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班之后，原昕嫒一个人在路上闲逛。

    路上的行人个个行色匆匆，拎著包包、抓著外套，赶路的赶路、追公车的追公车，相较之下，原昕嫒看起来显得轻松惬意许多。

    但那只是表面的假相。

    原昕嫒凝著一张脸，看似随意插在口袋里的手，却紧紧抓著一张名片，那上头写著童乙睿的新手机号码。

    她没打算拿出名片，也没打算马上拨打电话。

    事实上，她害怕得不得了，怕得连电话都无法拨。

    一般来说，情侣间的电话热线、情话绵绵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她和乙睿之前几乎天天见面，因此打电话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印象中，她甚至不曾主动打过电话给他。

    第一次打电话就是这么重大的任务，这教原昕嫒怎么轻松得起来？

    所以，现在的她才会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晃，希望藉由散步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能顺便累积一些些打电话给他的勇气。

    名片的尖角刺得她掌心发疼，但她却像毫无所觉般继续捏紧它，心中挣扎著到底该不该打电话给童乙睿？

    打嘛，活像她是去兴师问罪的；但不打嘛，她又很介意他这阵子的无消无息。而且童大哥都特地把电话号码抄给她了，如果她不打的话，当初干嘛接过名片？

    原昕嫒的脑中充满矛盾，东思西想得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结果，好几个钟头过去，她还在大台北的街道上乱逛，她走到双腿发疼，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就连迷路了还是下不了决定。

    “天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偶然抬头看着附近陌生的街景，原昕嫒终于停下脚步，她到底逛到哪儿啦？！

    这一带是很标准的住宅区，附近除了一栋紧邻一栋的公寓及平房，根本看不到别种风景。

    时间似乎也有点晚了，每家每户都看得到灯光，听得到电视机传来的声音，路上没半个行人。

    不过，再怎么讶异也只是一时的，因为她以前当过救护车司机，所以脑中早就将台北市的地图背得滚瓜烂熟，在看到其中一间门牌号码后，她左弯右拐了几次，很快就回到大马路上。

    因为走了很久，原昕嫒整个人精疲力竭，她觉得自己好像白痴，把自己累个半死之后，居然还无法决定要不要打电话给他？

    实在是太累了，原昕嫒自暴自弃地决定不要再想打电话这件事，管他有什么天大的事，都等到明天再来伤脑筋。

    疲累的身子让她没心情慢慢等公车，她站在路边准备拦计程车，但她等了快十分钟，却连半辆车子都没见到。

    恍神中，她记得再往前一点有间大饭店。

    原昕嫒累得连脑袋都快转不过来，倦意也开始袭向她，不过她知道，与其再这么继续站在路边干等，倒不如走到饭店那边去叫车，那里应该比较容易叫到车吧？

    主意既定，原昕嫒勉强拖著益发疲惫的身子走向饭店的方向。

    不一会儿，饭店明亮的大门呈现在她眼前，好几辆黄色计程车在门口排班等著载客。

    在看到计程车的同时，原昕嫒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太好了，总算可以回家休息了。

    原昕嫒走向排班的计程车，正准备挑一辆坐上去，就听到身后响起沉重的引擎声。

    声音虽然低沉，但听得出没有任何杂音，而且马力十足，绝对是个保养得宜的上好引擎。

    听著那引擎声，原昕嫒下意识停下脚步，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正当原昕嫒犹豫的当下，那辆车已经顺著车道一路疾驶而来，最后一扭一停，漂亮地停在饭店门口。

    原昕嫒愣愣地看着那辆已经非常熟悉的跑车，银色的流线车体在饭店门口的灯光照耀下，更显得闪闪发亮。

    她根本不必去看车牌，就可以确定那是童乙睿的爱车。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原昕嫒吓了一大跳，她根本还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结果童乙睿本人就自己跑到她面前来啦？有没有这么凑巧的事啊？！

    正当原昕嫒手足无措之际，童乙睿已经下了车，他微微转头，英俊的侧脸流露出一丝疲态，虽不明显，但原昕嫒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这么晚了，还跑来饭店是为了客人的事吗？原昕嫒不由得猜想着。

    童大哥说过，乙睿为了接待这批贵客，非常地劳心劳力，每天都早出晚归，甚至连公司都不去了，现在这个时间他还跑来饭店，看来接待工作真的很辛苦。

    随著这个想法冒出来，原昕嫒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觉得自己看到了童乙睿辛动工作的证据。

