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好像这屋子有没有其他人都一样。
大门被轻轻推开,是元德熙回来了。
他看到呆坐在客厅的罗雅迷时只是顿了下脚步,然后就直接上楼去了,几分钟后,他拿了两本簿子似的东西放在她眼前。
“这是我在整理姐夫的遗物时找到的东西。”
罗雅迷愣了一下,那是邮局的储金簿,但不同的是,一本看起来相当老旧,另一本却相当新颖。
她先伸手去拿那本旧的簿子,因为那绿色的簿子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簿子上标明的帐户持有人是她的名字,在右上角还有一个小小的,用蓝色的原子笔写下的“六年四班”字样。这是她的储金簿,国小时用的。
忘了是在几年级的时候开始的,校方希望能培养学生储蓄的精神,因此便发起了储蓄运动。每周一,学生把自己存下来的零用钱交给班上的总务股长,再统一由校方帮学生把钱存进邮局。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帐户,到毕业的时候,校方把这个储金簿连同毕业证书一起交给学生,算是记录了他们曾经做过的事。
罗雅迷怎么也算不上是个认真储蓄的孩子,所以簿子里的钱自然少得可怜,在国小毕业之后,这个储金簿很快就不见了,因为金额不多的关系,所以罗雅迷压根儿没在意过簿子的去向,却没想到竟被父亲收起来了。
她随手翻开簿子,以为里头应该只有一笔纪录就是她国小毕业时的总储蓄金额。没想到她却看到一大排密密麻麻的数字,再往下翻一页,仍旧是一排排整齐的数字,直到簿子的最后一页都是如此。
每次存入的金额不等,但储蓄的动作却未曾间断,罗雅迷愣愣看着那老旧的储金簿,热气忽然扑上她的眼,眼再一眨,一滴豆大的泪水落在簿子上,然后,被她苦苦压抑的哀伤便再也抑制不住
案亲死后,虽然她身边一直有人陪伴、有人帮她处理丧事,但所有人也几乎会对她说上一句以后你一个人要坚强。
坚强?什么模样才叫做坚强呢?
罗雅迷对此觉得很混乱,虽然身边有许多长辈亲切地提出协助,但她却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向谁求助,因为好像问谁都不对。
他们虽然待她亲切,但罗雅迷与他们并不算亲密,她不认为他们当中有谁可以给她一个完美的答案。
在此同时,要她坚强的话语继续出现在罗雅迷耳边,渐渐地,这句话变成了一个魔咒,像是在告诉她不可以哭泣,因为哭泣是软弱的行为。
所以在父亲的丧礼上,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流过。
现在她却哭了,看到父亲疼爱她的证据之后,她的眼泪不断奔流而下,像是坏掉的水龙头般无法遏止。
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的罗雅迷忽然慌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想拭去泪水,但新的泪水却不断涌出,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止住这一波忽然涌上的哭意,深深的挫败感让她哭得更凶,结果就是沦入恶性循环中。
在泪眼蒙眬之际,她看到了元德熙,他就坐在她正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泣,像是对她的泪水视而不见。
从他冷静自持的表情里,她读不出他的想法,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点恨他,恨他为什么要拿出储金簿、恨他打破了她努力建立起的坚强表相,看她像个孩子似的哭泣很好玩吧?!
这个人任意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任意地以她的监护人自居、任意地安排她的生活,现在又任意地打破她的防卫,在他冷淡的脸孔下,说不定正在嘲笑她呢!
“不要看、不要看我!”她摀着脸,拒绝脆弱的模样继续曝露在他眼前。“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开”
为什么爸爸要选这个讨厌鬼当她的监护人呢?明明身边还有一大堆更适合的亲戚啊,不但人选包多,而且也更方便,可是父亲却选了这个陌生人。
罗雅迷不能理解父亲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把自己哭泣的责任全数推到元德熙身上,彷佛这么做能让她的心情好过些。
“哭泣是很自然的,现在的你绝对有权大哭大闹,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妨碍你。等你哭完后,如果你想听我把话说完,我会待在楼上。”说完之后,元德熙起身上楼,将空间留给罗雅迷。
突然看到罗雅迷的泪水,元德熙不是没有被吓一跳,毕竟他是准备跟她谈正经事,哪知她却突然哭了出来,甚至越哭越凶,只不过多年的习惯让他表面上仍能维持冷静,才没慌了手脚。
让她大哭一场也好元德熙是这么想的。
这几天的观察下来,他发现她似乎一次也没哭过,他不清楚她之所以不流泪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她和罗嘉升是一对感情不好的父女也就算了,但实际情况显然并不是这样,这一点从罗雅迷憔悴的神色就可以略窥一二。
可无论她看来有多憔悴,她就是不哭,不管是明里或暗里,她最多只是板着一张木然的脸孔,视线空洞地望着前方。
这样的表情比哭泣更让人心疼。
因为她完全把自己的失亲之痛锁在心里,没有发泄出来,如果长久下去,她的心一定会生病。虽然他不确定诱使她哭泣的原因为何,但至少她能够正常地表达出她的情绪,单就这一点来说,她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担心。
希望事情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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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过了一个礼拜。
迸晴漾和司江海还是住在罗家,他们每天吃过早餐后,就向罗雅迷挥手道别,到学校上学去。
从那天在元德熙面前哭泣后,心情持续低落的罗雅迷则是在跟他们道别之后就回房去,再不然就是做做家事,如此一天很快就消磨掉了。
元德熙在一旁看了很久,然后他发现罗雅迷完全没有回去上学的打算。
谁说她哭了之后会比较不让人担心?
