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一笑,低眉顺眼道:“且容奴才给太后讲一个小故事,那鼓正起源于此。从前有一只小义兽,长得机机灵灵,且会哄主子欢心。因而主子也对这小兽当成宠物来爱。只一日,那小兽发现主子再难象从前那般展『露』笑颜,小兽细究之下,原是主子发现自己的心腹有了异心且变得不那么爱接近自己了。主子虽有所怀疑,但并无证据坐实,便派了身侧得自己意的小兽假借名义,混入心腹那边去,为主子察探虚实。结果,自然是被那心腹给揪了这小义兽出来。心腹最后问那只小兽,说你有什么心愿。那小兽回,自己承蒙主子的照料,但愿日后回到主子身侧,日日逗主子开心。于是,那心腹感动于那小兽对自己主子的忠心,便随了这只小义兽的心愿,将那小义兽剥皮造鼓,便成了这屏虎座鸟架鼓,回到了主子身边呢。不正是,一鸣儿鼓,便似唱歌,逗主子开心呢。”
班晨闻言且敲鼻轻笑,望了望旁儿侧的小花旦,道:“好人儿,且再让哀家听听这人唱歌儿似的鼓音。”
那小花旦领了命,转了身,鼓声应诺而起。末了,班晨轻叹“嗳”声再说道:“这泓哥儿,你说且如何就叫人这般又爱又恨呢?这鼓音且是极好听的,瞧这鼓面还描了一小朵牡丹花儿呢,盛得艳丽丽的,好看极了。”
闻言,童天英回道:“可不是么。这鼓面原瞧着是没有牡丹花儿的,只印着一小圈铜钱印儿似的形状,奴才叫了画师多添了几笔,妙笔生花,太后看着也开心。”
话甫出,一旁儿的莫菁心神一震,心里恐意丛生,眼里眸光流动,极力地压抑住自己疯长的情绪,身子止不住地微颤,指甲紧握着,且快要嵌入了掌心,仍似不觉得有痛意。
忽而闻得班晨太后轻声微微叹道:“也不知哀家身边何时能有个如这小义兽般忠心耿耿对哀家好的人儿呢。”
童天英一笑,便道:“太后是凤体金贵,能为太后效犬马之劳是奴才这等底下人儿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呢,便不就是人人争着抢着做那义兽么?瞧那小千子,人儿年纪虽小,却得了太后如此器重,不正是象那小义兽以死效忠主子么?”
听言,班晨且展颜,眉眼慵舒,身子又复挨回了旁侧的祥云龙纹鎏金丝儿隐囊上,纤手且随意地轻抚了抚袖子上的绣面妆蟒,眉角且沁着一丝浅笑,缓声道:“你们这些人尽会说些好听话,叫哀家听得舒心。既是义兽所制的虎座鸟架鼓,那这鼓便是义鼓。”说着,便指了指,殿中侯着的宫人,朗声道:“你们这些人,也不指望你们日后能蹈为主身死这般忠诚的义行,但这心志也值得你们作为榜样,不若,你们其中一个上前来以鼓明志?”
说着,班晨且似放眼扫了跟前这些宫人一圈儿,末了且凝眉一笑,便是往雕花朱红宫阙一侧,随手一指,悦声:“不若便是你了。”
莫菁凝着一双杏子眼,且缓缓抬眸,眸『色』幽幽,竟觉得自己此刻如坠寒窖,冷得全身寒『毛』竖起,如哽在喉,竭尽全力轻启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前带着莫菁随行的中官,此刻仍候在班晨座侧的中官,开口朗声提醒道:“太后之令,听得还不清楚?可别头一回听了皇令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闻言,莫菁温软的眉眼似一跳,之后每迈出一步,便是遭受了磐石压顶般艰难。心里头恻恻,来至那孝恭顺太后座前,抬着杏子眸(目丂)起眉角,勉力地轻扯唇角,一笑,且低垂着嗪首行礼,一肃,一跪,一叩。末了,站起身子来,将止不住发抖的双手藏在袖间。
那中官提她:“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接了鼓手。”
莫菁折身移至那座虎座鸟架鼓跟前,接了鼓手,素白的一张小脸毫无血『色』,末了,手起手落,那鼓响,一声落,一声起地震在偌大的内殿中,沉重且似悲鸣。
她近乎自虐一般,『逼』着自己面对,那鼓面新描的一朵牡丹花,细看之下,仍似能看得清那原有的铜印。
——其实我姐姐还是待我很好的,我记得那时她去灶房里给我抹了把烟灰土止血,现在好了,胸口还留着个圆圆的铜板印呢。胸口有铜印好,照着我家乡从前的话讲,显财气咧。
那日,他立在她跟前对她说过的话,莫菁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而自己跟他所说的也历历在目。
——呀,好姐姐是腊月初十就安排去别处宫殿了。届时或与弟弟共事也指不定呢。唉,不过宫中这样大。要真在同一处地方共事说难不难,也不易。弟弟是在蓥訾殿跟前伺候主子呢,好姐姐呢?蓥訾殿还是泰坤宫?
她早该察觉的,相处的那段时间,小太监总有意无意地套自己的话。果然是谨小慎微的车府令,便是从一包桔子糖,一包腌梅瓣看出了端倪,班晨太后有意探他底细,最后那小太监却成了两人较量中的牺牲品。可为什么?那个小太监,他才十二岁。
——我晓得的。姐姐可放心,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野心。只想在这宫中过得轻松一点,最好能够在寻常宫女面前说得上一些话,以后最好还能有些钱,在宫外置一间府邸。如果宫里有不嫌弃我的,她也愿意,我俩对食,年老了,等到她出宫,我也告老还乡,就在外间那座府邸住下,也好有个伴儿。
她抬手,又是一下,且似重重地落在那屏虎座鸟架鼓的鼓面上,每落至一下,便是那巨大的铁钉子一下一下地钉进自己皮肉里。
——姐姐还不认识如意吧?她是浣衣局的小宫女,说起来弟弟跟她还是同乡呢,比她早入宫半年。如意长得也跟姐姐一样好看,笑起来明艳似太阳花,漂亮极了。日后有机会一定带上姐姐见她。
莫菁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走出蓥訾殿的,走在丹陛上,旁侧随行的宫女且望着她一副呆愣愣,眼神空洞的模样,瞧了瞧前头的队伍,末了,凑近些轻声问道:“你怎么啦?总感觉你从蓥訾殿出来便怪怪的。吓傻了吧?也是,我进宫五年多了,也没得跟前太后垂怜呢。方才待在殿外听见你们的话儿,你第一次来就遇上这样的好事,当时我们心里都羡慕死了。”顿了顿,那宫女又轻声问道:“对了,那屏虎座鸟架鼓鸣起来真的好听呢。听说鼓面上描了朵花样儿来着。你有没有仔细看?”
忽而,莫菁似脚步一踉跄,且软了腿力,一下子坐在丹陛的石阶上,手上正似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抓着旁侧的汉白玉雕栏,末了,且抬眸望向那宫女,眼神似失去了焦距,忽地侧首一笑,眉眼浓丽,那笑瞧着竟让人觉得明艳,且有些天真,她嗓音温软道:“那朵牡丹花漂亮极了。应当比铜印好看许多倍。”
语毕,她且“嘻”地一笑,便晕了过去,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精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