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太太,给宝宝买衣服吗?”
心眉一扬头。
真倒霉,同一个店员。
“嗳,嗳。”天佑支支吾吾,眼睛、嘴角含笑。
心眉把脸转开,仍看见店员打量她的目光,她干脆走到另一边,让天佑去应对。
她在隔壁专柜看一件可爱的花边小裙子。可惜,捡到个女孩不是更好玩?
啐,把捡人家的孩子当趣事了。
“太太”
不等这个店员开口,心眉忙不迭地逃走。
天佑推着向百货公司服务台借来的推车,在童鞋部找到她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
“差点要去广播寻人了。”他打量她。“你生气啦?”
“那个店看我的眼光,好像我犯了法。”
“放心,我已经告诉她。小家伙不是偷来的,是捡到的。”
心眉噗哧一笑。“打电话叫人广播大众不够,还要见人就撇清?”
“嘿,逃走的可不是我。”
她指指他拎的大袋子。“买了些什么?”
“大号t恤,三件一百,买三送一,该他穿到二十岁。”
心眉明白他的意思。“想不到小孩的衣服这么贵,一件小套装可以抵上大人一套套装。现在的孩子真是比黄金还贵。”
“你有个惨绿童年不成?”
“我家三姐妹,老二捡老大的,我这老么捡她们两个的,穿都穿不完,幼儿园到小学,天天换上一套,看得小朋友眼花撩乱,羡慕万分?鲜σ晕野职质谴蟛浦鳎倩醯甑模蔽仕ヂ蚩煞翊蛱乇鹫劭邸!?br>
两人大笑。
“你家就三千金?”
“我爸说是三只女娃。什么千金?没那么娇贵。你呢?可有兄弟姐妹?”
“太多了,我得计算一下。”天佑支吾其词。
心眉不疑有他。可怜,原来是个多产家庭。那么,他是长子吧?所以迫不得已下海执牛壶,维持一家生计。
看他也没有半丝奢华气息,穿着十分简单,老是一条旧牛仔裤,为家人牺牲,诚属难得可敬。
“小家伙的衣服及一应开销,都算我的。你付了多少,回去我还你。”
“没多少,我买的都是折扣品。小孩穿衣不必考究,质料柔软,舒适耐穿才重要。”
无怪他照顾小孩得心应手,该是照料他的一群弟妹的经验吧。
“再来要买什么?”心眉问。
小孩子的杂货,买办起来还真惊人。
般不清楚小家伙的胃适宜何种奶粉,干脆不同牌子各买一罐。
“等他全试过,终于尝到他的胃满意的,说不定已经调整成了什锦胃。”天佑说。
“也可能拉肚子拉到脱肠。”
于是又买了半打纸尿片。天佑挑的是小号。
“我之前买了半打中号,怎么办?”
“不要紧,他的屁股会长大的。”
“嗄,只长屁股吗?”
两人说说笑笑,总算买齐了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心眉一切以他的意见为主,总觉得他内行,听他的没错。
独自生活这么久,凡事自行作主,办公室里,她是一人之下的主管,她的定夺,鲜少有人否决。忽然间主控者易位,她只有一旁称是点头的份,感觉居然挺愉快的。
天佑以往陪同母亲或姐姐们购物,总感到十分烦琐无趣,想不到那些令他厌烦的经验,今日全派上了用场。
他们不只一次被售货员认做夫妻,心眉后来不逃,脸也不红了,反而和他交换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或互相做个鬼脸。
回到家,心眉拿出钥匙,门已自里面打开。
“可回来了!”玉绮喊了一声,看到天佑,眨眨眼睛,笑道:“你大概就是我们的新室友了。”
“正是。”
“欢迎欢迎。”
玉绮大方热情的和他握手。
“你怎么知道的?”心眉压根儿没向她提起。
“陆平打电话来,问他的朋友是否依然安在,把我们当母老虎了。”
心眉这时想到她至今没有机会和天佑谈。
不,她根本一见到他,就把要他搬走的事拋到脑后了。
“哗,你们干嘛呀?把百货公司搬了一半回来了。”
“给这位小不速之客添置生活用品。”
天佑将早睡着的小家伙抱进心眉房间,两个女人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你打算怎么办?”玉绮问她。
“留下他啰,还能怎么办?”“嘿,忽然开窍了。”
“我生就一副菩萨心肠嘛。”
“你这人不动则矣,一步就跨过太平洋,果然大将作风,佩服佩服。我和陆羽反而落在你后面了。”
“语焉不详,你说些什么?”
“文天佑嘛。”
心眉白她一眼。“他不能住在这。”
“才说要留下他,转眼翻脸。不懂你。”
“你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我们两个女人,他一个大男人,住在一起算什么?”
“三人行。”
“那是电视,是外国文化,在这里,行不通的,人言可畏。”
“畏个鬼!外面男男女女同租一屋,不知有多少,你身为名杂志总编,如此孤陋寡闻。”
“别人是别人,我名叫管心眉,不姓别,不叫人。”
“你平白冒出个小孩,就不怕人言可畏?”
“这不同。”
“厚此薄彼。好歹你也要看在陆羽的面子上,通情达理一下。”
“关陆羽的面子何事?”
“这人是她哥哥的朋友,人都住进来了,你赶人家,不是让陆平和陆羽下不了台?”
心眉正寻不到话答辩,天佑出来了。
六百多呎的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安静的夜里,什么声音都会自动放大她们争得面河邡赤,没刻意降低声音,想来他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
他却微笑着,没事般。
“我要上班去了。”
说完,他挥挥手就出了门。
“上班?”玉绮怔怔问。“这个时候才上班?上什么班?”