虽然她不哭让人担心,但现在不回去上学也很糟糕啊!
“雅迷,去换制服过来。”这天,在餐桌上,元德熙如是说道。
“什么?”
三个高中生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会意不过来。
“你还想躲在家里多久?你请的丧假总该有期限吧?”从发生事故那天算起,罗雅迷足足已经将近半个月没上学,丧假应该没有这么长吧!
而且这两天他老看到古晴漾抱着课本,一脸愁眉苦脸地念着,三不五时还直嚷着“念不完”、“段考完蛋了”的字眼。
显然学校快要考试了,罗雅迷不去应考行吗?
听到要回去上学,罗雅迷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她还不想回去。
“我不想回学校。”她闷闷地说。
罗雅迷还没有从丧父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她不想出去、不想回到学校那个充满纷纷扰扰的热闹环境,被那样热闹的气氛包围,她只会觉得自己更加孤单。
虽然小漾和其他姐妹淘会轮流过来陪她,但当夜深人静时,她就会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孤单的一人,在这个家里,与她最亲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觉得自己的生命缺了一角,在看到其他人幸福快乐地笑着时,孤单的感觉就更加强烈。在自己家、面对亲密的姐妹淘都是如此了,罗雅迷不敢想象如果她回去学校,面对那些欢笑的同学时又会如何。
那一定是很痛苦的吧!所以她还不想回去。
“你是学生,上学是你的本分。”元德熙冷声说道。
去学校接触人群,绝对比让她继续躲在家里好,毕竟她不能够一直沉溺在丧亲的情绪中,这对她的心理健康绝对不是好事。
元德熙注意到她的眼神没有光采,尤其在姐夫的丧礼结束之后,她看起来更加无精打采,让人无法相信她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女。
如果放她继续躲在家中,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状况。
“元哥,不要这样嘛!雅迷的心情还是很糟,就让她在家里再休息一阵子,去学校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啊!”古晴漾马上跳出来为好友说话,虽然他们已经高三了,也应该是准备大学联考的重要时期,但现在雅迷哪有心情考试啊?
“一味躲在家里并不会比较好,我以监护人的身分要求你从今天开始复学。”元德熙拧眉,仍是冷冷的命令道。
他注意到她眼中的反抗,但他并不在意,小孩本来就会反抗,即使他要她复学是为她好,现在的她也不一定听得进去他的解释。
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唇舌?
“而且学校那边不是要段考了吗?我相信考试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说着,元德熙瞥了古晴漾一眼,让她尴尬地吐吐舌。
“可是元哥”古晴漾还想求情,却在见到元德熙不容反对的表情后失了声音。她有预感,即使再怎么求情,元哥都不会改变心意。她转头看向司江海,想叫他帮忙求情,却看到司江海摇摇头,拒绝介入。
“我不要!又不是我叫你做监护人的,你凭什么命令我?!”罗雅迷气呼呼地扔下早餐,转身欲上楼。
但元德熙的动作比她更快,罗雅迷才刚要踏上第一级阶梯,元德熙已经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逃避。
“姐夫要我好好照顾你,把你丢在家里、让你逃避人群绝不是他想看到的照顾。你希望你父亲在过世之后,还得为你的将来担心吗?”
“你”罗雅迷咬牙,不敢相信他居然搬出她爸爸来威胁她。
“逃避并不能让你的伤口愈合,去上学、去接触人群,让你的心回复正常。”
“不要说这些大道理,你根本不懂我有多难过!”罗雅迷大叫,他凭什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又不是他死了爸爸!
“我不懂吗?”
元德熙轻声说道,声音低微得只有罗雅迷听得见。闻言,她愣住了,为他声调中的痛楚感到震撼。为什么他的声音会这么哀伤?
在罗雅迷发呆的瞬间,元德熙马上趁机招来古晴漾,并要她带罗雅迷去更衣。
迸晴漾还在迟疑时,元德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言威胁道:“你不带她去换制服,那我就亲自动手。”
迸晴漾马上拖着罗雅迷离去,她有预感,他是认真的。
这个男人不好惹,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惹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