。跟我走!”我说:“跟你去了,跟你去了!老宋你看我太太好厉害。到时候我不想移民,你证明我没有答应她。”老宋开了车把我们送到移民局,办了申请手续,又送了我们回来。

    三十七

    思文的论文竟会遇到那么大的麻烦,这是想也没想到的。

    七月初思文几乎同时收到了三所大学的博士录取通知和奖学金。赵教授说:“还是在本校读好,老板也不用换,轻车熟路,毕业也快些。”我点头说:“是的是的。”回到家我对思文说:“别听他的!你留在这里他多一个朋友。”思文说:“那当然,有多伦多去还不去留在纽芬兰,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不过渥太华大学呢?”我说:“也不考虑。”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于是老是催她快点完成论文。她说:“马上就写完了。”又担心自己参考别人的太多。我说:“又不是博士论文,也不要答辩,认什么真呢。天下文章一大抄,文科论文,不抄一点那怎么可能。”她说:“那归你负责,谁叫你天天催我。”我说:“归我负责,怕真的会出鬼呢。”

    一切顺利。老板通过了,寄给温哥华一个教授审阅也通过了,只要凯塞琳写了评语就完了。思文这时放了心,开始和我商量走的事情。这个星期天回到圣约翰斯,我对思文说:“你跟凯塞琳那么好的关系,催她快点。这地方我实在也难熬下去了。”她说:“这几天凯塞琳老躲着我,催她她又吱吱唔唔的,表情很奇怪,万一通不过怎么得了。”我说:“两个正教授都通过了,她还是个助理教授,会有什么问题呢?不说关系,她还敢打那两个教授的脸吗?”

    第二天下午她从学校回来说:“完了,出事了!”我说:“又怎么呢?”她说:“凯塞琳把我的论文打下来了!”我说:“怎么可能,她跟你是朋友!再说这不是往两个教授面子上抹黑?狗胆包天!”

    她说:“想也想不到凯塞琳对我会来这一手!她和我老板有很大的矛盾,借这件事攻我老板,证明他指导不得力。她把我抄的地方都圈出来了,还注明了出处,其实我还改写了一下。她下了好大功夫呢,起码都翻了一个星期的书,我东抄一点西抄一点,她一一都圈出来了。另外有人在后面支持她。”我说:“那么毒辣!平时看她笑咪咪的善解人意,没料到关键时刻下刀子。”她说:“我今天碰了她,她还跟我解释,说不是针对我的。就是你天天死催死催,拍了胸膛归我负责。我看你负责去!学位拿不到,多伦多也不会接受我,哪里也不会接受我。”我说:“还有办法挽救没有?两个教授都通过了!”她告诉我说,研究生院看了投票结果,提出三种选择。第一,全部重写;第二,在系里公开答辩;第三,寄到外面给一个教授看,他说可以就通过,不可以学位就完了,重写都不行。我说:“你老板怎么说的?”她说:“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里面名堂不知道。”说着忽然一拍手说:“得把他也拉到水里来,我也对不起讲不得仁义了。”我说:“三十六计还有条离间计呢,凯塞琳不照顾你死活,你管她的!”

    思文马上给老板打了电话,把凯塞琳对自己的解释绘声绘色添油加醋讲了,又提醒他仔细看论文的旁批。不到一小时她老板打电话回来,我凑了耳朵到话筒边去听。他第一句话就是:“i'mangry,veryangry。”听了这句话思文就抿了嘴笑,又把我推开。电话打了十多分钟,我在一旁干着急。放下电话筒思文说:“达到目的了,老板气得要死,把凯塞琳痛骂一顿。上午我肠子都急断了,他还没一点事,这下他站到我一条战线上了,不把他捆到这一起他不着急。”

    我说:“他说怎么办?”她说:“我故意说打算重写,他坚决不同意,要我到系里公开答辩。他仗着自己是权威不怕,可是我怕。我就说会伤了老师之间的和气。”我说“那就寄出去。”她说:“高力伟,你好好想想!你一心只想快点离开,就感情用事。万一万一打回来,这两年书就白读了,我就彻底完了。”我说:“你老板他找的人,又何至于!”她说:“外国人讲起原则来,他不管你是谁。”我说:“讲原则倒不怕,只怕他到处翻书查对。不可能吧!”她说:“你好好想想!什么事都怕万一,凯塞琳那里万一都没有,结果还是万一了。”我说:“死就死,活就活,赌这一宝了,得有点冒险精神!”她说:“别人的事你胆子倒大。万一万一打回来了,归你负责!”我笑了说:“你倒会找替死鬼。”她说:“那我重写。”我连忙一拍胸脯说:“负责就负责,这点责也负不起还能叫男子汉!”她笑了说:“别在这里充,真叫你负你也负不起。”我说:“冒险了,冒险了,就冒了这个险了!”她一跺脚说:“冒了!”又怕自己动摇,马上给老板打电话说话了自己的决定。打完电话她额头上汗都出来了,说:“这一下真的豁出去了,死活也是这一锤!”

    这天睡到半夜醒了,听见思文鼻子一抽一抽在哭。我说:“女同志呀,心里芝麻大的事也装不下,怕什么呢,红军万水千山也过来了,有万水千山让你过吗?”她抽泣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被人追啊追的,跑也跑不动,腿一软摔在地上就醒来了。我想这兆头不好,论文会出问题的。”我说:“不会,不会。”她说:“你空口打哇哇,谁听你的!”她裹了毯子坐起来,窗外微光照见一尊黑影印在墙上,虚虚实实不甚分明。我也起来抱了腿坐着。两个人在黑暗中说话,声音空空洞洞的。

    她说:“想起心里好委屈,命运对我这么不公平。我也没做那么多坏事,怎么就坏事全轮上了,真的怀疑上帝设计好了要害我呢,不然怎么这样。”我说:“天下有几个人说命运对自己很公平呢,也没看见大家都自杀去。你文凭要到手了,博士奖学金又抓捏在手里,国内谁不羡慕你,倒委屈了你!人总得有点什么不自在的地方,不然怎么叫人呢。不自在了就想想更不自在的那些人,心里就舒服了。人不做个阿q,谁活得下去。”她裹了毯子不做声,似乎被我说动了,又似乎无动于衷。我也裹紧了毯子沉默着。月亮低下来,映在窗上象玻璃框上的一张剪贴,看久了又有些毛茸茸的潮湿。几颗疏星在天边若隐若现,象上帝的眼淡漠地窥视人间。风吹动窗帘,在窗影中微微飘动,帘上的坠环碰着金属窗框偶尔地发出一点清脆的细响,在黑暗中徐徐漾开。寂静中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声,我感到了周身的血在涌流,只要划破皮肤就可以听到那隆隆的闷响。我知道自己在时间里沉默,它正迅速离我而去。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泛出一点白色。我醒悟似地说:“睡吧,总会有办法。”思文木然地毫无反应。我推她一下,她木偶似地倒下去,裹紧了毯子睡去。

    回到龙-88我天天打电话给思文,问她论文寄出去没有。她说:“还没呢,我天天催老板,他要想好找谁,比我还谨慎。”我说:“差一个月多伦多大学就要注册了。”她说:“我比你还急些!这件事出来以后我没睡过一次好觉,又不敢告诉别人。每天就是一把尖刀在自己心头割。”

    论文终于寄到渥太华去了。思文象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不能安宁。她明显地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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