心眉不说话,只看着她。
“啊,哦,唔。”玉绮叹息。“是真的吗?”
“我没问。不过还有什么班三更半夜的上?”
“多啦。工厂夜工?大楼警卫?”
“你看他,像做工的人吗?”
“那气质、风采,像个文人。但人不可貌相嘛。”
“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他是个男人,现在这儿自自出人,已经犯了我们的规章了。”
玉绮气结。“心眉,想不到你如此食古不化。你不同意,他也已经住饼一晚了,要说早点说,事情成了定局,何开得了口?陆平说他房租也替陆羽付了。”
“昨晚和今天都给那个小家伙扰得昏头昏脑,哪有时间?”
“你刚才还欢天喜地和人家去逛街呢。”
心眉脸孔涨红。“小孩需要的东西,我一窍不通,他去帮忙。”
“对哦,用完就丢,你当人家是一片免洗盘子啊?环保意识挺浓的。”
她们笑起来。
“不跟你瞎扯了,我要洗个澡,上床听我的‘夜半谈心’。”心眉站起来。
“你和陆羽一样无聊。听收音机谈什么心?找个人面对面谈,生动又真实。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才去和收音机谈心。”
心眉不理她,径自回房。
收音机开着,言佑的磁性嗓音在室内流转,心眉却首次无心听。
她真的要天佑搬吗?真的。
起先是为了她不能赞同让一个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现在呢?
她有点喜欢他了。她怕会越来越喜欢。
一天而已,感觉变化如此大。
难怪那么多人一天到晚一见钟情。
以前她觉得可笑,不可思议。两个人怎么可能四目相投,毫不了解对方,就生出感情来?还有一见迸出火花,爱得死去活来的呢。
但此刻想着文天佑,她心里流动的,就是一份难以解释的情愫。
不,不,不,管心眉绝不谈恋爱。把整个人、整个感情,统统交付给一个男人,多可怕。
接下来便是托付终身,为他生儿育女。
她想象在餐厅蓬头散发追逐调皮的儿子的,是她自己,不禁打个寒颤。
才开始要养一个别人的儿子,就偌多细节麻烦,真轮到她自个去生养,不出半年就变成黄脸婆。
“小男孩的母亲,或她的亲朋好友,听到这个广播,请拨x,致电广播电台,‘夜半谈心’,和我言佑联络。”
心眉叹息。那女人若有亲朋好友可投靠,何须把小孩托给一个陌生人?
一个自称念中五的女生打电话向言佑求助。她有三个男朋友,他们对她都很好,她对他们都是真心。周旋在三个男孩当中,她渐感“体力不支。”
这是什么说法?心眉失笑。
女孩想要言佑帮她做个选择。
心眉以为这位主持人会提出中肯的忠告,劝女孩以学业为重,莫太早为儿女情所扰云云。
不料言佑答得妙。
“这三位男孩也还是学生吧?”
“是。比我大一岁。”
“嗯,年龄倒都很合衬。他们知道自己有另外两个竞争者吗?”
“是,知道。”女孩羞涩地答。
“你很坦诚,是个可爱的优点。我建议你告诉他们,你要专心念书,这学期结束前,无暇和他们见面。要他们各自也在课业上努力,谁期末成绩优异,谁就有机会赢得你的芳心。”
“到学期结束?这么久啊?那那”
“假如他们因此冷淡了,或琵琶别抱,正表示经不起考验。肯接受挑战,便足见有上进心。当然了,你的成绩要好得值得人来努力迎头赶上。你若只考个六十分,勉强及格,你得到的也是个勉强及格的男朋友。”
“啊,我明白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下次打电话来,告诉我好消息,好吗?”
“一定。”
心眉差点没忘情的鼓掌。
言佑的幽默、反应灵敏和口才,只有一人可和他相比,而且并不比他逊色。
和他的名字有一字相同的文天佑。
怎么又想到他了?
心眉又叹息一声,翻身看到身遽的小男孩,眼前浮现他趴在天佑身上的情景,微笑起来。
“小家伙,没有文天佑恰巧在场,遇上我,你能睡得这么舒服?我们早一起坐在地上哭了。”
又是文天佑。
惨了,他竟已和她的生活密不可分。
真的,得赶紧请他走才行。
她在矛盾中疲倦地入睡。
玉绮经营一个规模不大,但精致的古董店,卖些玉饰及现在流行的琥珀、蜜蜡、小型古物。
“这些东西不占地方。现在要租个地点好的店面,店租就是一笔可观的成本。”
看不出来她外形娇巧可人,纤细柔弱,竟是独自营生的老板娘。
心眉的工作倒未令天佑意外。
他意外的是听到心眉是将门之女。她父亲以中将之阶自军中退休后,携妻移民去了纽西兰。
“不知是否受她父亲军训家教所致,心眉的观念传统顽固得很。”
“我倒觉得她随和而平易近人。”
玉绮笑了。“你沾了小男孩的光啦。不过这也够稀奇,通常她一见到小孩,马上退避三舍。”
“背后论人是非,当心舌头生疮。”心眉走进厨房,瞪玉绮一眼。“你今天起得特早。”
“你睡得人事不知,你家小男孩一大早报晓,你动也没动。”玉绮驳她。
“啊?我真的没听见,人呢?”
“吃饱喝足,屁股干爽舒服,睡回笼觉去了。”天佑说。
“没再拉肚子吧?”
“比昨天好些了。我早上给他试了一号奶粉,合不合,等一下便见分晓。”
“对了,你得告诉我如何冲奶,该放多少水,多少奶粉,否则你不在,我便手忙脚乱。”
“我想到了,写在纸上,以备你临阵慌乱忘记。喏,贴在冰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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