    此时此刻，童乙睿过去一整个礼拜的没消没息，再也无关紧要了。

    心情一放松，原昕嫒觉得本来重如千斤的双腿也轻盈起来，她扬起笑容，准备走过去吓童乙睿一跳，顺便跟他打声招呼。虽然没有打成电话，但亲自见到一面反而更好。

    可是原昕嫒的笑容却在下一秒钟消失。

    没发现原昕嫒存在的童乙睿，快步走到副驾驶座，略微弯身打开车门，绅士地朝内伸出一只手，然后，一只纤纤玉手搭上他的。

    美丽的金发女子缓步下车，窈窕火辣的身材包裹在紧身、完整勾勒出曲线的迷你裙小洋装里，踩著高跟鞋的脚，将那双美腿衬得更加修长完美。

    原昕嫒僵直在原地，她看着金发美女一站直身子，整个人就不客气地贴向童乙睿，她的眼神、她的动作，让人绝不怀疑她对童乙睿的兴趣。

    原昕嫒在心中暗暗祈祷童乙睿会推开那名金发美女，但他没有，或许他是稍微挺直了身子，却没有推开她。

    看到这一幕，原昕嫒不知该做何反应。她的男友有美女在怀，而她这个正牌女友却被晾在一旁足足一个礼拜。她该做何反应呢？！

    原昕嫒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炸开了，纷乱的思绪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一直很努力使自己相信男友的失联是因为工作忙碌所导致，而且男友的大哥也一再保证他的工作真的很忙，但她现在看到了什么？劈腿的场面吗？

    天啊，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饼去大吵特吵吗？还是过去开骂？

    原昕嫒愣愣看着金发美女身上漂亮的小洋装，那布料不但华贵而且剪裁合身，九成九是手工订制，售价昂贵不说，最重要的是，小洋装穿在那名金发美女身上是如此的美艳动人。

    她看起来就像一尊体态完美的芭比娃娃，有著最诱人的曲线，还有著细致迷人的妆容。让男人看了会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把她吞下肚。

    反观自己，简单的一件t恤和牛仔裤，这种毫无设计感可言的服饰，连站在饭店门口都显得格格不入。

    由于幼稚园老师的日常工作繁多，所以她没有上妆的习惯，头发更是随意束成马尾撇在身后，更别说她刚刚走了好几个小时的路，全身沾满灰尘及汗水。

    又脏又狼狈，完全就是她现在的写照。这样的她，有什么可以跟人家争的？

    ***

    原昕嫒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友将车钥匙交予门房，然后与金发美女相偕走进饭店。

    彼此不过是两、三公尺的距离，但原昕嫒却觉得两人仿佛相隔千万里。

    呼吸变得好沉重，空气变得好稀薄，心好痛、好痛

    她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如同金童玉女的两人，男的俊、女的俏，同样出身高贵、同样气质出众，他们两人走在一起，真的很配。

    比乙睿跟她在一起时，要相配得多了

    这样的认知是如此地伤人，但原昕嫒却无法否认，比起平凡渺小的自己，那位金发美女应该会更适合他吧！

    打一开始乙睿之所以追著她跑，是因为看中她的飞车特技。现在既然发现她对竞速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对他热爱的赛车表现出不敬的态度，她会被他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原昕嫒觉得好悲哀，如果他想要分手的话，至少可以跟她说一声吧？！像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到底算什么？

    难道他以为她会死缠著他不放吗？！

    愤怒、哀伤、痛苦、失望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原昕嫒的心痛苦欲裂。然后，她做了一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绝不可能做的事

    在童乙睿与金发美女踏进饭店大门的前一刻，她拔腿追了上去，在他们进门之前拉住他，然后，伸手就是一个巴掌。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惊醒了所有人，门房、金发美女，甚至连在一旁排班的计程车司机都愣住了，而其中最讶异的，莫过于童乙睿本人。

    “昕嫒？！”被打得发疼的左颊还火辣辣地烧著，但童乙睿却吃惊得忘了喊疼，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我会如你所愿跟你分手，所以你用不著再拜托你哥骗我说你工作很忙，甚至忙得连一通电话都没空打，连一封简讯都没时间传。从现在开始，我们分手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随时会哭出来似的，但事实上，她是气得想杀人。

    原昕嫒勉强压抑狂扑而来的怒气，她得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忍住大声尖叫的冲动。在公共场所闹分手已经很丢脸了，她不想再加上一条扰乱安宁的罪名让自己更丢脸。

    虽然原昕嫒是勉强忍住了，但童乙睿身旁的那名金发美女却没有忍住，她开口就是一大串原昕嫒听不懂的语言，她尖声大叫，指著原昕嫒的鼻子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虽然原昕嫒听不懂，但猜得出金发美女正在骂她。

    这时，原昕嫒突然发现这位金发美女没那么美了。当她破口狂骂时，什么气质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皎美的脸庞变得狰狞，碧绿的眼睛喷出熊熊怒火，像是在盯著即将被她扑杀的猎物

    她不再是美艳动人、勾人心弦的白雪公主，反倒像是面目丑恶的坏巫婆，发怒的人都是这副丑陋的面貌吗？

    现在的她，看起来也这么恐怖吗？

    突来的认知让原昕嫒吓傻了，她不想变成面目可憎的人，就算她对童乙睿的背叛感到伤心，也不代表她愿意因此而变得丑恶。

    好可怕的感觉，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的感觉好可怕，她不能再留在这里，再留下去她一定会更痛苦、更难过，而她的人与心也会变得更加丑陋吧！

    “我们分手了，就这样，再见。”

    原昕嫒像被火烫著似的甩开童乙睿的手，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跳进最近的一辆计程车，仓皇逃走的模样，活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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